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技术创业：研究主题述评与展望

李 扬，单标安，费宇鹏，李北伟

（吉林大学 管理学院，长春 130022）

创业实践和理论研究都已经形成共识，技术变革不仅推动区域经济增长，还带来创新与创业活动的繁荣。特别是关键技术的进步推动着产业变革，带动新兴产业的创业。近年来，围绕云计算、3D打印、大数据分析、社会媒介平台等数字技术变革正掀起一波新的创新、创业浪潮。数字技术以信息和通信技术为基础，包含数字基础设施、数字平台以及数字组件等，推动着社会经济向数字化、智能化发展，并带来了创业活动的爆发式增长［1］。大量创业者围绕智能硬件产业，如智能家居、可穿戴硬件设备、无人机、工业机器人等领域寻找商业机会。基于数字技术的共享单车、汽车等新的共享经济模式，正改变着传统企业的商业模式。这些新兴的创业企业已成为新经济业态的代表，是创业投资领域的“宠儿”，涌现出大疆创新、滴滴出行等一大批“独角兽”企业，深刻地影响着社会经济和传统创业活动。

创业研究领域已经将基于技术驱动的创业活动作为核心的研究主题之一，被大量研究者所关注［2-3］。SHANE 和VENKATARAMAN［4］的研究指出，作为重要的外部客观因素，技术变革诱发创业者识别机会，推动新企业的创建和成长。一些创业学者将数字技术这一新兴技术的变革与制度变革、地理和人口等因素共同看作是创业机会的关键来源［5］。然而，与传统技术驱动的创业活动不同，数字技术强化了创业活动的不确定性，使创业的过程和产出不存在明确的边界、创业的主体更多样化、产品更具灵活性等［6-7］。这种新兴技术的产生为潜在创业者/机构创造了更多的创业机会，同时也改变了创业资源的获取路径以及企业的商业模式［8］，从而对新企业创建和成长进程产生重要影响［9］。

数字技术创业活动所具有的这些特征和带来的新创业现象正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关注。创业领域的权威期刊Entrepreneurship Theory and Practice 在近两年已经连续刊发多篇相关话题的研究成果［7，10］。Journal of Business Research也专门推出专刊（special issue）以推动这一领域的研究。尽管近期国内外已有学者对这一领域相关话题进行了探讨，如NAMBISAN［7］、余江等［11］的研究对数字技术创业特征、未来研究趋势和发展方向等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分析和解读，但数字技术创业作为一个新兴的研究课题，一些关键问题目前尚缺乏深度研究。例如，与一般性创业活动相比，数字技术创业活动呈现哪些新特征？数字技术如何影响创业过程？数字技术对创业机会、资源、创业者/团队等关键创业要素产生怎样的影响作用？基于此，本文试图对已有相关文献进行系统梳理，以回答以上关键问题，并对现有研究进行思考，在此基础上分析数字技术创业对已有研究的贡献和带来的挑战。

1 文献搜集与整理

数字技术创业是在数字技术发展的基础上产生的新兴研究问题，是创新与创业管理领域的前沿话题。为清晰地把握这一领域的研究脉络，本文采用关键词“digital entrepreneurship”“digital 和entrepre⁃neurship/entrepreneur”“digita 和entrepreneurial ecosystem”“digit technology 和venture”“digit technology 和new business”等，将时间限定在1998—2019年，在Web of Science、谷歌学术、Elsevier Science、EBSCO等文献数据库内进行系统搜索。经初步检索发现，一些学者针对具体的数字技术创业问题展开研究，例如众筹技术、3D打印、数字平台、大数据等技术推动下的创业活动。为此，本课题研究成员又分别采用“crowd⁃funding”“big data”“3D printing”“digital platform”“cloud computing”等关键词结合创业相关的关键词“entre⁃preneurship”“entrepreneur”“venture”等关键词进行检索。

从初步搜索获得的100多篇文献来看，数字技术创业相关研究文献主要集中发表于近10年，即2010年以来的研究成果占了绝大多数。随后，本文对这些文献进行筛选。①查看相关文献的摘要、关键词，发现较多文献关注的是计算机科学、通信技术等领域，予以剔除。②查看相关文献的引言、核心命题、假设或结论，剔除了与创业活动或创业核心要素及相关概念（如创业机会、资源、创业者/团队、创业学习、新企业等）无关的、非创业领域研究文献。③剔除了少量仅仅只是在引言部分提及相关概念，但并未在命题或假设、结论等核心内容予以关注的文献。④为避免遗漏关键文献，本课题组成员又对创业领域的权威期刊、Entrepreneurship Theory and Practice、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Strategic Entrepreneurship Journal 以及信息系统领域关注数字技术较多的权威期刊MIS Quarterly等近10年来的成果进行重点检索和排查。最终，通过仔细筛选共获得38篇与本文主题相关的文献。

