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红 张博 聂传平
2020年1月10日,由中国科学院大学、陕西师范大学、中国环境科学学会环境史专业委员会联合主办的“理论与实践:中国历史动物研究的现状与反思”青年工作坊会议成功召开。此次会议采取线上会议形式举办,以中国历史动物研究为主题,来自中国科学院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中山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西北大学、苏州大学、云南大学、南昌大学、山西师范大学、兰州交通大学、重庆工商大学、包头师范学院、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等高校及科研院所的20余位专家学者,围绕“理论、方法与视野”“珍稀鸟兽研究”“水产与病虫害防治研究”“文化、地理及贸易研究”等议题进行了深入研讨。本篇综述征得与会学者同意,摘登部分学者的发言要点,以飱学界。
一、会议缘起与主旨
会议开幕式由苏州大学王晗副教授主持,会议召集人、中国科学院大学曹志红副教授就会议的缘起、主旨、主办方作了介绍,陕西师范大学侯甬坚教授致辞。
曹志红在发言中指出,动物是地球生物圈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人类文明自产生以来就与动物紧密联系在一起。最早的文明载体之一——文字的产生,即与动物相关,刻画文字的兽骨、龟甲都来自动物。人類文明伊始就驯化了多种动物,使之成为衣食之源、役力之需、财富之基,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发生联系,甚至有很多动物在人类历史上发挥过特殊的作用。即便人类自身,也是地球上演化得最为成功的一种哺乳动物。所以,书写动物的历史,就是丰富和深化人类的历史。她认为,历史上人类在与诸多动物物种打交道的过程中,深刻改变了彼此的生存图景。历史时期动物的地理分布、生存状态、与人类之间的互动关系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变化。梳理动物变化的过程,探究背后的原因,鉴戒人类曾经的不智,争取人与动物现在和未来的和谐,是中国历史动物研究的现实意义所在。
曹志红指出,中国历史动物研究历来是一个大众的话题、小众的研究,只是自从2000年以来,当“生物灭绝加剧,生物多样性急剧减少”成为人类面临的十大环境问题之一时,历史时期的动物研究才逐渐得到关注,并在生物学、历史地理学、环境史、动物史等研究领域成为学术关注点与增长点。国际学界出现了被称为“全球史视野下的动物转向”的学术潮流,而国内的历史动物研究则是既植根传统又努力创新。以历史时期的动物为对象的研究涉及动物与人、动物与文化、动物与社会、动物与政治、动物与生产生活等各个方面。从理论研究的角度而言,如下问题需要大家共同思考:如何界定这一研究领域?目前所见有“动物史”“历史动物研究”“历史动物地理”等,到底哪一种界定更能涵盖这个包罗万象的领域?在研究方法上,除了传统的历史文献考证法、历史地理学的实地考察法之外,诸如考古学的动物考古研究、人类学的口述史调研方法、数字人文的关系型数据库建构等新的研究方法能带给历史动物研究什么样的突破?数据库的建设所带来的影响是正向的还是反向的,是冰冷的还是带有人文气息的?如何促进这个领域的未来发展?如何吸引更多的研究学者和学术媒介关注和支持这个领域的研究?回顾和总结历史动物研究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是否可以建设一个学术共同体,定期开展学术活动,定期总结学术进展,甚至共同组稿来推进学术研究成果的共享,以共同推进这一领域的研究工作?因此,讨论这个研究领域的诸多理论与概念问题,审视其研究方法的创新,促进这个领域的未来发展,是本次会议的主旨。
曹志红还指出,此次工作坊会议原定于西安召开,因冬季疫情防控而转为线上,但各位青年学者共同分享知识、交流学术心得的热情,以及学术上相互扶持的情谊并未受到影响,这样的学术共进精神必将促进历史动物研究的发展。
