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雨,孙新波,苏钟海,董凌云
(1.东北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沈阳 110169;2.浙江大学 管理学院,杭州 310058;3.沈阳机床股份有限公司,沈阳 110142)
以大数据、云计算和物联网等技术支撑的数字平台从本质上颠覆了社会创造价值的方式,越来越多的企业以传感器、嵌入式终端系统与信息物理系统为媒介,通过深层次、高频率的网络协作实现价值创造与分享[1]。数字平台成为推动我国传统企业向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转型的重要驱动引擎。虽然,数字平台在拓展市场规模、降本增效和创新培育等方面成效卓越[2],但是传统企业的平台建设却关山阻隔,其原因在于传统企业在平台化转型中涉及主张逻辑、流程与结构以及合作网络等多种要素的颠覆性调整,数字平台商业模式的复杂性使得企业难以突破固有惯性以及资源与能力的锁定效应[3]。因此,传统企业如何实现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成为业界和学界关注的重要议题。
数字平台商业模式是平台用户、基础架构和平台提供商组成的开放商业模式[4-5],其提供了一种系统视角下企业利用外部资源构建互补竞争优势的途径。数字平台要求核心企业在动态环境中保持敏捷性和灵活性,并根据条件的变化来获取、编排和协调资源,形成动态自适应的治理系统[6],这一过程可能涉及商业模式内容与属性的同步调整,且具有多样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特征。动态能力刻画了在面临技术或市场不确定性情况时企业与环境的交互机制,有助于解析传统企业联合技术或知识资源更新固有商业模式形成新的平台商业模式的过程[7]。多数平台商业模式的研究围绕互联网交易型平台展开而忽略对传统企业数字平台建设的关注[4],部分研究从技术与服务的静态视角切入探索类别属性[8]、治理结构[9]和运行机制[10],鲜有学者关注到传统企业平台商业模式的创新问题,对于如何实现传统企业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微观机理尚未得出统一的结论。综上所述,本文将以动态能力理论为基础揭示传统企业在开发和实施数字平台商业模式过程中的能力基础,厘清传统企业数字平台商业模式的特征属性,从过程视角挖掘传统企业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机理。本文将对传统企业平台化转型、打造“多赢共生”的制造生态以及我国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相融的高质量发展具有较大的实践意义。
数字平台商业模式是一个相互依赖的活动系统[4,11],以单一公司(平台领导者)建立模块化平台和协调价值创造与价值分配为标志,强调企业通过信息和通信技术来促进用户之间的交互,并收集和使用相关交互数据,不断利用网络效应实现价值创造与价值获取[10]。数字平台商业模式描述了平台领导者如何利用数字平台发挥不同类型参与者的协作能力创造和捕捉价值[12],其价值创造活动依赖于以数字平台为核心的共享通用的服务和架构[13],能够为创业者提供丰富的互补产品开发和服务创新的机会[14]。
数字平台可根据属性差异划分为交易型平台和创新型平台[15],平台的属性由平台领导者的业务布局、价值主张以及平台领导者的战略决策所决定[10],对于数字交易型平台而言,网络效应是其竞争优势的来源,网络效应的形成源自用来调解用户交易过程的单一参数设计,即平台领导者通过创建吸引用户的新功能和附加组件,采用支持无摩擦的平台访问活动以及设计高效的用户匹配机制,使用户加入并使用数字平台[16]。与此同时,平台必须针对性地建立连接、共享资源和系统集成的逻辑,才能够确保服务驱动型制造商利用网络复杂性创造稳定收益[17]。尽管既有研究极大增强了对平台特性的理解,专注于促进用户增长的特定设计元素可以解释和预测网络效应,但不能解释导致此类设计元素创建或它们之间相互依赖的潜在机制。其次,创建一个成功的平台可能需要整体思考[18],即关注架构建设,而不是仅仅关注单一成分[11]。简而言之,已有研究尚缺乏对数字平台建设的系统性考量,多数研究集中于对交易型平台网络效应的探索,而忽略了对数字创新型平台以及商业模式整体架构属性的关注。平台组织演化虽然揭示了企业如何通过不断修改常规流程与结构来应对任务的不确定性[19],但却无法解释双边或多边平台中跨边界价值共创行为的产生,亟需从数字平台商业模式的本质出发,同时考虑数字平台的架构属性,以丰富对创新机制的探索。