然后对这些文献进行进一步编码整理，即对每篇文献的摘要、关键词、发表时间、研究主题、研究方法等进行整理和归类总结，并进行初步的研究脉络分析。首先，从发表时间分析来看，数字技术创业的文献集中发表于2010 年以后，近3 年（即2017 年以后）的文献占了63.15%、达到了24篇，超过2017年以前累计发表的总和（见图1）。这也说明该领域的研究正成为热点话题，受到研究者重视。其次，从文献发表期刊的分布来看（见表1），相关成果主要发表于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and Social Change、Strategic Entrepreneurship Journal、Entrepreneurship Theory and Practice、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MIS Quarterly 等期刊。分析发现，初期的研究成果主要出现在信息系统领域的期刊，探讨数字技术的概念体系（如特征、类型等），代表性学者为YOO等［6］。管理学领域的期刊主要关注数字技术带来的具体创业现象和问题，如数字技术在创业过程中的作用、数字创业生态等，代表性学者为NAMBISAN［7］。

从研究方法来看，绝大多数为概念性研究，约占68.43%；另有8篇案例研究，约占21.05%；4篇为实证研究，约占10.52%。最后，本文还对研究主题进行了统计，即根据文中提出的拟解决的核心研究问题进行分类。本文发现，相关文献主要集中于探讨3个方面的问题（同一篇文献可能涉及不同主题），即相关概念体系研究（15篇）、数字技术对创业过程的影响（10篇）以及数字技术对关键创业要素的影响（18篇）。为进一步分析数字技术创业的研究内容和问题，将在下一部分围绕相关研究主题进行评述。

图1 年度发表情况Fig.1 The number of papers per year

表1 期刊分布Tap.1 Distribution of research journals

2 相关研究主题

2.1 相关概念体系研究

数字技术创业研究还处于刚起步阶段，尽管信息系统领域（information system）已经有一些学者开始深入探索数字技术对企业的价值，但创业领域关于数字技术创业的研究也是近年才被明确提出。因此，一些学者主要围绕数字技术创业的相关概念体系进行分析，主要包括数字技术与数字技术创业的概念与数字技术的内在特征两方面。

关于数字技术，多数研究提出移动计算、云计算、社交媒介平台、3D打印和大数据分析等新兴技术都是这类技术的典型代表［12］。VON BRIEL等［10］、LYYTINEN等［13］的研究认为，数字技术是嵌入信息和通信技术的一系列产品/服务，或者是由这些技术促动的产品/服务。也有学者指出数字技术不仅包括社会媒介平台、数据分析技术等，还包括与之关联的嵌入式设备［8］，即为相关技术与设备的总和。因为数字信号是数字技术的基础，而数字信号的获取、传输、存储和还原等离不开相应的物理设备。从现有研究文献的总结来看，数字技术并非一种简单的技术形态，其具体表现形式多样，层级复杂。NAMBISAN［7］的研究便指出，数字技术包含了3种不同但相关的要素——即数字组件、数字平台和数字基础设施，并且这些不同的要素对创业活动产生差异化影响。RIPPA和SECUNDO［12］也提出类似的观点，并且将目前创业实践中比较热点的虚拟现实技术（VR）、3D打印、云计算、无人机等具体技术分别予以归类。

在对数字技术创业的概念进行整理时发现，几乎所有的研究者都认为这类创业活动与传统创业存在不同，即数字技术创业是直接或间接运用数字技术进行的创业活动（见表2）。早期的研究者只是简单地将其看作为是创业的一个子类型，将那些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使得产品/服务或创业其他环节以数字化的方式进行称为数字技术创业。近3年来这一概念越发受到重视，开始出现过程视角的解释。例如GIO⁃NES和BREM［16］认为数字技术创业是围绕数字产品的创业，是基于科学和技术知识，通过创造数字产品/服务以识别和开发机会的过程。余江等［11］认为其是利用社交媒体、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等相关数字技术进行机会识别、发展、实现和改进的过程。同时，基于内容角度的概念解析也更为具体和深入化，如KRAUS等［18］认为数字技术创业是将资产、服务或业务的主要部分转化为数字的创业活动。SONG［20］则将数字创业界定为专注于构建与物联网（IoT）、数据安全、连接解决方案、云平台、网络软件、管理解决方案、智能家居等相关数字生态系统产品的企业的创业活动。

