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回眸：老月份牌年画四条屏

夏文峰

与传统年画相比，月份牌年画通常有三个特点：一、令人愉悦的审美功能，丰满逼真的彩图更为生动感人，这是后者对前者的超越;二、商品广告，这是后者对前者的补充，也是它生存的动力与依据;三、配有中西对照历表，这是后者对前者的保留与发展。

月份牌画发展初期，题材丰富多样，历史典故、戏曲人物、民间传说、时装仕女、摩登生活等无所不包。约从民国元年以后，月份牌的题材趋向单一化，绝大多数则是时装美女之类，赢得了普通市民的钟爱而流行于上海滩。月份牌年画的内容主要有仕女、娃娃、历史故事、戏曲人物、名胜古迹五类，以时装、古装仕女和娃娃为大宗。名媛闺秀、风月佳丽和豪华都市生活场景成为月份牌画的主要内容。画面绝大多数为时髦美女，人物肖像含蓄文静、惟妙惟肖。尽管脂粉气偏重，但相当美艳，充满了柔和优美的质感。旗袍美女是人们最为喜闻乐见的月份牌题材，因而月份牌中留存的旗袍美女画数量颇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旗袍时装美女开创了月份牌画的鼎盛时代，因而月份牌又俗称“美女月份牌”，素有“甜、糯、嗲、嫩”之標榜。上世纪20年代末，身穿倒大袖旗袍的清纯女学生成为时髦中的佼佼者。20世纪30年代是月份牌画的创作盛期，当时的电影红星如胡蝶、阮玲玉、陈云裳等都被作为模特走入月份牌画中。

民国初期，一批由上海土山湾画馆培养出的画师，相继成为月份牌画的中坚力量。其中代表画家有胡伯翔、周柏生、周慕桥、杭稺英、徐咏青、郑曼陀、金梅生、谢之光、叶浅予、李慕白、金雪尘等。早期从事月份牌画的代表有周慕桥，他的画风保持更多的是传统工笔技法，绘制的元宝领古装美女，传统含蓄，体现了民国时期女性形象。这种绘画方式很快被郑曼陀开创的擦笔水彩画法所取代。擦笔水彩画法先以炭精粉擦于人物面部，轻轻揉擦阴影部位，生出一种素描感，并涂上水彩晕染，使人物面部既有西洋画的立体感，又有中国传统工笔仕女造型的神韵，达到与西方油画技法同样逼真的写实性效果。取得月份牌画半壁江山的人物是杭樨英。他精心研究上海滩时髦女性的发式、体态、衣着和电影、国外画报，形成了一种新型的上海美女形象：时髦艳丽，修长丰腴，略带洋味，画作之美，影响之大，史所罕见。

老月份牌年画是一门综合艺术，记录着一个时代、一段历史、一种文化，对我国的近代史、绘画史、商业史及烟草业、服饰业、影视业等都有不可替代的研究价值。如简氏兄弟1905年创办的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广泛运用月份牌画作为宣传工具，明确提出了提倡国货、挽回利权、完全国货、吸“爱国牌”香烟等口号，在中国的烟草发展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此外，老月份牌画保存了许多老的广告注册商标，“从中可了解上海的经济发展史”。另外，老月份牌画对我国服装发展史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清末民初的服装式样仍带有封建主义色彩，以宽大的袄裙、袄裤为主，后来袄身及袖子逐渐变窄改短。袄裙或衫裙，是当时的一种学生装。1919年“五四”运动后，旗袍开始流行，到了上世纪30年代，“旗袍花边运动”盛行，镶滚美丽的花边，使女性表现出更加朴素端庄的风姿。

条屏又称屏条，中国书画装裱的一种式样。通常以双数出现，紧挂相联。常见的有四条、六条、八条、十二条等，以四条为最多。河北博物院收藏有九套老月份牌年画四条屏，现略作介绍，以飨读者。

1.《琴棋书画（文人四艺）》四条屏（图1）

作者周柏生。尺寸78×26.5厘米。

画面构图清新，设色柔和，两位仕女，一主一仆，面容姣好，透露出大家闺秀的端庄与娇羞。庭院深深，亭台楼榭，花树竹梅，抚琴、对弈、读书、绘画，画面与主题相得益彰。

古代文人四艺（或称秀才四艺）指琴、棋、书、画，琴指音乐，棋指围棋，书指书法，画指国画，是中国古代文人所推崇和要掌握的四门艺术，被文人雅士视为必修课。认为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四艺是相当风雅的事情，它综合了一个求艺者的志趣追求和艺术修养，文人雅士们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自豪。琴棋书画之所以能吸引文人雅士，是因为它不但能锻炼人的意志、陶冶人的情操，而且包含着极其丰富、深刻、博大的人生哲理和文化内涵。

