易可欣
摘 要 以身体为焦点探讨身体与技术关系,以及智媒时代新闻场域中的人机关系。新兴媒介技术发展,人类社会迈入智能传播时代,新生语境引发了对“身体与技术”关系的思考。随着人机互动研究不断深入,被遮蔽的“身体”问题得以显现,并受到关注。智能化新闻场域中,出现了新型“在场”与“缺席”方式。通过复写与再现手段,技术态身体营造出身体“在场”的虚拟幻象,物质性实体隐退屏幕之外实现肉身“缺席”。现阶段人工智能主播的身体实践存在障碍,主要表现为肢体僵硬、情感匮乏、维度单一。但可以预见的是,在人工智能的社会图景中,智能传播主体的应用与发展仍有广阔空间。
关键词 身体与技术关系;人工智能主播;具身性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21-0018-03
一直以来,传播研究中“身体”问题不受重视,鲜有理论化、学术化的探讨。然而,随着新技术介入,“以身为媒”不再成为传播的必要条件。在智能传播过程中,传播主体突破了传统的物质性身体,从使用工具的自然人,变化为嵌入技术的赛博人,甚至是技术生成的虚拟形象。在这一情境下,一直被遮蔽的“身体”问题得以凸显。
人工智能主播既是新闻播报领域的一次现象级革新,也是一场身体的变革。通常来说,主持传播指“以主持人作为传播主体而实施的传播活动”[ 1 ]。“身体”作为传播主体的载体,在主持传播中举足轻重。在新技术赋能下,人工智能新闻主播聚合了具身认知及相关交互,具有比较典型的学理价值。以人工智能主播为代表的智能主体,如何进行身体建构?呈现出怎样的身体状态?又存在哪些身体障碍?本文基于身体与技术关系模式,以人工智能主播为考察对象,对以上问题进行探讨。
随着迭代升级的新技术介入,“身体”的形态日趋多元化、复杂化,刺激了传播学对身体的更多关注。传播学者基于自身学科的发展,重新审视身体与技术的关系,进行了深入而广泛的讨论与对话。
麦克卢汉重视身体的感觉,提出“媒介是人体延伸,延伸意味着截除”,媒介被视为是人身体的延伸,是某种感知器官的技术性假肢。与之相对,基特勒(Friedrich Kittler)反对媒介是人体延伸这一观点,认为媒介不仅独立于个体甚至集体的身体,而且还会反过来对人类的感知和器官造成影响。意义不是先在于技术,而是因为技术才得以可能[ 2 ]。
海勒(N.Katherine Hayles)认为,当今的主体分为“表现的身体”与“再现的身体”,“表现的身体”在电脑屏幕的一侧,呈现为人类的血肉之躯;“再现的身体”通过语言与符号学的标记在电子环境中形成。进入大众媒介时期,传播主体更为倚重再現的身体。唐·伊德(Don Ihde)提出了身体的三个维度,第一层维度是活动的、知觉的和有感情的存在于世的身体,指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谈及的身体,是主体在世的方式;第二层维度是被文化或社会建构的身体,指福柯意义上的身体;在前两层维度身体的基础上,结合技术带来的冲击,伊德提出了第三层维度的身体——技术身体[ 3 ]。
人工智能主播,是伊德意义上的“技术身体”。人工智能能够将机器嵌入身体,抑或抽脱出生理意义上的身体,创建出机器模拟的仿真体。“技术身体”作为看待身体的全新视角,必然带来智能主体在场与缺席方式的变化。
“在场”与“缺席”是身体与技术相互作用的结果,智能新闻场域中,主体“在场”与“缺席”的辨析,实质上是身体与技术关系的探讨。主体“在场”和“缺席”的状态,并非“身体”本身的出现与否,而是指其所指代的人格特质是否能够体现并被他人感知。
2.1 赛博空间的虚拟在场
新闻场域中的“在场”,意味着专业新闻生产主体身体在新闻生产过程中存在意义的显现,具有两个重要维度——身体之维和时空之维,两者相互勾织。身体的有限和时空的藩篱,是媒介为实现更有效的传播需突破的障碍[4]。
这里的“身体”并不局限于传统意义的血肉躯体,而可以是技术态身体,即在技术作用下,由信息构成并可以脱离人的肉身而独立存在的身体形象[5]。以真人主播为原型,提取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声音特征等数据,进行模型建构、动作模拟、语音合成,就可获得真人主播的数字孪生体,并借助人工智能技术进行深度学习,不断完善。技术创造出虚拟身体,使之与人的肉身得以区分开来,身体突破肉身的禁锢,也冲击了实体身体观。