综上所述，早期的研究者对涉及的数字技术特征及其对应的数字技术创业要素和内容关注甚少。近几年，由于数字技术深度发展和广泛运用，这一概念得到了较好的诠释，相关内涵更为丰富、概念界定也更为具体。本文结合过程视角和内容视角的相关观点，将数字技术创业看作为是基于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兴数字技术，识别、评估和利用机会以实现资产、营销手段、产品/服务等数字化的一种创业活动。根据已有研究，这一创业活动主要存在两种形式。①直接利用新兴的数字技术的相关创业活动，例如直接基于移动网络、数字组件等技术来创建新企业，从而产生收益［21］。支付宝、Apple Pay 等电子支付业务以及Facebook为首的社交网络企业等都是典型代表。②间接利用数字技术的创业活动，如基于新媒体和网络技术所发现的机会［20］，或是将传统的项目与数字技术相结合，使项目参与形式数字化，例如优步、爱彼迎等，将传统的租赁服务与互联网结合［1］。这与LYYTINEN等［13］提出数字技术既能成为产品/服务的一部分，也能基于该技术诱发新的产品/服务的观点相一致。

表2 数字技术创业概念整理Tab.2 Definition of digital technology entrepreneurship

关于数字技术特征分析是探讨相关创业问题的基础。早期针对技术特征的分析强调了技术的周期性、复杂性、专有性和新颖性等特征［22-25］。然而与一般性技术不同，数字技术有其独特性。例如VON BRIEL等［10］认为除了专有性特征外，数字技术还具有关联性（relationality）特征。NAMBISAN［7］指出，数字技术具有可变性、物质性和生成性等特征。HUANG等［26］发现，与其他模拟技术不同，数字技术能将数字内容与媒介相分离、将功能与数字设备（digital devices）相分离。从这些研究观点的分析来看，数字技术既有一般性技术的共有特征，也有其专有特征。学者们更多地从专有特征角度来加以探讨，并且不同类型的数字技术在特征方面也呈现一定的差异性。因而，在进行特征分析时需要将数字技术予以分类。从具体类型来看，数字组件具有可编程、可重组和开放性等特征［6］，数字平台具有可变性和敏捷性特征。这些不同特征的数字技术会使得创业者在创业过程中形成相应的差异化的创新轨迹［27］。

2.2 数字技术对新企业创建及发展过程的影响

正是数字技术所具有的独特属性极大地改变了创业进程，从创建前期准备、创建期到成长期，以及对应的结果都产生深刻影响，从而与传统创业及新企业发展过程存在较大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性也是学者们争相探讨的话题之一。例如数字技术的可重组性和开放性特征使得创业过程不再是以某一创业者/团队为核心，而是变得更加开放且没有固定的边界［7］。新企业的创建以及产品/服务的开发过程不再是线性过程，企业客户的积累极为快速地规模化［26］。与传统技术创业不同，数字技术新企业的产品/服务进行迭代创新更为快捷［6，28］，从事创业活动的门槛降低并减少了创业的成本和学习代价［11］。SUSSAN和ACS［1］的研究指出，数字技术创业过程强调了开放性、注重用户参与以及与不同参与主体间的频繁互动。综合而言，数字技术对新企业创建及发展过程的影响可以概括为3个方面。

1）数字技术改变了新企业创立时存在的不确定性［12］。不确定性是创业活动的典型特征，传统技术创业活动强调的是利用先进的技术开发机会，本身具有较大的技术不确定性和市场不确定性，即由技术动荡、市场变革以及技术商业化能否与市场相匹配等方面带来的不确定性［3］。基于数字技术，潜在的创业主体可以以海量数据为支撑对技术和市场前景进行操作和预测。由于数字技术具有的社会性、开放性的特征，使得每一个个体都能参与。如用户参与可为组织提供免费的劳动力（如写作代码，信息反馈），成为企业的智力资本而被利用［29］，从而降低技术的不确定性。同时，产品或服务未正式推出之前就积累了大量的客户［1］，通过大数据分析来构建、对冲和监控市场机会，降低新企业创建和发展过程中的不确定性［26］。众筹等媒介平台技术的出现为广大潜在创业者实现创意、获取初始客户以及财务资源等方面提供便利［23，30］，极大降低了资源短缺的风险和新企业在进入市场时可能面临的劣势。因此从这一角度来看，数字技术增加了未来市场的可预见性以及资源的可获得性，从而降低不确定性。ARVIDSSON 和MØNSTED［31］也提出相似的观点，其研究指出数字技术有助于组织战略性地管理不确定性，如增加信息系统使用的多重性、强化企业创新的需求等来影响企业创业。然而，NAMBISAN［7］指出，数字技术带来创业过程和产出的动态性又为机会开发和创业结果带来新的不确定性。因此，未来在数字技术创业过程中如何明晰和管理不确定性应当成为研究者重点关注的新问题。