商业模式创新要求企业商业模式的组件和体系结构发生变化[11]。现有研究主要从资源和能力、学习和适应性等理论视角探索商业模式设计[11]、转型[20]与演化[21],形成定位论、进化论和认知论三大理论学派[22]。商业模式的设计与转型均显示出系统定位的重要性,即强调外部冲击改变了客观的相互依赖性。因此,商业模式创新要求管理者做出新的设计与选择。尤其是新一代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导致的传统竞争条件的改变,迫使企业寻求利用电子商务构建新的活动系统创新商业模式[22]。本文关注的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整合了商业模式的设计与转型研究。一方面,传统企业需要关注如何利用商业模式改变不同组件以及组织与环境间的依存关系应对数字技术、监管环境的变化,以形成创造或获取价值的最优设计[11]。另一方面,企业需要关注随着时间节点变化,商业模式创新过程中企业所依赖的资源与能力的产生及转化路径。拥有动态能力的企业能够以系统的方式创新商业模式,并在实施、测试和修订既有商业模式的过程中表现卓越[7]。企业必须意识到新的机会,以改善、补充或替代商业模式的组件,评估其架构属性,重新配置资源和部署商业模式的运行。RANDHAWA 等[23]从演化视角探索了中小企业市场导向、动态能力与商业模式创新的关系,指出动态能力通过将开发性、反应性和探索性、主动性元素组合来实现不同市场导向下的商业模式转型,这意味着企业可能需要不同的动态能力类型来指导商业模式原型的调整。例如,HEIDER 等[24]指出感知和捕获能力可显著提升价值主张与价值创造的新颖性。此外,动态能力的部署涉及企业、网络和系统层面组件的变化,触发企业针对制度、战略和运营等方面的组织设计[25],以保证商业模式获得一致性的同时兼顾新颖性与可持续性。
尽管现有研究试图揭示动态能力与商业模式的联系,但普遍关注中小企业,强调商业模式创新的新颖性来源,忽略了其在架构属性方面的创新来源,尚未充分考虑以数字平台为基本形态的商业模式创新的动态能力特征。然而,传统企业数字平台建设反映了数字化转型的动态过程,突出强调商业模式的系统性变革[26],可能涉及商业模式内容与架构的同步调整[27]。因此,有必要聚焦传统企业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过程,探讨过程中核心企业的能力基础,全面解析其中的机制问题。
通过对文献的梳理与系统性地回顾,本文发现动态能力有助于企业形成商业模式的最优架构设计,但是面对商业模式原型向数字平台商业模式的转化,传统企业必须针对性地对商业模式的组件进行平台化调整,调整涉及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内容与架构属性的优化设计,需要依托不同动态能力的部署。因此,本文提出的基础理论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基础理论模型Fig.1 Basic theoretical model
本文采用探索性纵向案例研究的原因如下。①本文关注动态能力与数字平台建设的关系,识别动态能力对传统企业商业模式要素产生的影响。研究目的在于揭开传统企业实现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过程,涵盖对机理层面的探讨,而探索性案例研究方法能够帮助研究者深入寻求问题背后“how”与“why”层面的理论逻辑,从而易于挖掘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潜在规律[28]。②探索性案例强调从现象与经验数据中脱颖而出关键的理论构念,具有“现象驱动”或“问题驱动”的属性特征[29],更加有助于解读由数字技术、智能制造技术等颠覆性技术所引起的工业平台从发起到成熟的现象。③与多案例研究相比,纵向的单案例研究更适宜把握事件发展的脉络,易于启发研究者提炼出过程性的经验规律。
