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歌
砍柴人走得陡峭,带回的烟火也陡峭
白云俯身,接住炊烟返回山顶
悬崖边,我曾望见一大簇云锦杜鹃
不敢动刀,多好的柴啊
像一团火点燃了群山
少年动了雄心,抱着这座山走出去
每走一年,山就矮一截,走到纸上
山矮成了假山,是中年的山,漏洞百出
山中走兽,藏头藏尾,像一篇檄文
慌里慌张
一想起那么多名山立在原地,那么多落日
重复荒废,而明月一直未曾嫁娶
像一枚钻戒,戴在群峰的食指上
我有什么必要,抱着一座山,东一程
西一程,到死都追不上一缕轻烟
找一处山谷,躺下来,像一丛荆棘
离开悬崖。如同一种偏见
给空旷增添了刺,给寒风增添落叶和腐朽
流水越走越低
它们很乐意去漂泊,抵达深远的湖海
草木遵循自然的秩序
爬上岩壁的乔木,每一株都保持警惕
荒草落魄,多在水边栖息
山谷,天空倒扣的囚笼
一片雪花坠落,听到万物的嘘声
而悲悯不过是流水阅尽千山
去安抚远方的堤岸
衡山的北面,草木喜阴
必有一条裂缝,让泉水找到出路
溪流淌过的地方多是巨石
越是狭窄处越锋利。水从不欺软怕硬
它沿途刻下烙印,有时是蹄窝
有时是明月荒芜的半个影子
溪谷成就了山间最富感情的风水
若是没有一群诗人溯溪而上
水不会在掌中半途而废,不会
沾花惹草,浪费在虚无的赞美声中
不过是比水稍硬的肉身,拖着水
往上攀爬,不过是一行未完成的诗
游荡在白云吐出的深渊,不过是
多出来的尘埃
给明净的溪流落下斑点
把一个人爱成故乡,像翅膀
寻找悬崖。痒啊,轻飘飘的山谷
和溪流,在旋涡里掀起泡沫
故鄉是两个影子在高潮中重叠
漂泊吧,舌尖上,带着云雨
去招安果实坠落的雄心
用一声低吼,在荒原上漫游
鲜花一丝不挂,捧着良田的心
除了包覆,柔软地包覆
她分裂了故乡的版图
她又一次进山,杜鹃花零星地开
人间四月,苍山仿佛十八岁
生出一抹红晕
那一年,她挑着缝纫机,上门做裁缝
嫁给这里的好山水,种稻、砍柴
去白云寺求签,苦日子越过越短
她侍奉的人都上了山
该侍奉她的人,求功名,去了朝廷
守着空荡荡的江山,好风水望不到边
黄昏抱紧她下山的背影
溪水跌落山崖,咳出轻烟
黄土无语,等着她,一生一次的凋谢
顺从水的指引,坟头上,草也不会有
深入骨肉的痛苦。浅薄使草的快乐
变得辽阔
被风驱使爬往高处,岩缝里,草的痛苦
也不会高于一株柏树
草从不认命,沿着雨水的足迹,登上山巅
眼看就要触摸到天了,雪压住它
雪才是峰顶的王冠
草是水的宿命,寸草不生的地方
那一定是阳光实施了暴力
荒原上,草没有言语
顶多也就是野火吐出的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