同时,人工智能赋能传播,延展了传统意义上的时空。人工智能主播的特性,使其可以实现长时间、无间断地播报。在同时间维度上,人工智能主播能以单个甚至多个形态,在不同场景,面向不同受众进行内容播报。多维空间的共生与并存,打破了传播的空间藩篱。时空限制解体,无边界传播时代临近。技术改变时空感,时空壁垒消解,在新的传播时空中,人工智能主播达成了随时随地的虚拟远程在场,再造了主体的在场方式。
在赛博空间中,“身体”依赖技术而显现与存在,借助符号的模拟与重现,技术赋权之下,虚拟身体代替肉身载体,幻化出身体在场的假象[6]。赛博空间的在场,延展了身体之维和时空之维。
2.2 物理空间的肉身缺席
与“在场”相对,在新闻场域中“缺席”意指身体在新闻生产过程中的缺位,技术具身成为传统意义上身体的延伸体,代替身体发挥某部分技能或延展其机能。在此情境下,技术具身显性存在,传统身体则处于缺席状态。
人工智能落地新闻应用场景需要辨明的疑虑是:对新闻本身属性的体认,换句话说,人们对新闻传播抱有怎样的期待。在传统新闻播报实践中,真人主播在实际建成的直播间、摄影棚、录制室中完成自我的身体表达,展示物理空间的身体形象。对于屏幕另一侧的观众来说,这不过是真人主播的身体在荧屏之前的一种表演。在大众传播过程中,真人主播与观众之间的隔离始终存在且难以消弭,真人主播的身体受制于物理空间的约束,无法实现突围。另一方面,长期隔绝之下,观众亦满足于真人主播在镜头前的自我亮相,面对面的真实交流与深入的人格认知并非必要。
真人身体缺席离场,由技术具身替代参与新闻生产,必然引发新闻从业者的焦虑。海勒指出,本质上看,人类的身份(人格)以一种信息形式存在,而并非某种实体化的规定与表现,因为机器能够作为人类意识的储存器。在这一情境中,肉身的存在与否不再成为判断“在场”的基本要素,智能传播情境下真人主播的“缺席”变得可以接受。对新闻传播行业而言,这将动摇思维理念,重塑竞争格局,甚至有可能改变从业者的职业道路与方向。若将视野放向未来,当人工智能主播具备了一定的人格特征,与真人别无二致,真人主播的“缺席”状态由暂时转为常态,将面临失业与转型的考验。
对于真人主播而言,身体不但是其生理意义上存在的基础,而且与其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息息相关,代表着多重象征意义。而人工智能主播作为伊德所指的技术身体,其身体实践仍面临多重障碍。
3.1 僵硬的躯体
人类的沟通交流,不仅仅依赖于语言符号,也依赖于非语言符号,即以其他视觉、听觉等符号为信息载体的符号系统,包括神情动作、穿衣打扮等,以及所处空间的陈设布置、声音环境等[7]。传播学者雷蒙德·罗斯(R.Rose)认为,人们通过人际传播获得的信息总量中,只有35%是通过语言符号传播的,而剩余65%通过非语言符号传达。镜头前主播所进行的信息传播,不单是言语表述,更是依靠肢体的叙事。
人工智能主播进行的是一种离身传播,它试图脱离真人主播的身体进行自然线性播报,力图通过技术打造的数字孪生体,达到与真人主播一致的信息传播效果。不过,作为技术虚拟而成的数字分身,虚拟身体尚未习得像真人主播一样自然使用非语言符号的能力,在信息传播中,无法流畅随意地进行身体叙事,显得分外僵硬。此外,虚拟身体及屏幕形象会令其产生恐怖感,表情不契合、唇动不自然等,带来“恐怖谷”效应。
3.2 匮乏的情感
在目前看来,人工智能主播要实现自主性依旧困难重重。在模拟人类理智与情感上,现有的人工智能仍相當初级。缺乏人的自然表达、无法让人产生亲近,情感匮乏成为其一大显著劣势。
虽然人工智能主播能够借助特定的面部表情与声音模式来模拟真人情绪感受,但它们毕竟缺乏反映人类生存状态的复杂动态生物场,不会拥有情感或内心体验[8]。人是感情动物,具备高度发达的感受能力。原始文本中未点明的隐晦深意,真人主播在信息传播中,能够根据自身的感受与经验,对文本注入个体的独特理解并进行二度创作,如利用朗读语气、叙述节奏、神态动作等予以表达。
反观之下,人工智能主播虽然捕捉学习了真人主播的音色、语气,但终究停留在复刻层面。人工智能主播缺乏理解功能,也就无法了解其所播报内容的涵义,更无法进行更深层次的情感表达。尽管人工智能主播能够模拟,甚至拓展人的智能,取代真人执行某些任务,但终究还需要在其中添加上属于人类的标记[9]。即时快讯、天气预报、时政讯息等播报类型对于及时方便获取信息的要求高,而对于情感要求低,因此在这些领域人工智能主播能够满足需求,占据一席之地。而在娱乐八卦、综艺节目等领域,主持人的控场能力、幽默程度、临场反应都尤为重要,人工智能主播难以胜任。缺乏感情代入的主播,在认知、心理、情感上难以弥合与观众的距离。