2）数字技术导致了无边界性的创业活动［7］。首先，传统新企业的创建及发展过程是线性的，但却难以解释基于数字技术的迭代创业过程以及数字新企业的快速成长的迭代式升级过程。与原有具有边界性的产品和具有稳定性的操作流程不同，由于数字技术的可重新编程性、可重组性和开放性的特征［6］，创业进程和成长过程变得更加开放且没有固定边界。这种无界化为创业过程带来更大的可变性，从创业的发展进程、产品/服务到创业产出等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可变性。因为数字技术使产品/服务从生产到进入市场的全生命周期都在不断地完善，在这一过程中产品/服务的规模和范围不断得到拓展［13］，并且更加具有灵活性［6］。这些使得数字技术创业及成长过程并非简单的、传统的线性过程，而是呈现快速试错、不断反馈的迭代过程。数字技术创业的另一显著不同在于消除了行业的界限［6］，创业过程的边界开始具有流动性，企业推出产品的过程不再是简单的设计生产和销售过程，而是由于市场不同主体参与到创业过程使得产品规模和范围不断拓展［13］。这也是对传统创业活动的颠覆。例如小米利用数字技术进入竞争激烈的家电行业、亚马孙基于自身的数字资源优势推出Amazon Kindle阅读器。同时，现行的创业生态系统中各类传统创业企业强调数字技术的融合，进行数字产品或服务的开发，自发地进行横向知识溢出并向外部扩散创业机会［32］。这些都是无边界性的具体体现，也凸显数字技术对创业活动的深刻影响。

3）数字技术改变了新企业的创建和发展进程。多数学者认为，数字技术加快了创业过程的推进［33］。一些新兴企业，例如无人机领域的领先型企业“大疆创新”、智能硬件领域的“小米科技”、基于共享模式的“ofo”在短短几年内快速发展成为“独角兽”。这是基于数字技术的嵌入性和连接性，数字功能可以作为操作资源嵌入到产品之中，从而为产品创建新的功能［6］，为数字技术企业的快速成长奠定基础。同时数字化也可以嵌入到创新创业的过程中，这也加速了新企业创建及成长的进程。另一方面，学者们发现数字技术创业能将生态系统和社区等概念纳入其中，甚至一些企业在没有产品之前就积累了大量的（潜在）消费者［1］。创意的产生、机会识别与评估等创业前期的可行性分析阶段可以通过数字平台快速验证［16］，创业企业推出新产品/服务的过程不再是简单的设计、生产和销售的过程，而是由市场不同主体共同参与协同创造的过程。基于数字技术的连接属性，数字化使得参与主体的交流成本得到降低，并且联系的速度和效率得到了提升。这些都极大地压缩了创建新企业所需的时间和成本，帮助组织快速成长［10］。DAVIDSSON等［9］的研究也指出，数字技术等新兴技术的运用节约了创业过程所需的时间和资源成本。

2.3 数字技术对关键创业要素的影响

数字技术及其典型特征带来了与传统创业过程差异性较大的创业行为。这种差异性的结果往往是通过对关键创业要素的作用而产生。因此，在揭示数字技术创业活动规律时，分析这一技术对具体创业要素的影响显得尤为关键。已有创业研究者已经形成广泛共识，创业机会、资源以及创业者/团队是构成创业活动和过程最为关键的3类创业要素［34］，并且创业领域相关研究也主要围绕这3类主题展开［35］。本文的文献整理也显示，数字技术对这些创业要素产生重要影响。

