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彦锦
李调元(1734—1803),字羹堂,号雨村。他是清朝乾嘉时期著名的戏曲理论家、诗人、文献学家。其自行刊刻的《函海》主要收录了两晋、唐、宋、元、明的蜀人和自己的著作。他每收一书,均会为该书撰写序跋。其序跋内容涉及该书作者生平与大体内容、体例等信息。所以,可通过《函海》所收书籍及李调元为所收书籍写的序跋,浅析李调元在目录学方面的贡献。
李调元所著《函海》收录了诸多著作,在所撰序跋中有选择性地著录作者的相关信息,有详有略。如在《华阳国志附录》中,对常璩的介绍仅言“常璩,字道将,蜀成都人。少好学,著《华阳国志》十篇”[1]65。又如《程氏考古编》序言曰:“《考古编》者,宋程大昌所杂论经义异同及记传谬误而作也。大昌字泰之,休宁人。绍兴二十一年进士,历官权吏部尚书,出知泉州,以龙图阁直学士致仕。卒,谥文简。事载《宋史本传》。大昌深于经术学问,甚深于诸经,皆有论说,于易学尤精。所著有《易原》一书,苦思力索四年而成,其学力可知矣。”[1]1
在这一篇序言中,李调元不仅记述了作者程大昌的生平、仕宦信息,还指明生平事迹详载于《宋史》,并评述了其学术所长及水平。此外,李调元还在《雪履斋笔记序》中对作者郭翼作了考证:“考翼字义仲,昆山人,自号东郭生。因以东郭先生故事名其斋曰‘雪履’。尝献策张士诚,不用。归耕娄上,老得训导偃蹇而终,苏州知府卢熊题其墓曰:‘迁善先生’。又为撰墓志,载翼卒于至正二十四年。”[1]1
李调元在序中说:“考袁黄万历时人,何由得见?……距顺帝北行尚前三载,何以有明袁了凡之语也?”[1]1在此序中,李调元正是通过考证作者生平以及卒于至正年间,从而证明书中出现袁了凡之语当是明人窜乱。由此可见,李调元通过考证作者信息,进而考求了书籍内容的真实性。
从以上三例可见,李调元对于所收书籍的作者会有一定的考证,并将相关信息加以著录。内容包括姓名、字号、籍贯、仕宦情况、相关著述、学术成就等。这些信息为后人了解、考证该作者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
李调元所写序跋与众多目录学家相同,亦会详述其所收书籍的内容、体例及中心思想,从而使得后人得以观其书之大概,把握书本之脉络。如在《青溪弄兵录》的序中,李调元记:“书纪宣和中方腊寇睦州事,为宋王弥大所辑。分前后两篇,前篇采之方勺《泊宅编》,后编采之《续会要》第二百五十三卷。”[1]37又如在《珍席放谈》的序中,李调元云:“凡小说家之书之足补史文之缺者,如高晦叟《珍席放谈》是也。……所记上自太祖,下止哲宗。”[1]75此条所述内容简易,只言及此书为民间小说家之书以明其性质,又言及记载宋太祖至宋哲宗年间的事情,而且李调元还明确提出此书“补官修史书之缺”以明其价值。
另有《吴中旧事》的序言:“吴中旧事一卷……该书盖记其乡之轶闻旧迹,以辅地志之缺者。其体例则小说家流也。其中如辨吴会、吴下之名,及陆贽墓、张籍宅和令坊、高彪碑之类,皆足以资考证。又如记陈长方潘兑事,记朱勔事亦足以资法戒。其他如范纯佑、慕容品卿事颇为不经,李璋事颇为猥琐。然古人杂记之书,类多如是,不足为友仁訾也。”[1]81
李调元不仅在此条序言中记述其体例与内容,还评价相关内容的价值。他指出,该书的体例乃是属于小说家的流派,其内容有弥补地方志缺陷的价值。李调元的此类序言使得后人在明确书本主要内容之余,还知其所见书本的重要性以及功用。
在序跋中,李调元还常详述前人对相关书籍的著录情况。如《素履子》一书,李调元曰:“其书《唐艺文志》不载,《宋志》作一卷属误。而晁昭德《郡斋读书志》,陈氏《直斋书录解题》俱不载。”[1]133此处,李调元查考了《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四本目录书对于《素履子》的著录情况。又如《函海》收录的唐朝林慎思所撰《续孟子》一书,李调元跋云:“《续孟子》三卷……其书互见于《新唐书·艺文志》,郑樵《通志》,马端临《经籍(志)[考]》,《宋史·艺文志》,《崇文总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王应麟《玉海》,焦竑《经籍志》,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1]125此处,李调元不仅考察了官修与私家目录书对《续孟子》的著录情况,还查考了《玉海》一类的类书对《续孟子》的著录情况。从以上两例即可初见,李调元为明晰一书的著录情况,所考目录书之多,考证范围之广。这反映出李调元对查考前人目录著作以及明晰书籍著录情况的重视。