侯甬坚教授在致辞中指出,有关历史动物研究的话题有很多,西方学术界所做的研究已展现了很多独到的认知。最近阅读美国作者埃里克·杰·多林(Eric Jay Dolin)的《利维坦:美国捕鲸史》,这部40多万字的历史著作讲述了两三百年来最具原创性、最激动人心的美国捕鲸历史。①该书选题重大,描写精彩,极为开阔人的眼界。出版后好评如潮,其最大的特点就是结合美国等国家处于资本主义发展的上升时期,人们感受到了社会进步中各种旺盛的社会需求,把目光盯在了海洋里的大型动物——抹香鲸的身上,通过各地档案馆、鲸鱼博物馆收藏的丰富的历史资料,在许多人的帮助下,再现了诸多令人震惊的捕鲸细节。《利维坦:美国捕鲸史》再一次提醒我们,历史动物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关注和捕捉到历史上各地的人群,是如何基于时代的需要,根据当地的地理条件,利用自然资源之利,来驯化、培养它们为人类所用,并不断地扩大规模,促使工具升级换代,使之成为自己的衣食之源、生产利润的来源。人类如何利用自然资源。
侯甬坚指出,由于海陆位置的不同,自然环境的差别,中国历史动物研究中可能没有美国捕鲸那样重要而激动人心的环境史内容,但中国有自己精彩而特别的加入了动物作用的人类历史,那就是中国虎、亚洲象以及荒山野岭上的狼群。中国的养蚕缫丝事业,中国的六畜生产过程,都展示着漫长的人与动物的接触历史,其丰富的驯化过程和诸多生产细节,成为人类社会生产和生活中的重要历史内容。前段时间接触的青藏高原上的牦牛,也是这样显著的事例。通过史籍,可以感觉到那一群群刻苦耐劳的牦牛,曾经支撑了雪域高原上冰天雪地的冬季各地之间大宗货物的运输任务。作为高原上一种难得的畜力,它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交通工具的动力来源,成为乌拉制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同样也是非常精彩的。当然资料比较难找,需要通过社会学、人类学的一些方法,做很多实际调查和访谈,才能把曾经出现过但又缺乏记录的内容再现出来,才可能写出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而世界其他国家地区的土地上不曾有过的牲畜作出杰出贡献的论文和著作。英国学者布莱恩·费根(Brian Fagan)于2020年出版的《亲密关系:动物如何塑造人类历史》,①也展现了历史动物研究的广阔前景。此外,侯甬坚教授还介绍了在其指导下成立的历史动物研究小组②的探索历程。
二、历史动物研究的理论、方法与视野
在“历史动物研究的理论、方法与视野”这一重要议题中,4位学者从研究方法、研究理论、研究视野等方面进行报告。该议题由曹志红副教授主持,中山大学沈宇斌副教授点评。
云南大学潘威副研究员报告了中国历史动物数据库建设进展,介绍了与曹志红合作的中国历史动物数据库建设工作:该数据库按“县”汇集了中国历史时期兽类、鸟类、虫类、水生、爬行类等野生动物,共计近9000条记录,具有查询、上传、下载等基本功能,并具备后期数据挖掘和数据扩展能力。该数据库对Oracle与历史文献的融合路径进行了尝试,推动了历史地理信息化工作所用软件环境的提升,突破了非专业软件的制约。利用现代科技手段重建中国野生动物的历史,不仅有助于环境史、历史地理学等学科探讨历史上的人与动物的关系,也可以为当前及今后国家的生态保护、野生动物保护提供一套可信度高、便于利用和传播的历史动物数据。
南昌大学吴杰华博士探讨了动物史研究的反思与重构。他通过对中国历史动物研究的梳理与分析指出,目前环境史视域下的动物研究、历史动物地理研究存在研究对象和内容较为狭窄,以及在研究时段上相对靠后等问题。他建议兼顾环境史与历史动物地理之长处,在重视历史文献作用的同时,正视自身研究对象的特殊性,重新审视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遵守基本的动物伦理,突破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束缚。
陕西师范大学张亚婷教授探讨了中世纪西欧骑士文学中的动物地理。她通过分析12—15世纪英格兰、法国、威尔士骑士文学文本中人与动物的互动,分析在不同场域中人与动物的相遇和互动关系,研究场域在人与动物权力关系中扮演的角色和隐含的文化、经济和伦理意义。