1）对创业机会的影响。首先，作为新兴技术，数字技术带来的技术变革催生了更多的创业机会。数字技术的这一影响较为显著，因为技术环境的变化可能导致供求关系发生变革［4］，优化供给—需求关系、甚至改变已有的供给—需求关系。例如，数字基础设施为机会的发现和创造提供了技术支持，大量的创业企业借助数字技术识别新的市场机会，开发新颖的智能硬件产品或提供相应的服务以满足市场需求，包括无人机、智能机器人、可穿戴设备等［10］。SOUSA 和ROCHA［36］分别基于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的灵活性、信息量大的特点提出不同运用场景下新的经济机会。其次，依托数字技术可以让企业推出更贴近客户的新产品和服务，并快速地识别、评估和利用市场机会［8］。例如云计算、大数据分析等数字技术的运用降低了测试和验证创业想法的成本与时间，提高识别机会的可能［37］。Grab CAD、Facebook等社交媒介平台为创业者提供接触目标客户的机会并掌握更全面的市场信息，从而有机会开发互补性的产品/服务［38］。数字组件可以为消费者提供特定功能与价值的服务或强化原有功能，为不同行业的创业者带来新机会［39］，开发出可以引领市场的产品/服务。HUANG等［26］指出，数字技术带来的大量用户基础让创业企业能够迅速地识别和利用数字创新机会，从而快速成长。从现有研究来看，尽管学者们已经意识到数字技术对创业机会的多方面作用，但目前更多是基于某些现象的解读性研究，过多探讨数字技术作为创业工具的价值，而缺乏其如何影响机会开发过程的深度的理论分析与机制探索。因此，未来的研究重点应该揭示数字技术在机会创造方面的作用，以及这一技术如何对数字技术创业企业成功进行机会识别、评估与利用的作用机理。

2）创业资源方面。首先，数字技术增加了资源的可获得性。如学者们认为数字技术使得创业变得高效化，像众包和众筹等数字平台的应用为（潜在）创业者增加了与潜在客户、投资者接触的机会，并消除了地域的限制以在全球范围内获取各种资源（想法、资本）［40］。这些数字平台提供了信息和资源交流、共享的渠道，极大提高了资源的可获得性。ZAHRA和NAMBISAN［38］也提出类似的观点，创业者借助数字平台或者处于数字创业生态系统中，其自身的资源获取能力将得到提高，并在创业过程的所有阶段都能采取行动。其次，数字技术强化了资源的可替代性。例如KICKSTARTER等众筹平台为潜在创业者在创业过程中获取财务资源提供更多路径和选择［41］，较好地替代了传统融资渠道［10］。SMITH等［42］的研究则发现，数字技术有助于创业者获取社会资本。再次，数字技术有助于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因为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利益相关者的关系得到精简，这提升了企业同上下游企业之间的运营效率［43］。AMIT和HAN［37］的研究发现，数字技术增加了产品/服务或想法的测试渠道，简化数据收集、分析与解释的过程，提高资源配置和价值创造的能力。从现有研究来看，学者们主要关注的是资源获取与配置问题，对于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新资源类型、属性的挖掘，以及新资源的管理问题尚待研究。例如关于数据资源这一在数字创业情境下极为重要的独特资源管理问题及其对新企业的影响研究迫切需要进一步加以探讨。

3）创业者/团队方面。数字技术对创业者/团队的最大影响在于使得这些创业主体变得不固定，从传统创业模式的“一个预定义的、目的明确的主体”转化为具有各种目标、动机和能力的个体的动态集合［7］。进一步说，这种影响使得创业主体本身变得模糊，不再是某一相对固定的个体或团队，而体现为一个集合体。因为数字技术具有开放性和可编程性，使得每个人或相关主体都能有机会参与其中。SUSSAN 和ACS［1］发现在这一网络中用户（参与主体）身份可以发生转变，一方面是活跃知识或信息的提供者，另一方面当该用户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商业化，把知识转化为财富价值时，很快就能成为一名创业者。因此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某一创业者/团队可能正在开发相应的机会、经历创业过程，但同时也可能成为别的创业主体的参与者。数字技术还强化了创业者的创业技能。社交媒体、开源软件、众包平台等基于数字技术的工具正在增强潜在企业家的能力，并减少了发明与新创业价值创造的障碍。如ELIA等［44］发现新兴的数字技术是增强产品和服务能力的有效工具，并激发创造力以构思高创新的解决方案。另外一些研究者发现，数字技术为潜在创业者/团队了解目标客户和市场提供便利，增加创业者/团队的创业意向［45］。尽管关于创业者/团队的研究在传统创业研究领域已经不再是核心话题，但数字创业情境下创业者/团队被重新赋予新的内涵，关于数字创业者/团队，包括数字创业者/团队认知特征、创业学习机制等应当成为新的研究热点。