3.3 单维的身体
约翰·奥尼尔在其著作《身体形态:现代社会的五种身体》中,界定了现代社会的五种身体:世界身体、社会身体、政治身体、消费身体、医学身体[10]。在其理论中,身体是多层面的,而不仅仅是一个自然体,身体时刻被文化、教育等因素修饰并改造。唐·伊德提出的三重身体,亦将身体划分为多个维度。
真人主播的身体“在场”是作为整体的在场,而非仅仅是生理学、解剖学意义上的身体在场。身体具有多维性,在演播室中作为传播主体的真人主播“肉身在场”,亦代表着其所积累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背景的整体在场与同步展演。就目前技术实践而言,这种身体的多维性,人工智能主播尚无法替代。人工智能主播是对真人主播外形、声音等方面的模拟,是对真人原型外形、动作上的类人模仿。且收集的数据库是有限的,仅限于真人主播的面部特征及语音特性。此外,出于技术实现难度、伦理及隐私考量,为打造人工智能主播所收集的数据,不涉及真人原型的经验记忆。由此决定人工智能主播并不具备社会文化等其他维度的身体特征。
后人类主义者所描绘的终极人工智能社会图景,是逐步映射向现实社会,还是湮没在想象的城邦之中,有待时间检验。但毋庸置疑的是,在新媒体时代,身体和技术早已合二为一,技术具身已然成为一股实难逆转的潮流,身体成为技术改造的对象,被重新思考与定位。当人类发展的科技成为塑造人类自身的根本性力量并构成其生存于其中的生境的一个重要成分时,人类于这种生境中如何反身演化的问题就变得越来越突出[ 1 1 ]。
人工智能社会前景趋势不可避免,但其前路演进,不仅仅在于技术的内生发展,还在于人类社会的伦理抉择。尽管技术不断迭代进步,身体始终是它的源泉与存在之处。具身认知内涵丰富、运用广泛,在人工智能的社会图景中,智能传播主体的应用与发展仍有广阔空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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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昱辰.走向后人文主义的媒介技术论:弗里德里希·基特勒媒介思想解读[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4,36(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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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约翰·杜翰姆·彼得斯.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M].邓建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152.
[5]高慧敏,殷乐.智媒时代新闻场域身体“在场”与“离场”问题考:基于智能化新闻实践的考察[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40(2):132.
[6]刘婷.在线社交中的身体悖论[J].新闻界,2018(10):6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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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周静.人工智能背景下主持人领域的优势与挑战[J].新闻传播,2018(14):39-40.
[10]约翰·奥尼尔.身体形态:现代社会的五种身体[M].张旭春,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
[11]李恒威,王昊晟.后人类社会图景与人工智能[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52(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