清华大学陆伊骊副教授探讨了全球视野下的水母研究。她指出,近年有不少英语大众刊物都以水母为主题,“水母热”背后,除了包含一般读者对水母的兴趣和环保人士对海洋健康的关注外,不可忽视的是水母横跨自然史/博物学(natural history)和生物史(history of biology)之间的学术研究。水母作为海洋动物是自然界可观赏和可食用的物品,其命名有中西文化和历史渊源,但水母也曾作为模式生物(model organism)在沿海生物调查站被广泛研究。其报告基于全球视野,透视“水母热”与水母“全球称霸”背后,水母在自然史、生物史及社会文化史上的重要价值,旨在呈现水母在人类历史上的多元性及其和人类社会的密切关系,以及提倡科学史作为一交叉学科对海洋生物学作出的贡献。
在点评环节,沈宇斌副教授建议中国历史动物数据库项目加强与国外相关研究机构的交流与合作,并就历史动物研究中坚守历史学本位问题,水母研究中关注洋流的影响问题,以及动物文学中人与动物关系的流动性问题等内容与各位报告人进行了交流。
三、珍稀鸟兽研究
在“珍稀鸟兽研究”的议题中,5位学者分别围绕象、虎、海东青等珍稀动物进行了汇报。该议题由张亚婷教授主持,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胡梧挺副研究员点评。
云南大学耿金博士以马和象为例,探讨了中国西南地区的动物历史与族群政治。他指出,云南在历史上盛产名马与亚洲象,但此二者在云南发展史上却呈现出各自不同的演变轨迹。南诏大理以前,云南地区以产名马著称;元朝以后,特别是明清时期,云南地区的马匹地位下降,再未能跨入名马出产地。亚洲象是云南土著物种,传统时期对象的利用主要在象牙、皮革以及民间耕田等方面,元代以后象参与战争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两种动物命运的走向,不仅是生态史需要关注的重要问题,也是地区族群史应該重视的考察视角。当地对此两种动物利用的变化,与族群势力的消长变化关系密切。动物环境史研究不仅要关注人与动物之间的直接互动过程,还要关注影响互动过程背后相对缓慢的社会进程变化。
兰州交通大学张洁副教授对“环境史视野下宋代玉津园内的‘秣象”问题进行了研究。玉津园是宋代的皇家动植物园,养象所位于园内东北处,是史料所载最早独立专职“秣象”的政府机构,园内象只来源途径多样,饲养形式因季节而不同,“秣象茭草”的种植由政府管理,人员配备及所秣象只的需用情况都有明确规定,在“秣象史”上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然而,从环境史的视角着眼,人类对于驯象的过度利用,以及“齿嫩驯熟”的驯养方式,对亚洲象生存繁衍具有严重影响。
陕西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张博探讨了元代蒙古统治者对驯象的认知与利用分析。他指出,元朝蒙古统治者对于驯象的需求与利用不同于其他朝代君主,其在继承传统驯象礼仪性功能的基础上,更加发挥了驯象的实用性功能,将其广泛应用于乘骑、搬运、狩猎等生活领域中,因而对驯象的需求量也远超前代。元朝君主对于驯象的独特认知及利用引起了部分深受汉地文化影响的臣僚与士人的不满,双方对于驯象及其作用的不同认知根源于二者在经济、文化、宗教等方面的不同。元代君主不仅是王朝的君主,更有着转世菩萨和草原牧人的身份,因而其在多元身份视野和思维下对驯象的认识和利用,自然与汉地传统观念不同。因此,对于元代统治者独特的驯象认知和利用方式,不能简单以显气势、壮声威来解释,而要注意其背后所蕴含的元代统治者的特殊身份和多元文化观念。
苏州大学王晗副教授突破传统人虎关系的研究思路,将关注重点放在易被人忽视的人虎共存的地理环境上,以晚明至清中叶陕北黄龙山区东麓左懋第、吴炳的“祛虎”“捕虎”行动,以及清中叶黄龙山区西麓“虎伤人”、石养源捕虎事件为例,分析人虎关系变化背后的黄龙山区自然环境变迁。他的结论认为:伴随着黄龙山区地域优势的日益凸显,山中群虎的栖息地受到影响,日益改变的地理环境抵触到了虎的生存底线,虎患问题自然也就会层出不穷,这也带来区域内人虎关系的再次变动,继而有可能触发与自然环境演变间的互动,以及对黄土高原山区生态环境自然潜力的再判断。
山西师范大学聂传平副教授探讨了中国古代文献中记载的名鹰“海东青”的产地。他指出,所谓海东青自大海以东飞来或从朝鲜半岛、日本、库页岛等地跨海飞来之说,实则出于宋代以后文人对“海东青”之名望文生义的臆解,其滥觞于《杨文公谈苑》。文献中所记的产自亚洲内陆腹地的“海东青”主要是猎隼(兔鹘),产自新疆地区的“海东青”则可能是阿尔泰隼。他提出驯养海东青是肃慎-勿吉-靺鞨-女真-满洲(满族)这一族系的传统习俗,海东青的核心产地即在该族系所居的松花江中下游至黑龙江下游地区。