3 理论贡献、挑战与展望

从以上研究文献的总结能清晰地发现，数字时代背景下的创业活动与传统创业活动存在极大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性不仅体现为创业进入方式、速度以及更为新颖的产品/服务，还体现为创业企业与客户（用户）的关系、推广方式以及商业模式等方面。这些有趣的现象和话题也吸引不同领域众多的研究者共同加以探讨。近3年的相关文献呈现快速增长的趋势也能较好地印证这一研究话题正逐步受到学者们所重视。与众多其他新兴的、刚涌现的研究领域相类似，处于“婴儿”发展阶段的数字技术创业研究本身呈现出诸多特点和不足。该领域的先驱NAMBISAN［7，28，38，45］在国际权威期刊发表的多项研究成果中都强调了数字技术为创业实践带来变革，数字技术创业既拓展了已有创业理论研究，更为未来的创业理论研究带来挑战。本文对现有研究进行深度思考，凝练这一领域研究的理论贡献，分析目前存在的挑战和未来需要重点关注的方向，并形成了如下所示的逻辑关系图（见图2）。

图2 数字技术创业研究框架Fig.2 Research framework of digital technology entrepreneurship

3.1 对已有创业研究的理论贡献

1）丰富了特定情境化背景下的创业理论。目前研究者基于大量的创业实践经验总结产生了一系列较为丰富的创业理论体系，例如围绕机会视角、资源视角、创业者/团队视角等不同视角形成的理论成果较为丰硕［35］。然而现有研究关于不同技术特征、行业特征等方面的具体化、情境化的创业理论的凝练并不充分［46］。

数字技术驱动下的创业现象和问题的展开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情境化的创业理论。从技术特征角度来看，数字技术涵盖了数字组件、数字基础设施和数字工具等不同层面的技术［7］，其对于创业活动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性。较多学者针对具体的数字技术，包括数字基础设施、数字平台、大数据等分别提出对应的研究话题［47-49］。数字技术在不同行业领域的创业活动的作用存在差异性，其可能对金融行业、旅游住宿等领域产生颠覆性效应，而在某些领域如传统家政服务、房屋维修等双边市场影响相对较小［50］。也有学者基于智能IT硬件行业、网联车、汽车保险等与数字结合较为密切的领域来解释数字技术对创业活动的作用［51］。

2）优化创业资源开发和机会开发理论。先前的创业研究已经形成共识，创业机会、资源、创业者/团队等是开展创业活动的关键要素［34］。三者缺一不可，他们的共同作用带来了新企业的创建与成长。在此基础上也创造了经典的创业过程理论模型，包括机会开发过程模型以及资源开发过程模型［4，52］。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改变了理论与实践界对关键创业要素的认知，并进一步优化了资源开发过程以及机会开发过程理论。

从资源开发视角来看，资源的维度被拓展，数字创业情境下数据资源的价值被放大，这与传统创业活动只强调财务资源、人力资源、技术资源和物质资源等存在差异。因此，在这一情境下对数据资源的搜集、分析和利用将变得尤为重要。同时，资源的可获得性以及资源的可替代性都在增强［38，41］，资源获取途径更加丰富多样。更为关键的是，在新企业创建及成长过程中，创业企业或创业者可以不必拥有资源的所有权（如云服务器），并且注重与其他利益相关者的资源合作与共享（如用户数据共享）。显然，在资源开发过程中如何高效地整合与利用资源变得更为关键，这也提高了资源开发效率［40］。

另外，先前的研究强调个体先识别机会，而后进行评估以确定是否利用该机会或重新进入识别程序。基于大数据、云计算等数字技术带来更为高效和准确的机会识别与评估过程［33］，并且促进了这两个阶段的融合，即机会识别与评估过程同时进行，以快速地利用机会。甚至有研究发现，机会开发过程发生了倒置，如数字机会的发展产生了大量的用户创业者，他们往往会先进行产品开发与测试，再基于此去识别相应的市场机会。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发现型机会与创造型机会往往共同存在于数字创业生态系统中，并且频繁变革的机会集为二者间的相互转化创造条件［53］。

3.2 对已有创业研究的挑战

1）对已有经典创业理论的解释力和适用性产生挑战。创业本身是个复杂的过程，并且充满着风险和不确定性［54-56］。尽管大量的研究者基于机会开发理论、资源基础理论、创业学习理论等来揭示这一过程［4，57-58］，并产生了较多理论创新成果。然而，数字创业过程与传统创业活动存在较大的差异性，数字技术推动下的创业在创业机会开发、资源/能力开发过程都发生较大变革。数字创业企业的创业学习不再是简单的经验积累与观察模仿过程，而是涉及不断迭代的深度学习过程，大数据分析、机器学习等新方法也将被应用到这一过程中。

