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云
(蚌埠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现代学科意义上的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已有60余年的历史,在这60余年中,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从少人问津到众人关注,从单一封闭到多元开放,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即便如此,相较于其他窑口,如钧窑、景德镇窑、长沙窑,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基础仍然十分薄弱,而且存在着“重古轻今”“重物轻人”“重应用轻基础”的研究倾向[1],已阻滞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的进一步深化。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是中华优秀传统陶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区域内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社会实践中共同创造的宝贵文化遗产,凝聚了劳动人民的审美理想、习惯风俗、价值追求和创新精神,蕴含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深化其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项传统手工技艺通常由道、技和器三部分构成[2]。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中的器物文化研究固然重要,但寓技和道于一体“活的历史”,人的研究更不可忽视。毕竟,陶瓷器物的生产制作是活态的,是传承人“道”支配“技”行为的结果,传承人是当中最为核心、最为关键、最具决定性的因素。作为一种“以人为用的活态遗产”[3](P1),人在艺在,人去艺绝,传承人应是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保护的核心内容和研究的重点议题。可目前尚未有1篇以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传承人为主题的论著,仅有少数学者在论文中提及传承人及其保护的重要性,以及少量碎片化的传承人访谈零星地出现于诸如网络、报纸、杂志,且大都是新闻报道、器物欣赏式的叙述。
传承人作为非遗文化的创造者和承载者,在其记忆和经验中蕴藏着各种生动、个性、独特、丰富的历史信息。然而目前这种见“物”不见“人”研究方法取得的成果,无法完整呈现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历史全貌,也难以全面认识和客观评价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文化。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当中的原因涉及很多方面,但现有文献资料和研究方法的匮乏是主因之一。现代的学术研究高度依赖文献资料,正如傅斯年所言:“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4](P10)。也就是说,没有充足而丰富的资料作为研究的基础,突破性的、创新性的学术成果就难以取得。针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的现状,研究者需要在理论和方法上有所突破和创新,采用什么样的研究思路和方法,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地获取第一手资料,以推进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的深化与创新,是当下学界和研究者都需要深入思考和实践的问题。
学术研究离不开扎实可靠的资料,资料的数量及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或制约着学术活动的成效。当下学界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研究多停留在对现存文本资料的挖掘和阐释上,主要依靠的仍是寿州窑的遗址考古成果以及该区域的政治、经济、文化及科技等方面的文献、档案资料。但是这些资料在数量上终归是有限的,而且记录再详细的文献档案也只是历史的一部分信息。加之寿州窑本身就是一个民间窑口,历史上对这种“雕虫小技”在官方的典籍、档案中都不会有直接的文字记载和描述。作为口传心授、言传身教的技艺传承,传承人很少会将其掌握的技艺和经验总结付诸文字存留给后人学习,致使可供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的资料严重不足。建立在这样薄弱基础之上的研究很难获得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全面认识和客观评价。要想让研究有生命力和说服力,能完整呈现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历史全貌,除了穷尽现存文献资料之外,可通过传承人口述史去抢救和创造现有文献中不曾出现的、鲜为人知的关键细节,这些被历史文献忽视和隐藏的各种信息往往对全面理解事件本身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每个学科、专业的研究都有自己的方法论,而且不同的研究阶段往往也会采用不同的研究方法,科学、合理、恰当的方法会使研究事半功倍,反之亦然。现代学科意义上的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末,研究者主要采用考古学的研究方法;第二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主要使用考古学、历史学等研究方法;第三阶段是2010年至今,较之前两个阶段,本阶段使用的方法更为多样、更为丰富,主要包括艺术学、设计学、工艺学、美学、文化历史、文化生态、文化产业及非遗保护等。这些研究方法的运用及其成果,对我们认识和理解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文化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是由技艺传承人群体共同创造,集中反映了他们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作为非遗文化的创造者和亲历者,传承人见证了文化遗产发展演变过程。如果研究者仍然只延用之前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将难以生动和立体地展示其中“活的历史”人及其价值。