在评议环节,胡梧挺副研究员回顾了何业恒先生对于野生兽类历史变迁的研究工作,对前述报告逐一进行点评,并就人类驯象的选择对象种群的影响、海东青羽色及史料扩展问题等与相关学者进行了交流。
四、水产与病虫害防治研究
在“水产与病虫害防治研究”的议题中,4位学者分别围绕鲸鱼、湟鱼、畜鸭治蝗、鼠疫防治等动物与人类的互动问题进行了讨论。该议题由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曹津永副研究员主持,清华大学陆伊骊副教授点评。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胡梧挺副研究员探讨了10世纪前东北亚的捕鲸与鲸制品利用。他认为,从史前直至唐末,中原王朝虽在历史早期有过个别的捕鲸活动,但因其农业文明的背景以及古人对海中巨鱼的恐惧心理,此后几乎长期没有主动捕鲸的活动。而日本海和鄂霍次克海沿岸的日本、朝鲜半岛及靺鞨-女真系族群则是这一时期东亚捕鲸活动的主力,并形成了源远流长的捕鲸文化传统。同时,通过捕鲸或搁浅鲸获得的骨、肉、皮、须、眼等鲸制品,在这一时期的东亚地区也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利用,并通过族群间的互动,实现了东北亚鲸制品与鲸文化的跨地域传播。
重庆工商大学刘静博士探讨了20世纪50—70年代青海湖湟鱼捕捞活动。她利用长期被忽视的青海湖渔政档案文献,对20世纪50—70年代青海湖湟鱼捕捞的经济、政治意义、民众环保意识与折中抉择等进行了分析总结。其研究表明,20世纪50年代,为了满足人们的粮食供给和对水产品的需求,捕捞湟鱼是青海省发展水产事业的主要内容。1958年国营青海湖渔场的建立加大了开发湟鱼资源的规模,青海湖捕捞湟鱼活动由传统自发性的个人行为演变为政府主导的集体行为。在国营青海湖渔场发展过程中,人才引进与培养、捕捞技术的革新、渔场基础建设等方面都有赖于集体经济体制。同时,指标计划下生产的盲目性及其与销售的脱节,加之运输、冷藏能力的滞后等,造成湟鱼生产过程中出现了浪费现象严重、质次价高等问题。高强度的不当捕捞,使得湟鱼资源衰退问题凸显出来。虽然这一时期初步有了保护湟鱼的意识,但是在现实生产因素的压力之下采取了折中之法,再加之某些保护举措不得法,终究未能很好地扭转湟鱼资源衰退的趋势。
中山大学沈宇斌副教授以1776年出版的《治蝗传习录》为基础,探究了畜鸭治蝗这一重要的中国生物治虫技术的起源和发展。他认为,以鸭唼蝗于万历年间在推广甘薯种植的过程中被偶然发明,到18世纪末期和19世纪已经逐步发展成包括治蝗、畜鸭和凿圳在内的一套完整的系统技术。即使在20世纪初西方应用昆虫学传入中国之后,传统的畜鸭治蝗作为一种相对于有毒化学药剂而言更为有效安全的治虫方式依然得到推广,至今仍在中国被广泛利用。通过探讨鸭子如何作为一种技术,以及在此过程中人类、动植物与环境的关系如何受到传统中国农学和现代应用昆虫学的塑造,加深了人们对畜鸭治蝗创新技术和动物史的理解。
包头师范学院刘晓堂博士以内蒙古鼠疫防治档案材料为基础,考察了20世纪50年代呼伦贝尔盟的鼠疫防治实践,着重分析了防疫工作对基层社会秩序的形塑。他认为,内蒙古呼伦贝尔盟南部地区属于察哈尔丘陵松辽平原达乌尔黄鼠鼠疫自然疫源地,近代以来有多次鼠疫发生,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后果。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新生人民政权即重视和开展鼠疫的防治工作。20世纪50年代,随着大规模防疫运动的展开,国家防疫力量深入到基层社会,在逐步控制鼠疫流行的同时,又在多个层面上重新形塑了乡村社会。防疫工作对民众民间信仰、身体“解放”等方面均产生了影响。
陆伊骊副教授在点评中首先梳理了上述各研究的时段,同时提出一個共同探讨的问题,即讲动物史应该以时间段去讲,还是依据动物分类去讲。以目前所见,历史研究个案多以时段居多,而科学史文献则以动物分类居多,从哪个视角去开展研究是研究者选取研究主题和视角时首先需要考虑的。随后,她就化生学说和自然发生说、中日韩史料对比等问题与有关学者进行了交流。
五、动物文化、地理及贸易