显然数字技术创业过程和机制变得更为复杂，对这一现象的理论解释也更为困难。现有的创业理论体系的解释力和适用性面临挑战［59］。尽管已有学者如VON BRIEL等［10］与其合作者、HUANG等［26］试图揭示数字技术的影响机制，但有关数字技术创业过程的相关机理、机制的理论基础依然极为薄弱。关于如何应对这一挑战，未来是借鉴已有传统创业过程相关理论基础，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加以总结和提炼，还是摈弃现有理论逻辑，采取另辟蹊径的方式构建相应的理论体系？这需要研究者认真思考和选择。

2）对已有研究方法产生挑战。近年来，创业研究者采用了多元化的研究方法来揭示创业现象和问题，主要包括概念性研究、一般性实证研究（主成分分析、回归分析、结构方程模型等统计方法）、案例研究等多种分析方法，并且采取实证研究和案例研究方法的文献占了较大的比重。然而根据本文所统计的数字技术创业文献总结来看，多数采用的是概念性分析，少量案例研究和一般性实证研究。数字技术创业作为新兴的一类创业活动，其行为的独特性和过程的复杂性导致仅仅采用现有传统的研究方法难以真正揭示数字创业行为规律和创造新的理论。

例如，以数字技术为基础创造出大量的平台创业企业［60］。围绕这些平台型企业的创建和成长，聚集了各类中小创业企业、顾客、金融机构等多样化主体共同参与，形成数字创业生态系统。这种以平台型企业为中心的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的创建和演化路径，不同类型和特征的数字技术如何影响跟随型创业企业的机会识别与评估等关键问题往往难以通过一般性实证研究、案例研究等传统的研究方法加以解释。再如，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数据资源对于潜在创业机会的捕捉以及创业活动的启动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然而如何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去管理和开发这些数据资源，以提炼有价值的市场机会、降低创业失败率，也是研究者面临的挑战。

3.3 未来研究方向

这些挑战的存在也意味着机遇。本文认为，在呼吁新理论和贡献的同时，还需深入思考目前相关领域研究的特点和不足，以期更好地抓住本质问题，为今后的研究创造“机会”。正是由于数字技术本身的复杂性和关联性等特征，使得目前用已有成熟的理论体系来解释基于数字技术诱发的创业行为存在不足。因此，先将研究问题情境化是可行性较好的选择。特别是一些较易观察而又重要的“具体现象”的解释有助于形成由“点”到“面”、由现象到本质的理论推进，逐步实现情境化问题—现象解释—理论凝练。当然，过于关注情境化的一个后果是相关领域的研究问题较为分散，故难以形成相对普适性的理论观点来解释众多不同的现象。因此从众多有趣的情境化现象和问题中找出规律性的理论解释应当成为研究者未来关注的重点。

从具体问题来看，针对已有研究不足，本文认为未来需重点在数字技术创业相关的基础理论探索与凝练、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关键创业要素的变革、数字技术特征及其对传统创业活动的影响机理、数字技术创业过程及独特机制、研究方法的选择等方面展开探讨。

1）数字技术创业相关的新基础理论探索与凝练。如前所述，现有的创业理论体系在数字创业情境的解释力和适用性倍受挑战。因此，目前迫切需要探索和凝练适合当前创业情境的新基础理论。①在数字技术的驱动下，基于平台或生态的创业活动或创业战略越来越受重视，与之相关的创业理论体系臻待完善。与传统单一创业主体的创业过程不同，该类型的创业活动涉及多元化的主体共同参与机会开发，未来研究应当深入探索和挖掘多主体参与的创业机会开发行为的机理。②数字技术赋能的独特创业模式研究，如基于共享型商业模式的创业活动、“智能+”情境下的创业模式、众筹型创业模式、用户创业模式、“跨界”创业模式等依然需要研究者进一步加以深入探讨。③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新企业的独特成长机制这一黑箱尚未打开。未来研究者应当重点关注数字技术推动下的典型创业现象，通过深入的归纳总结抽象出背后的创业理论体系。

2）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关键创业要素变革。与传统创业活动相比，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无论是创业机会、资源还是创业者/团队等关键创业要素都发生了变革。未来研究应重点围绕这些创业要素在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的独特性展开探索。①创业机会方面的未来研究应重点关注新兴的数字技术诱发的创业机会的特征及其评估、基于多主体互动的机会开发过程、数字技术赋能下的不同类型创业机会的相互转化机制（如发现型机会与创造型机会的转化）。②资源方面的未来研究应重点探讨数字技术创业情境诱发的独特新资源属性及其管理机制（如数据资源管理）；传统资源在数字创业情境下的变革问题，如可替代性、可获得性的变化，资源整合方式的变革等。③创业者/团队方面的未来研究应重点揭示数字创业者的个体特征/创业团队特征及其应具备的关键创业技能、创业者/创业团队在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的学习机制等。