李调元编刻《函海》,广收天下图书的过程中,保留了众多名家所写的序跋,其中杰出代表有刘崇远、李心传等人。李调元在写序跋的过程中,也利用书本原有序跋内容,以考订书籍的相关信息。此处节录李调元为《省心杂言》所写跋语,以李调元利用前人序跋,考订书籍的作者为例。“前有祁宽、郑望之、沈濬、王应辰、玉大寔五序,后有马藻、项安世、乐章三跋。并有邦献孙岐冈及四世孙景初跋三首,皆谓此书邦献所作。岐冈且言曾见手稿,而辨世所称林逋之非。其言出于李氏子孙,自属不诬。”[1]11-12
此处李调元依据李邦献的后人所写序跋,确定了《省心杂言》的作者当为李邦献,纠正了自宋以来,将林逋视为《省心杂言》作者的错误认知。另外,李调元所收录的马廷鸾、胡震亨二人为《孟子外书》的序跋,以及《伸蒙子三卷》中由刘希仁、林元复等人所写序跋五篇(其中有一篇无署名),都为后人详考相关书籍的作者、源流,以及其他目录信息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综上所述,李调元所写序跋内容有“一书大义,为举其纲”与“阐明指要,资学者博识”[2]的目录学功用。同时可知,李调元所著录的序跋确实如王永波先生所说的极具学术性,可谓是得陈振孙、晁公武之真传[3]。
李调元的目录学贡献首要表现在他广泛征引前人目录书,以考证其所收书籍的相关信息上。他常考的官方目录有《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文渊阁书目》等,常考的私家目录有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经籍考》、焦竑的《国史经籍志》和黄虞稷的《千顷堂书目》等。除去上文所提及的考证相关书籍的著录情况外,李调元的贡献还有如下三方面:
第一,考订所收书籍的作者信息。李调元通过考证前人所著书籍,考订作者的相关信息。如上文中所提到的《续孟子》一书,李调元曰:“按黄虞稷、周在浚徵刻《唐宋秘本书目》云:慎思闽之长乐人,唐水部郎中。”[1]125-126此处李调元便是通过考证黄虞稷和周在浚所征刻的《唐宋秘本书目》,从而得知作者林慎思是福建长乐人以及他官任水部郎中一职等其他相关生平信息。
第二,考证所收之书是否为相关目录书著录之书。如李调元查考《宋史·艺文志》并结合《颅顖经》的序言,判定其书是否为《宋史·艺文志》所载之书。李调元曰:“《颅顖经》二卷,考之历代史志,自《唐艺文志》以上皆无此名。至《宋艺文志》□有‘师巫《颅顖经》二卷’著杚录。今检此书有序文一篇称,王母金文黄帝得之,昇天秘藏金匮,名曰《内经》,百姓莫可见。之后穆王贤士师巫于崆峒山得而释之云云,其所云‘师巫’与《宋志》相合,当即此本。王砯《素问》注:‘第七卷内有师氏藏之’一语可证。”[1]109李调元根据《颅顖经》序文所载“穆王贤士师巫于崆峒山得而释之”的内容,与《宋史·艺文志》记“师巫《颅顖经》二卷”之语相合,且有王砯《素问》注“第七卷内有师氏藏之”一语为证,进而判定所收《颅顖经》即是《宋史·艺文志》所载之书。
第三,考订书籍存佚情况。如李调元通过考证前人目录书对《常谈》著录变化,考证《常谈》的存佚情况。李调元在其《常谈序》中言:“《遂初堂书目》已列《常谈》之名,则当时即珍重其书,可知矣。《宋史·艺文志》载《常谈》一卷久佚不传。”[1]129又如李调元在为《古今同姓名录》写的序中云:“陈氏《直斋书录解题》及焦氏《经籍志》,《千顷堂书目》皆不载,盖其佚久矣。”[1]21由此可知,李调元常通过查考目录书对相关书籍的著录情况,来判定书籍的存佚情况。