口述史这种“自下而上”的研究视角,可以充分挖掘传承人记忆和技艺中蕴藏的大量珍贵的资料,使历史事实更全面、更准确、更整体,也会“使冷冰冰的历史显得丰盈,且更具人性的光芒”[5](P5)。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的有关规定,“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采取认定、记录、建档等措施予以保存”[6]。换句话说,文字、录音、图像、数字记录与保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环节和重要手段,“记录也是保护,记录就是保护”[3](P5)。以往我们研究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不太重视口述方式,相关工作十分薄弱,以致许多文化遗产史料的调查、记录与保存不全。从现有寿州窑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年龄结构来看,当中年龄最小的59岁,最大的76岁,平均年龄65岁,他们是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发展历程真正的主导者和核心的参与者,对当中的事件和人物及其关系比较清楚,知道很多局外人无法知晓的关键细节。通过口述方式,把他们对文化遗产的回顾与反思、心得体会及未来畅想等系统地记载和保存下来,建立一定规模的口述档案或口述史数据库,不仅可以填补文化遗产史料的罅隙,而且也可以为学者未来的研究提供鲜活的素材,这对于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传承保护及研究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可见,不管从非遗保护还是学术研究角度,口述史研究的开展都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而且由于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年龄普遍偏大,这项工作也变得越发紧迫。
长期以来,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研究多以挖掘现存的文献档案资料来进行,在利用新的研究方法发掘和创造鲜活史料的不多。然而创造新的史料是深化认知和深入研究的基础,对于开创学术创新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也能为持续的学术创新提供新的动能和条件。新史学观认为,口述史料是与文献史料同样重要的档案材料,具有同等价值。口述史的研究过程是一个研究者和受访者共同参与的学术合作过程[7]。通过双方这种深层次的精神交流,能够在彼此信任敞开心扉的交谈中挖掘更多个性化的史料,最大程度实现对历史的多维认识和叙事。口述史也是对人的研究,显示出科学对人的极大关注和尊重。以传承人为中心,将个人生命史与社会、历史结合融入史学,让“事件”的亲历者直接参与历史的构建,为研究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打开了更为广阔的探讨空间,而这个空间在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中是一个全新的、过去研究未曾涉足的内容和领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是,研究者本身的水平再高,若没有足够量的文献史料作为保证,研究也难以展开、难以有所作为。口述史具有“民间性”“个人性”的特点,时常关注传统历史文献不重视、不足以支持的领域。历史都是由人写的,任何写史人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主客观因素的影响,使历史叙事本身不由自主地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和局限性。也就是说,任何的现存文献都是写史人对“事件”主客观认识的结果,记述的只能是历史的一部分。由此可见,即便是传统的文字文献历史也可能存在记录不全、不足或缺陷,甚至是错误或谬误。口述史介入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就可以发挥自身独特的优势和价值,运用传承人口述史不断深化、丰富文献记载的内容。这种个性化的口述史可以填补现有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历史文献中被有意无意忽略的空白部分,弥补了历史大事件割裂的罅隙,也可以为文献资料的可靠性提供有效的考证,有助于增强社会各阶层人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保护的理解与自觉。
口述史学彻底颠覆了传统史学的研究主题和方法,将关注焦点转向普通民众,使之在与普通民众的不断对话中提取历史素材,不断接近历史的事实和真相。正如保尔·汤普逊所说的那样:“口述史的首要价值在于,相比于绝大多数的原始材料,它可以在更大程度上再造原有的各种立场。”[8](P6)随着国家非遗保护工程的实施,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得到恢复与发展,这段历史中的事件、人物都没有太多的文字记载,人们对于当中的艰辛与探索,以及来龙去脉并不是很清楚,尤其是传承人与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之间的相互关系。但这是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发展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段历史,作为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和知情者是“在场”的,他们的记忆和经验往往能弥补历史事件中常常被遗忘、忽视或遮蔽的关键信息,与文献史料相互印证,填补史料缝隙,还原历史本来面貌。口述者往往持有一种“后见之明”[9],会站在当下的文化观点对过去事件进行阐述,形成新的意义和理解,这对还原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历史真相也具有重要价值。
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传承人口述史研究是一种基于多学科理论背景指导下的综合研究,研究内容不是局限于史料的收集与整理,而是要将口述内容与抽象理论相融合,强化对口述资料比较、分析、综合和归纳,在微观叙事的基础上去阐释构建宏观景象,还原一个多维立体的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和有血有肉的传承人群体。研究将以寿州窑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为主要访谈对象,通过他们口述与之相关的事件、生活、情感、心态等,将事件、人和社会因素关联在一起,全面展现传承人的生命历程、学艺经历、艺术创作、体验感悟、传承活动等,从这一“自下而上”独特视角促发人们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文化的关注和思考。在调研过程中,将辅以见证者、管理者、研究者、收藏者、学徒及家属口述访谈,并结合文献法、实证法、互证法及参与观察等进行系统研究,最大限度地挖掘传承人记忆和经验中的历史信息。