3）数字技术创业过程及独特机制分析。如前所述，基于数字技术的特征，数字技术创业的进程发生极大的改变，不能简单地利用传统线性思维去分析这一类型创业活动的过程。未来研究可从以下3方面予以关注。①掌握数字技术或能熟练运用该技术的创业者如何启动创业活动，创业者或相应的团队应当做哪些准备才能成功地开发数字技术创业机会？②如何刻画或提炼数字技术创业的非线性过程，采用何种理论或机制去解释非线性创业过程导致的一些独特创业现象（如机会共创、迭代创业、连续创业等）？③数字技术创业过程中的商业模式设计、创新规律，以及商业模式对数字技术企业成长的影响机制。这些都是值得探讨的研究话题。

4）数字技术特征及其对传统创业活动的影响机制。尽管已有学者强调了数字技术与传统技术存在差异性，体现出关联性、开放性、生成性等特征，但不同数字技术在具体特征维度方面所呈现的程度各异。这种差异性带来了不同的创业现象、过程和机制，并导致传统创业活动发生重大变革。基于此，未来研究应当重点关注以下问题。①数字技术最具代表性的特征有哪些，如何衡量这些特征及其对传统创业企业的作用？②数字技术如何影响传统创业企业的存活和成长，其作用路径和机制有哪些？③传统行业的创业企业如何借鉴和利用数字技术开展二次创业和企业转型？其进入方式、战略选择、盈利模式等都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5）研究方法的选择。数字技术创业活动的复杂性表明在研究方法方面不仅需要多元化，更需与研究问题相匹配。对于那些用已有理论难以解释的现象和问题，仅依靠传统的研究方法可能难以揭示其内在规律。不仅需要深度的案例跟踪研究和多案例比较分析，还需借助计算机仿真、实验研究、数据挖掘等方法来提炼背后的理论机制。具体地，未来研究从以下角度予以关注。①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多主体广泛参与机会开发并从事创业活动的现象盛行。这迫切需要借助计算机仿真研究方法，以模拟相关的创业路径。②不同类型和特征的数字技术如何影响机会识别、机会评估，以及影响数字技术创业者创业决策等问题需要结合实验研究加以揭示。③可以借助数据挖掘来分析机会的可行性以及数字技术创业企业未来的发展前景预测。因此，相关领域的研究需要学者们基于特定的研究问题，科学地进行研究设计并选择合理的研究方法以更好地揭示数字技术创业活动的规律。

4 结 论

数字时代的到来正改变着创新与创业活动的方式，也让笔者重新思考先前的理论及其情境化运用。正如DE JONG 和VAN DIJK［61］所说，数字技术带来的是对行业价值创造标准的颠覆，企业商业模式中的每个核心元素——客户关系、关键活动、战略资源以及利润模型都变得“数字化”，因而形成与客户互动、组织运营模式、利用资源或获取收入的新方式。这些新的变化也呼吁更多的理论探索和规律性解释的出现。显然，作为新生的创业现象和问题，基于数字技术的创业行为研究尚在不断摸索中前行。

本文对现有关于数字技术创业的相关文献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和分析，并发现近年来数字技术创业研究正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并被创业领域的权威期刊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Strategic Entrepre⁃neurship Journal、Entrepreneurship Theory and Practice等所重视。在研究主题方面，本文关注了3个方面，即系统分析了已有学者关于数字技术创业涵盖的相关概念体系研究、数字技术对创业过程的影响、数字技术对关键创业要素（创业机会、创业资源以及创业者/团队）的影响。在研究方法方面，现有文献以概念性研究为主，有少量的案例研究和一般性实证研究。

随后，基于研究主题和方法等内容，本文进行了深度的思考，认为现有研究在丰富特定情境化背景下的创业理论、优化创业资源开发和机会开发理论等方面进一步推动了创业领域理论研究的发展。然而，数字技术创业也对现有研究带来挑战，包括对已有经典创业理论的解释力和适用性，已有研究方法的适用性等产生挑战。通过对这些研究成果的总结，一方面体现出学者们已经关注到数字技术创业的独特性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进展，另一方面相关特点和问题也表明目前仍然有许多理论问题需要进一步予以拓展。最后，本文基于已有研究现状对未来研究提出展望，认为研究者应当从众多有趣的情境化现象和问题中找出规律性的理论解释，并提出数字技术本身的特征及其测量、数字技术创业情境下关键创业要素的变革、数字技术创业过程及独特机制、研究方法的选择等方面应当成为未来研究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