本文以沈阳机床集团(以下简称“沈阳机床”)的i5(industry、information、internet、integrate、inteligent,简称i5平台)智能共享机床平台作为研究对象,符合案例研究的理论抽样原则。案例具备一定的典型性特征。①高档数控机床是国家智能制造发展的主攻方向,沈阳机床作为国内机床行业的领军企业,自主创新i5智能数控系统,借助智能云科与尤尼斯两家公司的业务布局率先实现了工业生产商向服务供给商的转型升级。②沈阳机床致力于工业“共享”平台的建设,以i5 共享机床为依托的iSESOL 云平台通过“5D智造谷”等项目在不断探索前沿技术,并成功入围中国首批工业互联网可信云服务平台,通过将工业互联网嵌入工业机床操作场景,沈阳机床实现了数字平台商业模式的持续创新,成功推进机床产业的实体经济与数字经济和平台经济的深度融合。
案例企业与研究者所在单位地理位置相邻,且下属上市公司沈阳机床股份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原行政总监)与团队有着长期合作关系,研究者所在单位也是沈阳机床集团人才储备的合作院校,数据可获得性较高,充分保证了案例研究的可行性。
沈阳机床集团成立于1995 年,2007 年集团于上海成立研究院,形成最初的i5 智能控制系统研发团队,以期通过颠覆性地将互联网基因嵌入数控系统研发来推进国产机床的自主创新,实现后发企业的技术追赶,这代表i5平台战略的起点。沈阳机床平台建设历程如图2所示,通过对相关事件的归类并参考文献中对平台建设生命周期的表述[10],将i5 智能共享机床平台建设过程划分为3 个阶段:①启动阶段(2007—2013年)涉及i5平台战略的启动与相关平台技术的研发储备;②构建阶段(2013—2017年)沈阳机床开始建立与神州数码、舍弗勒等工业服务商的合作关系,拓展合作网络;③扩展阶段(2017年迄今)涉及以iSESOL云平台为核心的数字交易型平台的形成,并孵化出众多新的业务模式。
图2 沈阳机床的发展与平台建设历程Fig.2 Development of Shenyang Machine Tool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platform
采用三角验证,数据主要来源于案例企业的半结构访谈、非正式访谈、现场观察和相关二手资料的整理等,搜集了样本企业自智能产品研发迄今为止11年的数据。研究者根据资料的类别建立案例数据库。半结构访谈数据来源与编码如表1所示,其他案例企业数据来源如表2所示。
表1 沈阳机床调研核心内容Tab.1 Core content of Shenyang Machine Tool survey
表2 案例企业数据来源Tab.2 Data sources of case enterprises
本文在调研设计、数据获取和分析的各个环节注重信度与效度的保障。首先,通过二手数据初步了解企业情况,包括学术期刊、官方媒体平台、行业领域网站和上市公司公开年度报告等,多渠道的数据获取途径提高了建构效度。同时,研究团队同步了解利于解释案例现象的相关理论,构建基础研究模型,有益提升外部效度。其次,本次调研采取访谈与观察相结合的方式,由1名教授带队,团队包括1名与企业长期合作的副教授、2名研究方向为数字化转型与商业模式创新的博士研究生、1名研究方向为数据赋能的博士研究生。研究人员预先撰写访谈计划与调研提纲,并进行多次修订。在正式访谈期间,研究团队采取2人主问,其余人辅问的方式,由1名博士研究生负责速记,每次访谈结束后,当日便对录音材料进行归类整理,同时形成企业案例数据库,以此保证对案例企业事件活动进行精准把控。案例数据收集历时2.5 年,调研成员分别于2016 年8 月21 日、2017 年12 月15 日、2018 年5 月13 日、2018 年7 月29 日和2019 年3 月20 日进行多次深度访谈,访谈对象覆盖企业各层级人员,以确保所获取数据材料的客观真实性。