周柏生擅长国画、工笔彩绘古装人物画、水彩擦笔月份牌画。以绘广告画名世。他的月份牌画以古装故事为主，风格较为保守，带有封建礼教的色彩，大部分作品是以二十四孝和礼教的内容为题材。以古装仕女人物作品居多，也画过不少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等宗教题材的月份牌。曾在《时报》馆创作黑白广告画。1917年进入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广告部工作，以擦笔水彩画法为南洋、华成和英美烟草公司创作月份牌广告画。后专事创作月份牌年画，为大丰昌印刷纸号创作的日历挂牌《男耕女织》是其代表作之一。

2.《朱子家训》四条屏（图2）

作者周柏生。尺寸77×27厘米。为启东烟草股份有限公司所作哈德门香烟、金砖牌香烟广告画。

画面构图饱满，设色较为深沉，给人以严肃之感。人物形象生动，长者修身慈爱，幼者天真活泼。背景均为家庭生活，内容反映家训主旨。画面角落处楷书竖写款识：

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籝金虽满，岂如楹书。经者常也，不达如愚。大厂铭书

清晨早起，洒扫庭除。弟子之职，无在洒扫。服役习劳，大学之道。大厂居士孺铭书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绿野锄犁，朱门樽俎。饱食应知，粒粒辛苦。大厂居士铭并书

必须关锁门户。翼翼小心，日慎一日。勿启觊觎，心安理得。大厂孺铭

《朱子家训》是“经典诵读口袋书”之一，共计506字，又名《朱子治家格言》《朱柏庐治家格言》，简称《治家格言》。作者朱柏庐（1617—1688），名用纯，字致一，号柏庐，是明末清初江苏昆山人，著有《删补易经蒙引》《四书讲义》《劝言》《耻耕堂诗文集》《近思录》和《愧纳集》。《朱子家训》通篇意在劝人要勤俭持家安分守己，自问世以来流传甚广，被历代士大夫尊为“治家之经”，清至民国年间一度成为童蒙必读课本之一，在中国民间的影响非常深远。《朱子家训》精辟地阐明了修身治家之道，是一篇家教名著。书中的某些思想，到今天仍有着警世的意义。

易大厂（1874-1941），字孺，号季復，又号大厂居士，广东鹤山人。精研书画、篆刻、碑版、音韵、文字源流、乐理等，为清末大儒陈兰甫的嫡传弟子。历任暨南大学、国立音乐院等教授，印铸局技师等。著述宏丰。

3.《朱子家训》四条屏（图3）

作者佚名，从绘画风格推测，疑为周柏生所作。尺寸77.5×26.5厘米。为奉天太阳烟公司所作白马牌、足球牌香烟广告画。

画面风格与上述四条屏类似，内容亦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画面空闲部位分别楷书竖写款识：

宜未雨而绸缪。事预则立，诛茅须早。不愧屋漏，处之有道。大厂孺制铭并书

毋临渴而掘井。渴者甘饮，所需井华。岂学话梅，斧斤不加。大厂作铭书之

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追远之道，圣者教孝。惟有存诚，子孙永宝。孺铭书

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汗血所得，蝇头微利。忍校沾沾，而忠喻义。大厂铭并书

1932年9月，民族资本家陈子和在沈阳创办了民族资本卷烟厂太阳烟公司，与英、日烟厂抗衡。1937年改名为太阳烟草株式会社，经理人改为徐香九。1944年生产规模和销售数量仅次于英商的启东烟草会社，而与日商的东亚烟草会社持平，成为外资的主要竞争对手。为了与外商抗衡，太阳烟草会社还合并了兴成、中央、奉天三个小型烟草公司。生产的主要品牌有：三光、太阳、仙鹤、美女、三羊白马、足球等。在沈阳形成了启东、东亚、太阳三大烟草会社三足鼎立的局面。抗日胜利后，太阳烟草会社改名为太阳烟草有限股份公司，经理人改为陈子和。1955年，移交给国营沈阳卷烟厂。

