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一首词，为官三境界

齐世明

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提“为学（学习、追求）三境界”，向来为世人特别是学者所称道：“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国维先生所引三句皆为宋词。笔者玩味再三，猛然想到，宋词堪称一千年聚宝之地，若精耕之，倒是可以获得不少新的启迪，找到不少新的境界。

苏轼一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就可找出为官三境界。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此时的苏轼已因“乌台诗案”而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这一年，是苏轼在黄州时期创作的巅峰，既有豪放派的扛鼎之作“一辞（《念奴娇·赤壁怀古》）”“二赋（《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也有在苏词中甚至宋词占有独特地位的《定风波》。

是日，苏轼携友外出，路遇瓢泼大雨，而拿着雨具的仆人已先行离开，他们遂一个个被淋成了“落汤鸡”，同行者皆感狼狈，唯独东坡“视若无雨”，拄着竹杖，穿着草鞋，迎风冒雨，吟诗放歌，气定神闲。雨势渐小，若有所思。不一会儿，雨霁天晴，东坡这首词一挥而就：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風雨也无晴。”

廉官境界？没错。苏东坡一生做官虽然屡遭贬谪，但秉持素心，饱享清誉，即使在逆境中，也坚持济世救民，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实事，显著者如为西湖挡海潮、清湖淤，留下了千年苏堤；为抗黄河决口，救徐州，筑苏湾堤；便是在晚年被贬海南岛儋州，仍然兴办学堂（书院），开一代文脉，造福一方，以至赢得“东坡不幸海南幸”之美誉。

在几十年的官宦生涯中，苏轼始终秉持自己至臻纯朴而高尚的精神，做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苏轼的为官境界，也在这首《定风波》中有鲜明、集中的呈现。

且看《定风波》“涵盖万有”又卓然独树之处。

吟啸且徐行，烟雨任平生——此为官第一境界也。著一“立”字，言不管顺境还是遭逢逆境之时，官场抑或生活遇风狂雨骤之际，都要有志向、下决心，于风雨的肆虐之中，我行我素，悠然自得，引吭吟唱，从容徐徐前行。

春风吹酒醒，斜照却相迎——此为官第二境界也。著一“醒”字，道便是千杯欢聚酒（遑论苦酒），也要及时清醒，而即使是噩梦醒来，也总有斜阳迎迓。

向来萧瑟处，无雨也无晴——此为官第三境界也。著一“无”字，可谓点睛之笔，意味隽永。无论是荣辱得失，还是风云变幻，都是浮云。尤其官场人，欲为廉官心，就必须以人民为重，将人心举过头顶，个人进退是“无”，缀满名利的欢迎鲜花与采访镜头也是“无”。

苏轼一生命运多舛，一度下狱，三度遭贬，他有千百个理由倾诉抱怨，甚至痛不欲生。但他却没有，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作家林语堂评语），依然乐观豁达，笑着对抗生活中、职场上的种种不如意、困厄甚至是荒诞不经，从浓云惨雾中跳脱出来，依然活得有节有趣、有滋有味。便是行途遭雨，东坡也能爽然走进超凡脱俗之境界，给后世留下一个潇潇洒洒的背影，一首充满人生启示的黄州蒙难代表作。

正如时人所评：东坡“有大才气，真力量，所以沾濡涵泳，无昕往而不可，无所往而不能”。（庄尉心《宋诗研究》）这位令后世的一代代人会心一笑而尊崇的“东坡老”，给我们多少宝贵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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