由研究者对搜集的材料进行分类标记,并共同对i5智能共享机床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故事线进行梳理,刻画时序纵向关键事件。以数字平台建设过程为主线,结合现有文献中关于平台发展生命周期的划分[10],将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过程划分为启动、创建和扩张3个阶段。在数据分析的初始阶段,由研究者共同负责制订编码方案,包括确定关键构念、核心过程以及构念间的核心逻辑。在编码过程中,主要结合理论框架与编码方案,识别关键构念,部分构念来自现既有研究。例如,动态能力所涉及的感知识别能力、探索式学习和互补整合能力等。在数据分析的精炼阶段,采取集中研讨的方式对研究者各自的初始编码结果进行补充,减少由个体主观性引发的编码结果的片面性,加强数据的客观呈现。对不充分或矛盾的编码结果,采取补充访谈或者电话、微信回访的方式再度确认相关信息,直至达到编码一致性。在结论与验证阶段,根据基本框架深入探索动态能力、商业模式创新与数字平台的关系,并构建动态能力促进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过程模型,归纳不同阶段商业模式组件的调整,通过数据、涌现理论和现有文献的反复补充和迭代,加强逻辑验证,逐渐实现数据与理论的匹配,增强理论的抽象化程度。
数字技术会改善主流市场的需求属性,触发新商业模式的涌现[2]。感知并针对性地投入大量实验来制订符合情境的价值主张是传统企业实现数字技术市场化的前提,此过程不仅涉及技术的集成化与标准化创新,同时在位企业要对客户的心理模式和价值诉求进行明确界定,通过快速且低成本的试错学习,整合异质性需求资源来建立平台价值主张[30],实现数字平台内容属性的创新。
3.1.1 动态能力解构:感知识别能力与探索式学习能力 由于德国SIMENS 和日本FUNAC 两家国际巨头占有全球80%的机床市场份额,国内机床行业长期处于“高端失守、中低端混战”的局面。核心数控系统技术的缺失与中低端机床产品利润的低迷不济成为企业初期面临的威胁。与此同时,沈阳机床管理者意识到数字技术对行业技术发展轨迹的影响,开始从机床价格、性能、可靠性与操作体验等方面捕获市场客户的诉求变化,前瞻性提出“i5平台战略”实现对国际巨头的赶超。沈阳机床通过辩证地识别技术环境与市场环境中存在的“威胁”与“机会”正式启动i5数字平台建设。
感知识别威胁与机会使企业将学习聚焦在如何通过“数字技术探索”与“市场反馈”满足客户的新颖性诉求。通过跨界积累、源头试错和敏捷性迭代的探索学习策略,实现了平台价值主张的开发与验证。具体而言,沈阳机床从苹果等智能手机的平台模式中获得启发,并借助与菲迪亚等企业的研发合作项目了解到数控系统的技术架构,为自主研发奠定基础。同时,企业强调从源头展开试错,即完全依靠自身“重复、试错、再修正”识别软件与硬件集成匹配的最优路径,不断掌握数控系统的底层技术。正如沈阳机床总经理所言:“真正的技术创新应该从源头开始,每一个地方都能明白为什么这样做以及如何做。‘拿来主义’,不研究中间过程,虽然看上去掌握了,但整个研发过程就会留有空白,以后倘若真的出现了问题,你会不知道该怎么办”(F1)。而且,企业实施技术人员“走出去”的市场策略,使研发人员第一时间获取用户在机床使用中遇到的问题,通过对不同行业用户反馈信息的整合,加强对市场客户画像的描绘,借此增强机床产品的技术可靠性,实现产品智能功能和面板操作体验的快速迭代。通过5 年的自主研发与升级,2012年集工业化、信息化、网络化、智能化和集成化特征于一体的i5智能数控机床诞生。
3.1.2 校准价值主张 通过感知识别能力与探索式学习的组合实现对传统价值主张的平台化调整。校准价值主张表明企业主动转变其与客户的关系,针对客户的平台价值诉求调整产品功能属性。传统企业与客户交互以被动接受客户的投诉意见为主,客企关系的转变表明沈阳机床主动接近客户,通过持续收集客户反馈来获取产品创新信息,此过程将客户纳入产品创新的环节中,让其成为价值创造的参与者。针对客户的平台价值诉求,企业利用数字技术赋予现有机床数字平台的基本功能,主要包括构建数字平台所需的连接功能和感知功能。本部分的平台价值主张形成机理如图3所示,编码举例如表3所示。
