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瑜
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地铁驶入了一个商业中心枢纽站。
如果不是每周路过这里,我根本想象不到现在的人有多么新潮。这里常常给我一种“看到了全世界”的错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美学“主义”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卷。车门开了,我很快便注意到了他。
地铁上,遇到一个提着奢侈品牌包包的人或是遇到一个拖着大号编织袋的人,都不会让人惊讶,惊讶的是两者的结合。
他看起来是个学生,外表很普通,却穿着一双昂贵的球鞋,即使是在这个地方也不多见。“3000元起步。”我心里想着。相比之下,他反背在胸前的旧书包是如此刺眼。这是那种10年前常见的书包,被廉价化学染料染得大红大紫。再看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其他同龄人的自信与阳光,浓重的黑眼圈透着疲惫。明明车上有空位他却也只是找没人的地方靠着,紧紧抱着书包。他还时不时低头看看鞋子,似乎一不盯着它们,它们就会不翼而飞。此番我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的来路,只能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
地铁缓缓启动。
我的视线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開,我感觉他有一股与周围谈笑的人们不一般的气息,却又说不上来。
“社长,社长,你的奖状能给我们看看吗?”
我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一中的学生,那一群一中学生从上地铁起就在聊数学竞赛。
他窸窸窣窣地在书包中翻找起来,许久才小心地夹出一张红纸。“不愧是我们文学社社长,又在省里拿一等奖了。”身边同学接过红纸,扬起来对他周围的伙伴们赞道。我清晰地看见纸上印着浙江省某某作文比赛一等奖的字样。“接下来全国的比赛才重要。”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轻,我努力听才能分辨。说完后,他拈回奖状仔细抚平,又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鞋子。我见过不少学校的文学社社长,他们无一例外的意气风发,谈吐不凡,眼前这位却是如此不寻常。
“嘀嘀嘀”,这是上一代人更加熟悉的铃声,却见他摸出一个“老人机”:“喂,妈妈您到火车站了呀,我马上到……”可是这座城市的高铁站早已经过了,前方只有一个传闻要关闭的旧车站,从各条支线来的绿皮火车才在那里停靠。
窗外漆黑的隧道变成了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一个个提着大包小包的身影闪过,不用广播提醒也可以知道——老火车站到了。他颇为艰难地从靠着的车厢壁上直起身子,向车门一步步挨去。
忽然,没有任何征兆,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接着直挺挺向前倒下。
车厢里一片混乱,被他压到脚的女子尖声惊叫起来,一脸惊恐地跳到一边捂着胸口。同学们大声呼救,同时挤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帮忙。车厢外人群一下子围了几层,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列车员手握对讲机吆喝着扒开人群跑来。
我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只见他被大家扶起来,连连向众人鞠躬致歉,还不忘询问有谁看到他的奖状——那大概是他这次给母亲的惊喜。同学们马上在车厢中四处寻找,找到者欢呼着将奖状递给他,他则一边道谢一边被列车员扶下了地铁。
“我早和他说过他这样下去要出事的。”一个学生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着身边的同学叹道。
“怎么了?”
“疫情期间,他当了志愿者,风里来雨里去地跑了几个月,其余的时间就去当家教。赚的钱买了那双鞋,现在一有机会就穿着。我们学校作业这么多,估计他假期里天天熬夜。”那人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总之是自尊心的原因吧!只是他根本不懂现在的潮流,那双鞋只让大家觉得他奇怪。”说罢叹了口气。
车窗外的人影化为了一道道流光,广告牌模糊成了一片。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目光纷纷回归手机或是书本。
“可他平时上学总不会去当志愿者或者家教吧。怎么就晕倒了?”
“刷数学题啊!他每天晚上熄灯后都去阳台写题目直到凌晨一点多。我有一次问他我们宿舍阳台这么小,他是在哪里写的。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他坐在空调外机上写,坐在那里的时候他还能看到月亮,让他想起家乡大山深处的母亲和妹妹。”
指导老师 周辰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