在“动物文化、地理及贸易”的议题中,5位学者分别围绕动物科考、动物分布格局及地理意义、动物形象变化、动物产品贸易等方面内容进行了交流。该议题由耿金博士主持,南开大学黄相辅副教授点评。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曹津永副研究员探讨了近代西方人在西南地区的动物考察。他认为,动物考察和标本、活体的收集是近代西方人在中国西南地区博物科学考察的重要内容和特征。受各殖民国家殖民扩张政策的影响,近代西方人在西南地区的动物考察呈现出较大的差异性。从时间阶段上来看,总体以1900年为界分为两个大的阶段。博物学的植物考察与动物考察在考察程序和组织等方面存在差异,因之二者知识生产的过程也存在差异,前者更多倾向于文化转译,而后者更多表现出文化遭遇和碰撞,这种文化遭遇展现出西南土著居民与西方人动物认知和文化观念的差异。
西北大学李冀博士探讨了全新世若干“喜热动物”真实分布极限及其地理意义。他结合历史地理学与生物学方法,针对学界以往关于犀、象、水牛、扬子鳄、獐等野生动物与亚热带北界关系的传统认识进行反思与新解,认为历史时期曾生存于北方地区的所谓“亚热带动物”,实际并不一定怕冷,而是“不耐旱”,也即“喜湿”,其分布极限与胡焕庸线及400毫米等降水量线存在一定相关性,而非与当时亚热带之北界相联系。
中国科学院大学丁曼旎博士探讨了1644—1911年京津冀地区动物多样性与分布格局。她通过梳理历史文献中与清代京津冀地区动物相关的史料,选定了与人们日常生活关系最为密切的鸟、兽、虫、鱼四大类野生动物群,对历史文献条目进行标准化数字化分析,使用access软件构建了京津冀历史动物多样性数据库,并通过QGIS软件对鸟、兽、虫、鱼的分布格局进行了可视化分析。该研究为构建京津冀地区生态文明特区提供历史借鉴,对京津冀协同发展中动物资源的保护与合理利用具有现实意义。
蛇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动物之一,亦是中国历史悠久、分布广泛、种类众多的一类动物。云南大学博士研究生王彤探讨了云南蛇的相关叙事及其形象变化研究。他认为,人们在与蛇天长日久的相处过程中,对蛇的认知亦在不断变化,且不同的族群因其所处生境、时代背景、知识结构、认知方式及价值判断的不同,对蛇的认识亦有差异,这种差异的背后反映的是创作者的现实动机及社会文化水平,可以从另一侧面认识和了解社会文化变迁。
华东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姜鸿研究美国对华禁运与中国毛皮出口市场的转移,重点分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美国对华毛皮贸易禁运的施行、影响,以及中国为应对美国禁运而采取的诸如扩大对苏联、西欧地区毛皮出口等一系列反制措施,以野生动物毛皮为视角揭示了中美两国之间的博弈。
黄相辅副教授在点评中将会议所涉研究归纳为两个方向:一是利用动物来扩展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研究领域,如环境史、生物学、文学史、经济史、国际关系史、外交史等;二是将动物作为科学史领域尤其是动物学史领域的研究主体,如水母研究、科学考察中的动物等。他认为本次会议的报告题目令人大开眼界,展现了历史动物研究的多样性。
六、中国历史动物研究未来的发展
在圆桌会议环节,与会学者就中国历史动物研究未来的发展进行了讨论与展望。
聂传平副教授认为,中国历史动物研究的未来发展可以从四个方面继续推进:一是要加强史料整理和文本解读。历史动物研究的史料特点就是碎片化、间接化,作者的记录本意和我们依据字面语义解读出的信息时常不一致,这就需要我们对基础史料进行整理,结合语境和时代背景对文本背后隐含的信息进行深入解读,包括间接史料的直接识别和多角度解读。二是要进一步加强跨学科综合研究。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动物学和历史学二者有机结合起来,尤其是加强动物学知识的学习,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去理解史料、解读史料。在二者有机结合的基础上再融入其他学科,如社会学、生态学等。三是要突出问题意识。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学科背景和不同的研究方法,但都要围绕问题来展开。四是要加强区域动物群落研究。任何一种动物都是生态系统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都处在食物链的某一个位置上,而已有的研究往往多从单个物种出发,这是不够的,未来需要加强区域动物群落的研究。