图3 平台价值主张形成机理Fig.3 Formation mechanism of platform value proposition
价值网络是支撑数字平台价值创造的载体[31]。数字技术使核心企业联合供应商、服务商等提供新颖的服务[32],核心企业需要依据价值主张调整网络运行机制,对创造和传递价值的方式进行重新设计[31]。
表3 数字平台启动阶段的编码举例Tab.3 Examples of coding in the start-up phase of the digital platform
3.2.1 动态能力解构:数据动态能力与网络协同能力 沈阳机床围绕客户生命周期构建数据动态能力,动态实时地将客户数据分析、归类和传递给利益相关者,实现数据的透明、跨界共享[33]。通过数据回溯实时检测用户机床运行状态,识别潜在风险,并通过算法模型实现对用户全生命周期价值的量化,将数据衡量转化为“L-Life”指数,核算用户在机床使用中产生的实时价值,整理分配给供应商与员工等以激活不同主体的价值创造行为。
数据动态能力可实现以传统企业为中心的网络数据资源识别、获取、整合与重新配置,为网络协同能力的形成创造条件。数字技术具有去中介属性[13],企业通过建立去中心化的架构,构建服务敏捷和网络柔性提升网络能力。沈阳机床采取去中心化的方式改变供需关系,供应商可绕过生产商直接向用户提供服务,并根据客户生命周期的运转数据进行增值价值分享。供需关系的改变对价值网络主体响应客户突发需求的能力提出更高要求,沈阳机床在合作伙伴间建立了一致性的数字基础,使得客户数据能够在网络主体间高速流通。无论是职能团队还是零部件厂商,都能够在客户产生突发需求前获得信息预警,使得客户问题得到及时甚至预先性解决。为进一步加强价值网络对客户需求的响应能力,企业设立优尼斯工业服务有限公司,联合优质的供应商与服务商为用户量身开发一站式服务解决方案,并围绕每一台终端机床配备专业化的职能团队,随时响应来自不同行业客户的个性化需求。
3.2.2 重构价值网络 数据动态能力与网络协同能力组合促进企业构建闭环价值网络,发挥在数据传输、可视化方面的特征,利于不同网络主体形成相互激励彼此制约的网络状态,达到价值创造与获取和传递守恒的状态(见图4)。因此,重构便是重塑传统价值网络的主体关系,创新网络主体的价值共享机制,从结构和交易属性促进数字服务平台商业模式的创新调整。其中,主体关系是驱动网络主体协同创造价值的前提,传统企业价值以链式的线性方式产生和传递,而沈阳机床则在启动阶段改变客企关系,进而调整网络主体中合作伙伴与终端客户的关系,使价值以网状的非线性方式产生和传递。以共享为核心的价值获取机制保障了主体价值共创的效率,通过U2U价值分享将“创造—分享”价值环节、参与者行为同步绑定,令合作伙伴的获利依赖于客户产品的运行情况,终端客户可反向牵制合作伙伴的服务行为,使其自发向客户提供及时、持续性的产品或服务。反馈评价机制的设定也使客户能够提供服务供给者行为的客观评判,与供应商信誉等级直接相关,重构后的价值网络形成良好的价值创造与分享“闭环”,实现了i5 智能共享机床平台的构建。本阶段动态能力促进平台价值网络重构的模型如图5 所示,具体编码如表4所示。
图4 价值网络重构示意图Fig.4 Schematic diagram of value network reconstruction
图5 闭环价值网络形成机理Fig.5 Formation mechanism of closed-loop value network
形成高度相互依赖的活动系统是数字平台商业模式成功的关键[12]。平台转型除了考虑既定的组成元素,还必须关注智能产品以及相关信息系统的嵌入,数字平台商业模式需要更好地阐释平台企业如何在新的制造范式下设定治理结构[9],协调更加广泛的互补资产提供者围绕用户需求开发新的产品或服务和利益分配机制,让网络整体在创新中获得持续稳定的收益[34]。