首先通过分析寿州窑遗址、出土实物和文献档案等资料,一方面了解历史上的寿州窑陶瓷的种类、分期、造型、装饰、材料与工艺等特征;另一方面明确陶瓷生产制作区域的地理位置、自然环境、空间分布以及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风俗等情况。其次是实地调研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生产制作区域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现状,对照历史分析当代寿州窑制瓷区域空间分布、结构与迁移及其原因。最后要了解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在当代政府、社会、民众中的地位与影响。
首先了解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传承人群体的总体状况,包括数量结构、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结构、收入情况、择业动机、传承途径、社会地位等,明确其整体生存状态及面临的困境;其次是了解传承模式,包括师徒、家族、师生等,传承谱系以及当中的仪式、风俗;再次是要理解多重语境下传承人身份与角色的转换及其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最后从叙事学角度阐释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传承人口述者叙述的机制与特点,以更好地理解传承人口述内容,把握其精神实质。
通过分析口述者的特点和口述内容的多元描述,一是梳理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发展脉络,尤其是进入非遗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阶段,在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全球化社会文化语境中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恢复、发展、流变过程。二是从传承人个人生活史入手,还原代表性传承人的生存境遇、学艺经历、作品特色、价值追求、传承活动等真实状况;以个体关照群体,微观叙事宏观,揭示社会变迁下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文化的传承、变迁、转型、调适,传承人群体在市场语境下的生存抉择与价值理性、整体面貌与艺术生态。三是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发展流变过程中传承人、消费者、技术、市场、国家在场、文化精英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如何发挥作用,结果是什么?四是探讨传承人站在当下的价值立场和文化视角时,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文化现象的解读心理和构建方式,透过现象洞悉背后的历史真实。五是传承人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历史记忆、当代价值与未来发展的思考。
首先通过了解国家和省市有关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法规与政策,尤其是政府针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及传承人保护制度,多维分析传承人保护制度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文化、传承人、传承成效及其影响因素;其次从主体角度分析,传承人如何看待现有国家政策、精英文化、学校、社会机构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文化的影响,他们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和困难、以及最大的诉求;再次结合其他非遗项目传承人保护典型做法和成功案例,从主客体视角,探索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传承人保护的精准路径。
在以往的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中,已有部分学者使用口述调查获取田野资料进行相关研究。但是“口述调查与口述史有着根本的不同,口述调查只是一种简单的问询方法,注重的是材料本身;口述史则不然,它更是一种文本样式,一种体裁,更着意于独立的以人为主体的口述内涵,显示出现代科学对人的尊重。”陶瓷手工艺是民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本质上是一种生活的、人的、自发的文化,口述史就来的更为重要。”[3](P1)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传承人口述史是研究当代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生存状况、传承发展以及传承人群体宏观与微观情况的重要史料,不仅是对现有文献史料的补充、修正和丰富,也是对非遗文化遗产保护的有效尝试。作为一种特殊的研究方法和文本样式,口述史在其它窑口的研究中早已被采用,并取得了开拓性的研究成果,颇具学术原创性和实践指导价值。然而在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的研究中,口述史至今未引起学界足够的关注和重视。面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研究中遇到的瓶颈问题,传承人口述史研究应该是一条现实的、具有可操行性的有效路径。我们希望通过全面、系统地收集、整理寿州窑陶瓷手工艺传承人的口述资料,多维、立体地还原一个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和有血有肉的传承人群体,更新人们对寿州窑陶瓷手工艺历史文化的认知范式和表述方式,力求最大限度地保护和传承寿州窑陶瓷手工艺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