4.《四大美女》四条屏（图4）

作者杭穉英。尺寸75.5×25.5厘米。为启东烟草股份有限公司所作钦差牌、金砖牌香烟广告，作于上世纪30年代。画面中四大美女的性情心绪通过面部表情和举止形态形象地表达了出来，人物形象、容貌服饰和背景环境切合主题。西施溪边浣纱，昭君塞外琵琶，貂蝉花园拜月，贵妃宫苑观花，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溪清影丽》——西施：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首，有“沉鱼”之容，是美的化身和代名词。原名施夷光，春秋战国时期浙江诸暨苎萝村人。越国若耶溪边浣纱女。与越王勾践定下美人计。吴王恋其美色，不理朝政。后吴国终被勾践所灭。传说吴被灭后，西施与范蠡泛舟五湖，不知所终。

《穷塞秋声》——王昭君：王昭君，名嫱，出生于南郡秭归县宝坪村（今湖北省兴山县昭君村）。有“落雁”之容。匈奴呼韩邪单于阏氏。汉元帝时宫女。自愿远嫁匈奴，留下“昭君出塞”的故事。从此，汉匈两族团结和睦，国泰民安，有60多年没有交战。逝世后，厚葬于今呼和浩特市南郊，墓依大青山，傍黄河水。后人称之为“青冢”。到了晋朝，为避晋太祖司马昭的讳，改称明君，史称“明妃”。

《沉檀腻夜》——貂蝉：貂蝉是东汉末年司徒王允的养女，有“闭月”之貌。与王允设下连环计。与吕布相邀凤仪亭相会，借吕布之手除掉董卓。不久，貂蝉和王允就死于董卓部下之手。“闭月”来自貂蝉拜月的故事。

《宫华竞艳》——杨贵妃：杨贵妃，名玉环，号太真。原籍蒲州永乐（今山西永济）人。精通音律，擅歌舞，并善弹琵琶。有“羞花”之貌，被唐玄宗封为贵妃。“安史之乱”后，唐玄宗仅带杨贵妃西逃，在马嵬坡兵谏时，杨贵妃被逼赐死。

杭穉英（1900—1947），名冠群，浙江海宁人。13岁随父赴沪，考入商务印书馆图画部习艺，18岁已初具名声。1923年自立穉英画室，专门承接广告、图片、商标、月份牌的设计制作。早期作品学郑曼陀画风，但较淡雅。后色彩趋向强烈、艳丽。20世纪30年代，杭穉英塑造了新型的上海美女形象。画室业务繁忙，杭穉英、金雪尘、李慕白三人成为画室的三大支柱，逐渐形成年画创作中的“杭派”。有些署名“穉英”的作品，由李慕白画人、金雪尘画背景，杭穉英负责创意与最后修缮。画室所绘仕女人物，风靡上海，在圈子内有“半壁江山”美誉。

5.《四季美人》四条屏（图5）

作者杭穉英。尺寸77.5×26.5厘米。为启东烟草股份有限公司所作哈德门牌、金砖牌香烟广告，作于上世纪40年代。

四季服装四季花。长袍、短衫、套裙、裘衣，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侧盼回眸，优雅妩媚。发型、服饰潮流时尚，如模特一般，将古典美与现代美融为一体，具有典型的时代特色。二八的佳人们，也像花儿，有四时的装扮、四季的风韵。有她们的倩影相伴，人生永远不寂寞。一片粉白黛绿中，最难忘是清妍的你！

萅风能笑

蓝袍美人伴春桃。唐代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轻盈欲语

红裙美人伴夏荷。南宋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寒香挹袂

长裙外套，秋菊相伴。唐代元稹《菊花》：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清树妍景

裘袍冬装伴冬梅。清代俞樾内子《梅花诗》：耐得人间雪与霜，百花头上尔先香。 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

6.《渔樵耕读（四业）》四条屏（图6）

作者佚名。尺寸83.5×23.5厘米。

渔夫为孔雀牌香烟广告，樵夫为孔雀牌香烟广告，农夫为燕子牌香烟广告，书生为London香烟广告。

该画面构图简约，设色柔和，清新淡雅，背景开阔，人物所占比例较小，却生动突出，身份与形态十分契合。恬淡的田园生活，优美的自然风光，如身处世外桃源之中。

渔樵耕读是农耕社会的四业，代表了民间的基本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渔樵耕读分别指渔夫、樵夫、农夫和书生，四业中以渔为首。