3.3.1 动态能力解构:互补整合能力与系统集成能力 扩张阶段强调通过数字平台功能的扩展实现积极的交叉网络效应。沈阳机床识别和整合了多方互补资源,包括达成技术合作、赢得制度准入和获取金融支持,进而构建出新颖的资源组合[35],促进数字平台从服务型转向交易型转化。沈阳机床与腾讯云达成战略合作协议,由沈阳机床发挥品牌和渠道优势,腾讯云提供稳定的云服务器与数据库,两者合作为基于云端开发的个性化产品或服务提供技术支持。此外,为获得地方政府制度准入,由沈阳企业提供工艺装备、人才和车间规划等一套完整的集成解决方案以改善地方制造水平,并帮助地方政府完善智能工厂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政府发挥土地、招商、市场和税收等多方面政策便利支持平台扩张。金融支持方面,沈阳机床整合国银租赁、中国建设银行等资本,通过合力实施经营性租赁、融资租赁、设备余值联合处置等模式降低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资本风险,增强商业模式的可持续发展性。
表4 数字平台构建阶段的编码举例Tab.4 Examples of coding in the construction phase of the digital platform
互补资源的整合为沈阳机床激活系统集成能力提供了基础条件。系统集成能力可从3个方面进行解构。①多边资源积聚,平台中某一方的资源优势会吸引其他方资源互补者入驻,不断强化平台的资源优势。沈阳机床注重对多边资源的集成,平台试图融合物流方、原材料供应方、设计师等多边生产要素,扩充“边”的数量,提升资源的丰富程度以吸引更多异质性资源入驻。②多边资源匹配,企业通过工业互联网、云计算等手段对数字平台系统中的参与者赋能,实现多边资源的匹配。iSESOL工业互联网平台建立3种匹配模式:供需之间的订单配给,解决中小企业“接单难”的困境;由客户主导在平台提出个性化需求,有意向的设计师会帮助设计图纸,当两者达成交易意向后,由平台识别闲置生产资源,由设计师主导将设计图纸发布到网上,与需求方达成量产意向后,由平台匹配闲置生产资源。③系统自进化,由平台领导者引领的资源交互行为促进系统整体价值创造能力的提升。沈阳机床自主打造开发者社区,增强资源的可访问性,用户可自主开发设计优化生产工艺流程的App,任何人均可下载使用,由此实现知识资源的网络化共享。
3.3.2 构建价值生态 平台领导者通过互补整合能力和系统集成能力实现价值生态构建,促进平台从服务型向创新交易型转变。平台领导者可通过调整连接的数量,将可承载的业务向价值链下游延伸,吸引新合作伙伴的加入以建立新的连接,或改变现有合作伙伴的合作方式强化既有连接,形成众多相关业务集成的多边数字平台。例如,iSESOL 平台定位终端消费者,即提供大规模定制服务,吸引了设计师和更多机床租赁者入驻平台,在满足消费者个性化需求的同时,也为其下游机床租赁者创造经济收入。此外,由于系统结构的改变,沈阳机床根据连接的属性特征提出了新的利益分配机制,虽原有的U2U 价值分享机制仍然存在,但iSESOL 平台的扩张却能够使企业从平台的交易达成量中获益。平台领导者需要针对性地调整利益分配机制以吸引和留住互补者和用户,从而维持整个系统运营的持续性与稳定性。本阶段动态能力促进平台价值网络重构的模型如图6 所示,具体编码如表5所示。
图6 多边数字平台形成机理Fig.6 Formation mechanism of multilateral digital platform
表5 数字平台的扩展阶段编码举例Tab.5 Examples of coding in the expansion phase of digital platforms
管理者对外部环境的威胁与机会的认知决定组织的反应[36],传统企业的商业模式创新决策通常面临诸多阻碍,这包括路径依赖、需求冲突等[37]。研究发现,传统企业启动数字平台建设的关键在于管理者能否在“威胁”与“机会”之间取得平衡,“威胁”指代企业未来的生存空间,“机会”指代企业识别的未被开发的技术、市场需求和客户偏好变化等,如果在可预知范围内的转型是一种规律,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反应社会发展趋势,那么管理者更倾向于利用机会。正如沈阳机床原董事长所言:“整个装备制造业都面临着新工业革命的挑战,未来是数字化、智能化时代,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如果是趋势的话,企业必须快速跟进,尽早布局并有所作为”(S1)。