以上所举可见李调元充分利用前代目录学著作,以考订相关书籍的基本信息。主要包括书籍作者的信息、书籍传世和存佚情况以及前人对其的著录情况。而李调元将此等信息保留在他所写序跋之中,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目录学资料。
李调元的目录学贡献还体现在其常引前代目录学家之评论,来展现其所收书籍之源流、价值和相关作者的目录学成就。如李调元为梁元帝所撰《古今同姓名录》所写的序言开篇言:“马端临《文献通考》述:‘晁氏《古今同姓名录》梁元帝撰,纂类历代同姓名人成书一卷,唐陆善径续增广之。齐梁间士大夫之俗,喜征事以为其学浅深之候,梁武帝与沈约征栗事也。类书之起当在此时,故以此录为首考。’”[1]21
李调元引马端临《文献通考》对《古今同姓名录》的介绍,可以说明两点:一是李调元认同前代目录学家“类书的缘起当是在齐、梁时期”的观点;二是李调元想通过征引前人之著述,强调其所收《古今同姓名录》一书的价值。又如在《苏氏演义》的序言中,李调元说“宋陈振孙称其考究书传,正订名物,辨讹证误,有益见”[1]105以及“宋陈振孙,称其辩证讹谬可与李涪《刊误》,李济翁《资暇集》,邱光庭《兼明书》并驱”[1]105,这也是李调元通过转述前代目录学家陈振孙对苏鹗《苏氏演义》的评价,来直接说明相关书籍在考订、纠谬等方面的价值。
李调元在目录学方面的另一大贡献,是他纠正前人目录书之误。李调元所纠之误,大多是前人著录信息之误,包括作者、书名等内容。如李调元在《苏诗编年序》中纠正《宋史·艺文志》著录书籍名称的错误“考《宋史·艺文志》有《南征集》一卷,征字乃行字之讹”[1]7。又如对于元末李翀所著《日闻录》,李调元在序言中考证指出《千顷堂书目》将其作者录作“凌翀”属误。李调元曰:“李翀,元遗老也。观所撰《日闻录》,纪至正甲辰丙午间事,据洪武仅一二载。……《千顷堂书目》作凌翀者,属误。”[1]33查考《四库全书》亦署名李翀,可知李调元不误也。凡此种种,体现了李调元自身具有一定的考证能力以及纠正前人著录之误的目录学贡献。
李调元的目录学贡献还体现在《函海》收录了众多《四库全书》未收之书。如前文所述,《函海》主要收录了两晋、唐、宋、元、明的蜀人和自己的著作,除被后世收录进《续修四库全书》的自身著述之外,李调元还收录了众多蜀人之书。所以张舜徽评价李调元:“敬恭桑梓,广搜益州耆旧遗著,次第刊布。所辑《函海》一书,实总汇之……信有功于乡邦文献。”[4]
进一步细究《函海》所收之书,其中不乏《四库全书》未收录者,或是《四库全书》仅记书名或仅有提要者。下面列举几书,予以证明。晋朝郭象所撰,明代高凳所辑《郭子翼庄》;唐代张为所撰《主客图》;唐代释僧肇所撰《宝藏论》;唐代释道厩《心要经》;宋代熙时子所注《孟子外书》;宋代朋九万所撰《东坡乌台诗案》;佚名所撰《出行宝镜》;宋代蹇驹所撰《采石瓜洲记》;明代杨慎所撰《山海经补注》《哲匠金桴》《谢华启秀》《均藻》等书:皆为《四库全书》未收,或仅有书名、提要者。故而《函海》当有补《四库全书》之作用。
此外,《函海》中所收录的《四库全书》已收之书,亦对《四库全书》有补足作用。如《四库全书》所收《金华子杂编》,《四库全书总目》云:“世无传本,惟散见《永乐大典》者,搜辑尚得六十余条。”[5]可知,《四库全书》仅从《永乐大典》中辑录六十余条,而李调元则是照录《永乐大典》所载刊行,未加校注也未作删削,将此书以原本式样收录[6],从而起到了弥补《四库全书》并未收其足本的遗憾。由此看来,李调元在目录学方面不仅是“有功于乡邦文献”,还有功于补《四库全书》之不足,使这些书能广为流传[7]。
李调元所写的序跋详述相关作者的生平事迹、学术成就,并且其序言、跋语具有很强的学术性,故而他为后世留下了可观的目录学资料。同时,李调元纠正了前代目录学家的错误,且其《函海》一书收录众多《四库全书》未收之书,其在目录学方面有着弥补《四库全书》之遗漏的作用。故而李调元可称得上是一位有着一定目录学贡献的文献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