沈宇斌副教授在发言中提出三点建议:一是要进一步扩大学者交流的网络,通过会议的方式将分散在各地的学者集合在一起加深沟通。二是要有一些理论上的再突破,回应一些大的问题,以人与动物的互动为视角,积极参与到史学界重大问题的讨论中去,实现“以小动物回应大问题”,如“人类世”“后人类主义”等问题。三是要增强跨学科的交流,从多学科的角度进一步开展有中国特色的动物史研究。
刘静博士提出历史动物研究可以在以下两方面有所加强:一是要通过区域上的比较和时段上的延续性来深化研究;二是要对近现代动物史研究投以更多的关注。
陆伊骊副教授认为,每一个研究视角可以是宏观的、全球视野的,但文献来源应根据选题所需来选取。历史动物研究需要打破学科分野,不同领域的学者需要加强交流与合作,尤其是科学史与环境史、历史地理学等领域亟须加强沟通,国内外学界也需要增强交流合作。
曹志红副教授着重提出了两点想法:一是每项动物研究都是一个个案,如何将所有的研究整合到历史动物研究体系中进行理论探讨,是当前需要思考的问题。二是历史动物研究亟需构建学术共同体,搭建学术交流平台,凝聚越来越多的学者,推进共同研究。
侯甬坚教授在总结中肯定了与会学者们的意见,并提出几点新的建议和期望:其一,中国连续不断的历史文献记述传统为中国历史动物研究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基于此,动物研究的选题应有顺序上的考虑,建议将历史记录较多、与人类关系较为密切的动物作为首选研究对象。其二,历史动物研究要着重分析历史上人是怎样对待动物的,既包括野生动物,也包括与人朝夕相处的家养动物,探究人与动物“生死之交”般密切关系的形成与发展历程。美国学者威尔·杜兰特(Will Durant)曾指出人类进步的十大飞跃,其中一个飞跃就是“征服动物”的时代。①征服动物以后,人类成为大地的主人,动物既是人类的威胁和敌人,又是人类的朋友和助手。动物的种类繁多,与人类的关系密切而复杂,这就是动物研究的最大前景所在。其三,目前学界虽然产生了一定的学术成果,但就某一专题所进行的专注的、长期的、细致的、综合性的研究还比较缺乏。有些题目我们能找到一篇或若干篇论文,但长时段的、包含面甚广的历史动物研究学术专著还没有。期待青年学者早日将自己的研究专著出版发行,贡献给学术界,同时也期待在新生学术力量培养上多选择历史动物研究。其四,在叙述语言方面,在不失严谨的前提下,可以尝试摆脱晦涩、呆板的表达,面向社会大众,写出促进人思考、吸引人阅读、文笔生动流畅的文字。
七、结语
此次工作坊会议具有以下四个特点:一是与会代表来自历史学、地理学、科学史、人类学、民族学、文学等多个领域,且以中青年为主;二是会议报告不再局限于歷史动物研究的旧有议题,相关学者以人与动物的互动为视角,对历史时期政治、经济、文化、民族等领域的多元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与讨论;三是会议报告多采用多元学科结合的研究方法,且密切关注国外前沿,并与之对话;四是会议部分报告已经体现出数字人文技术在历史动物研究中应用的成果与未来进展。
通过学术交流与讨论,与会学者达成以下共识:其一,中国历史动物研究具有重要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不仅有助于我们从人与动物互动的全新视角认识地理环境、人类社会、全球文明的发展变迁,而且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实现可持续发展提供一定的历史经验。其二,中国历史动物研究的未来发展需加强理论研究的总结与再突破,继续推进运用多元学科的研究方法进行综合性研究。其三,中国历史动物研究亟需建立学术共同体,搭建学术交流平台,打破学科分野,切实加强国内外相关学界的联系与交流,推出更多有影响力的著作。
综上所述,本次会议是在学术界首次集合不同领域从事相关研究的青年学者就中国历史动物研究的现状和未来进行旗帜鲜明的反思与探讨,不仅就每个具体的议题进行了积极而充分的交流与讨论,还就中国历史动物研究这一领域的未来发展问题达成共识。相信在相关学者的共同努力下,中国历史动物研究将会突破瓶颈,取得更多的成绩,为历史研究及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建立作出更大的贡献。
责任编辑:胡颖峰
责任校对:王俊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