进一步地,探索式学习能够熟练地将机会转化为商业模式创新的动力,结合GUO等[38]提出的数字经济中的商业模式设计哲学“技术推动”和“市场拉动”,本文发现传统企业开发平台价值主张需要在两种哲学间建立一致性关系,需要通过经验性与试错性的学习方式来弥补关键技术的缺失[39],针对客户对产品应用场景的反馈对产品进行迭代调整。因此,感知识别能力与探索式学习组合构成了平台价值主张开发的充分条件,企业要转变客企关系,将客户视为产品开发的价值来源,同时保证产品拥有互联和感知功能,以持续满足客户在产品使用过程中的涌现需求,数字平台商业模式的成功可能不再通过预先确定的机会或价值主张来体现。相反,需要以促进不断发展的价值主张为导向,即利用潜力不断重新界定机会的意义与边界[39]。
平台价值主张影响价值网络的重构,此过程要求平台领导者协调不同网络参与者共同完成创造价值的任务。数据动态能力是平台领导者协调合作伙伴完成价值共创的基本能力,通过动态感知客户产品使用全周期的过程与状态数据[1],使企业时刻掌握用户需求的涌现变化,并与合作伙伴共享,从而促进数据资产向数据价值的转化[33]。数据动态能力为价值网络配置数字环境,合作伙伴能够借助数据减少对特定位置价值链资产和资源的依赖。智能产品附载的应用程序支持服务提供商和用户之间能够绕过中介建立直接互动的能力[33],使生产商和供应商能够更好地控制价值链中的物流和活动。另外,数据的及时分配与共享能够有效缩短“需求获取—行为反馈”的时间,避免由时间和空间限制造成的产品或服务供给不及时,为客户提供敏捷性和覆盖广泛的个性化服务,使得用户的涌现需求得到及时甚至预见性满足[40]。两种能力的协同作用改变了价值网络的结构,促进了商业模式架构属性的创新。一个关键的改变是网络主体的关系结构,合作伙伴能够直接服务于终端客户,通过动态能力将合作伙伴的价值生成与客户获得的价值相绑定[41],使得价值的获取从短期利益的博弈占有转变成为长效价值的共同分享,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了网络主体主动创造价值的意愿,保证了网络主体之间的互动效率,加强了数字平台的持续价值涌现。
互补整合能力是企业针对性地获取和整合与数字平台发展互补的资源的能力,管理者通过阐述治理结构和平台优势吸引和留驻互补资源,对不同类型互补资源的整合有助于降低未知技术领域的研发不确定性,强化系统新功能的开发能力[2],增强商业模式的合法性,降低网络扩张的风险。系统集成能力关注生态系统整体的适应性,数字平台生态系统必须由闭环的架构转换为开放性架构,即通过扩充平台中“边”的数量建立数字多边平台。平台领导者构建开放性架构的两种策略:一方面在于对下游价值链多主体进行整合,形成多边交易的数字平台,例如,iSESOL的云商城;另一方面是通过资源众包的方式为现有平台参与者提升价值创造能力提供低成本的渠道,例如,iSESOL的开发者社区。连接边数的增加意味着数字平台生态系统架构和边界的拓展,系统将涌现出多种基于交互关系的商业模式组合,平台领导者需要决定开放部分或全部的访问权限,并为系统中涌现的商业模式重新谋划新的利益分配机制,以激活交叉网络效应,使系统参与者都能够从数字平台商业模式中获益。研究构建的动态能力促进传统企业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机理模型如图7所示。
图7 动态能力促进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过程机理模型Fig.7 Process mechanism model for dynamic capabilities to promote business model innovation on digital platforms