典故的原型代表是：渔夫是东汉严子陵，才高八斗，但一生不愿为官，隐居于浙江桐庐，垂钓终老。樵夫则是汉武帝时的大臣朱买臣，出身贫寒，以上山砍柴为生，热爱读书。妻子不堪贫穷改嫁他人，他仍自强不息，不断学习。后由严助推荐，当了汉武帝的中大夫、文学侍臣。耕所指的是舜耕历山的典故。记载最早见于《墨子·尚贤下》：昔者，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濒，渔于雷泽，灰于常阳，尧得之服泽之阳，立为天子。相传有象为之耕，有鸟为之耘，是常见的访贤图，其中舜的身边都有一头大象。读所描述的是苏秦刺股埋头苦读的故事。苏秦，字季子，东周洛阳人，在齐国受业于鬼谷先生。为博取功名发愤读书，用铁锥刺大腿提神，后成为战国时期著名纵横家。

7.《博古图》四条屏（图7）

作者赵藕生。尺寸75×27厘米。安东财神庙街诚文信书局出品。

画面构图简约，背景单一，画风严谨，略显呆滞。内容均为博古器物图，搭配有序，以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季花卉为主体画面，赋予条屏时间顺序。

画一左边行书竖写题识：佳色满东篱，取作窗前供。酌酒以赏花，须倩白衣送。

画二右上角行书竖写题识：围炉饮酒，君子怀人。撷此幽香，寒谷回春。

画三左边行书竖写题识：富贵让花王，端居在玉堂。何人消受得，国色与天香。

画四的左上角行书竖写有题识：君子之花，香远益清。若逢远公，结社同行。

博古即古代器物。源自宋徽宗著《宣和博古图》。后世称仿制古物、书画，皆以博古名之。有博古画、博古瓶等。在清代较为流行。博古属杂画范围。一种摹写古代器物形状的绘画，或用古器物图形装饰的工艺品，都称“博古”。后来有人还在博古画上加花卉等成图画，增添博古画的新颖性。这种摹写传播有助现代人博识古代器物、拓寬知识。

赵藕生，江苏吴县人，生卒年月不详。到上海后，初为商家画广告，同时作月份牌年画。赵藕生擅长历史人物画，初与周慕桥、李少章等早期月份牌画家齐名。

8.《四季博古图》四条屏（图8）

作者戈湘岚。尺寸77×26厘米。为奉天太阳烟公司所作白马牌、足球牌香烟广告，作于1935年。

画面内容和构图与上述博古四条屏类似，画风更为随意潇洒，占据画面主体的四季花卉较上述更为突出，更为灵秀自然。

春屏左边隶书竖写款识：天教酿得蜂粮富人爱维扬。大厂孺零句

夏屏右上角隶书竖写款识：任教夏气宜人尽觉荷花腻。大厂题

秋屏左上角隶书竖写款识：秋在诗人几案不在秋山。大厂少赋题画

冬屏右上角隶书竖写款识：庭院新年不让东风吹皱。大厂居士题句

戈湘岚（1904—1964），名绍苓，一名荃，别署赏神骏斋主，江苏东台人。1920年上海美专肄业。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中国美术家协会及上海分会会员，兼任上海中国画院画师。青年时在上海美专学习西画。后在商务印书馆图画部任职，曾办“学友书画社”。后改习国画，从业于上海书画家赵叔孺，擅长花卉、翎行、鱼虫、走兽，以画马著称，画坛誉他“笔下有神驹”。好作泼墨鞍马。1949年后，常以大笔泼墨作走兽。郭沫若曾以“今之曹霸”盛赞他。有“南徐（悲鸿）北戈”之称。

9.《春夏秋冬》四季屏（图9）

作者谢之光。尺寸76×27厘米。南洋烟草公司广告画。

画面设色淡雅，画风柔和，构图较为饱满，主体人物突出，面带微笑，优雅贤淑，端庄大方，新潮时尚，又不失古典美的因素。发型、服饰反映出时代背景，服装、花卉透露出季节变换。四季不同，时装变换。春天读书，夏天乘凉，秋天吉他，冬天休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