本文指出企业须不断借助动态能力对商业模式的内容与架构进行平台化调整。现有研究多从静态视角阐释平台商业模式的影响因素、治理结构与运行机制,研究对象多聚焦于交易型平台,而忽略了数字平台商业模式设计过程的研究[42]。本文认为,对价值主张的平台化校准是传统企业商业模式创新的起点,这符合TÄUSCHER和LAUDIEN[4]对平台成功因素的探索,重塑价值网络并构建价值生态是从平台架构的角度设计商业模式,这表明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必须调整网络架构使数字平台跃升至生态系统层面,通过构建多边的平台系统获得交叉网络效应的提升。TEECE[43]指出,处于生态系统中心的企业必须在内部保留不可或缺的资产,且数字技术的去中介性以及生成性等特征都是数字平台设计的主要依据[44],任何情况下数据都是数字平台不可或缺的资产,对数据资产的储存与利用,有助于平台领导者增强数字平台价值创造的持续性,巩固数字平台的竞争优势。本文有益补充了现有研究对数字平台建设过程的忽视,以设计与转型为根本丰富了商业模式创新的研究。
本文识别出动态能力与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互动机制,构建出“动态能力—组件平台化调整—数字平台商业模式”的机理模型,响应了TEECE[7]对于商业模式与动态能力关系的探索。虽然现有研究开始对不同层次动态能力加以关注[6],但大多立足于企业与个体的层面[45],HELFAT和RAUBITSCHEK[6]将动态整合能力视为数字多边平台生态系统的关键动态能力,但未关注到数字平台建设过程中存在的能力基础差异。研究表明,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不仅依赖于核心企业内部的动态能力[34],更离不开企业间网络以及系统层面的动态能力支持,不同层面的动态能力共同促进商业模式原型组件的平台化调整。本文通过创新动态能力的跨层次表现强化了动态能力对于商业模式创新的解释力度,并为网络与系统层次下动态能力的概念化探索提供了较为新颖的洞见。
本文识别出数字平台与传统平台的差异。数字平台是以创新型平台为核心,交易型平台为支撑的复杂型平台,其商业模式会因互补者介入而触发平台功能模块的扩张[6],最终形成多元集成的商业模式。整体而言,企业构建数字平台不仅要考虑网络效应[6,34],同时还要关注动态能力的培育,数字平台商业模式的成功也丰富了数字化情境下企业成功的基本规律的探索,即企业的成功可能不再通过预先确定的机会或预先确定的价值主张的执行来体现[13],而是需要以促进不断发展的价值主张为导向,利用动态能力不断重新界定机会的意义,进而对平台的治理架构和系统功能进行持续调整。本文的研究有助于深入理解数字平台的特征和构建策略,丰富了数字平台形成的相关研究。
根据研究结论,提出如下政策建议。首先,管理者应及时洞察技术轨迹的变化趋势,发挥技术与数字平台商业模式创新的协同效应。商业模式是连接技术与市场的活动系统,数字平台的开发要求管理者预见改变原始技术轨迹的颠覆性技术,通过及时部署探索式学习策略来获得与颠覆性技术相匹配的智能产品或服务的创新。其次,管理者应对合作伙伴实现平台价值主张的意义给赋。要求核心企业根据网络参与者的动机建立相互约束又相互促进的治理机制,使得网络参与者达成合作共识、价值共创和利益共享。再次,核心企业可建立终端客户服务意识,即了解客户的“客户”的实际所需,通过云平台整合社会资源,共同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推动社会供需平衡的动态转换。最后,政府应加强招商引资力度,通过提供土地、厂房和优惠政策吸引平台型企业入驻,加快推进智能工厂等“新基建”的尽快落地,推动服务型制造的高质量发展。
本文虽为数字平台商业模式设计提供了一个可参考的理论框架,但仍然存在以下不足,值得未来研究进一步探索。①未考虑组织变革对于平台形成的影响,而平台提供商倾向于围绕用户需求成立职能多元、目标一致和利益共担的服务型组织。此外,化工型制造业更倾向于以资源与流程的整合来构建平台。因此,不同企业建构平台的焦点可能存在差异,未来可从组织变革等视角或增加样本量探索不同平台的形成机制。②与大企业资源整合观念不同,中小企业可能更倾向于资源依赖,进而扮演平台依附者的角色。未来可探索中小企业动态能力的差异化表现,关注中小企业如何设计自身商业模式,从而契合平台核心企业的商业模式以共同融入平台生态,这将为动态能力视角下的商业模式研究提供更加全面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