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作家的民俗文化利用与文学创作研究

2021-03-07 15:42:10赵志刚
文化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宝音事象族裔

赵志刚

20世纪80年代以来,华裔文学创作进入一个高峰期。美国华裔作家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1940—)的《孙行者》(TripmasterMonkey,1989)、谭恩美(Amy Tan,1952—)的《喜福会》(TheJoyLuckClub,1987)都取得了令人注目的成绩。另外,其他国家的华裔作家的文学创作也表现不俗,如新加坡华裔作家林宝音(Catherine Lim,1942—)的《女朴》、加拿大华裔作家李群英(Sky Lee,1952—)的《残月楼》(DisappearingMoonCafe,1990)和崔维新(Wayson Choy,1939—2019)的《玉牡丹》(JadePeony,1995)都引起了国际文坛的广泛关注。

这些华裔作家的文学创作深深植根于华裔族群的民俗文化,通过对传统民俗文化的叙写和再现增强小说故事性、趣味性和叙事张力,也为作品增添了一股浪漫主义气息,使叙事中的人物更加立体化、形象化。笔者尝试将华裔文学中的民俗事象与叙事学有机结合,探讨形成这种文学样态的内外因素,剖析华裔作家钟情民俗叙事的原因,解读民俗文化与小说叙事之间的密切关联,探寻华裔文学民俗叙事的重要意义。

一、华裔文学从发生到成熟

华裔文学从发生到繁荣经历了漫长的“准备期”。“准备期”,是指华裔文学走向成熟、繁荣的内、外在因素聚集成一个合力的过程,主要包括“语言文化准备”“族裔意识准备”和“社会政策准备”三个层面。

“语言文化准备”是华裔文学发生发展的必备条件。对于移民初始期的华人来说,他们很难立刻摆脱母国语言文化的影响而进行所在地文学创作。先辈华人的辛苦打拼换来了华裔后辈接受英语教育的机会,一些文化精英开始有意识地参与英语文学创作。纵观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加坡等国的华裔作家,他们几乎都有英语教育背景。在这个意义上说,“语言文化的准备期”与华裔作家接受英语教育密不可分。

“族裔意识准备”是华裔作家创作的内在动因。逐渐强烈的族裔意识促使他们追寻、捕捉与母国的文化关联。同时,20世纪60年代的各种文化思潮形成了一股强劲的文化合力,助力被迫噤声的华裔作家族裔意识的觉醒。此外,居住国的文化政策也成为推动华裔作家创作的一个重要因素,如加拿大在1988年颁发了《加拿大多元文化法案》,就成为加拿大华裔作家创作的一个推手。“在20世纪90年代,随着加拿大少数族裔写作日益兴盛,许多华裔作家在这一时期发表处女作。”[1]

华裔文学在内、外因合力的推动下逐步发展、繁荣起来,这些华裔作家以族群传统民俗文化、族群集体体验和个人经历为创作素材,在西方霸权话语包围的世界文学中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华裔作家作品中的族裔民俗事象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被赋予了深厚的文化意蕴。华裔散居和移民造成了传统的“民族—国家”边界的消解,处在跨文化场域内的华裔作家所面临的诸多挑战以及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

二、华裔作家的民俗情结

纵观华裔文学的创作不难发现,华裔作家对族裔传统民俗文化有着深厚的情结。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间故事、传说、鬼怪迷信、宗教信仰、仪礼习俗等民俗事象被他们巧妙地编织进小说的叙事中。美国华裔作家雷霆超(Louis Chu)的《吃碗茶》(EataBowlofTea,1961)中关于华人的茶文化、婚恋习俗的描述使故事更加丰满、有张力[2]40;谭恩美的四部代表作《喜福会》、《灶神之妻》(TheKitchenGod'sWife,1991)、《灵感女孩》(TheHundredSecretSenses,1995)、《接骨师之女》(TheBonesetter'sDaughter,2001)中融入了很多她幼年时听到的中国民间故事、鬼怪迷信、宗教信仰、仪礼习俗,增加了小说的故事性和趣味性。新加坡华裔作家林宝音的7部长篇小说都以华裔民俗叙事见长。

那么,为什么华裔作家对传统民俗文化如此情有独钟呢?

首先,华裔作家的创作离不开他们所生活和成长的文化语境。他们从小耳濡目染,民俗文化在他们的头脑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们在作品中对这些民俗文化进行叙写和反思。林宝音从小生活在一个华裔大家庭中,父亲是来自福建的第三代华裔。她的外公、姑姑、妈妈以及月亮女神和寺庙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她[3]。在一次访谈中,她说:“我所着迷并成为我创作基础的是小时候在马来西亚所接受的中国文化。”[4]

谭恩美对民俗文化的认知也是基于儿时家人对这些习俗的口传。当她执笔创作时,这些儿时的记忆加上她丰富的想象力,幻化成了作品中被作者“加工”出来的精彩情节。她的《喜福会》就是根据外婆和母亲的故事改编而成的。南希·罗马尼(Nancy F. Romani)曾评论:“谭恩美的作品之所以令人着迷……因为有很多和华人传统文化相关的因素。”[5]美籍华裔作家雷霆超(1915—1970)在1952—1962的十年间长期主持一档名为《中华节日》(ChineseFestival)的华人社区电台节目。常年的积累使他对所描写的华人族群传统文化了如指掌。可见,家庭和族裔社群文化深深地影响着华裔作家的创作。李萃茂说:“他们对于母国故土难以割舍。”[6]在对传统民俗文化利用的策略上,有的华裔作家如林宝音倾向于利用已有的民俗文化进行创作,基本保持了民俗文化的原貌。而像谭恩美、汤亭亭这样的作家则对传统民俗进行了大胆的“加工、改造”。陶家俊认为,华裔作家处在文化的转化节点,族裔散居的状态使他们面对着“时间的错位”与“历史的差异”,文化的跨国转化使文化“从具有深度意识的文化再现和生产变成异质、复杂的文化符码转化过程”[7]。

其次,民俗本身的魅力及其表征的文化意识也是吸引华裔作家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民俗往往是在特定的文化语境中生发、延续下来的一种族群集体的生活体验。民俗的生成具有特定的时空性。同时,它还具有强大的时空跨越能力,在适宜的土壤中生根生长,规约着整个社群的物质生产活动和精神活动。虽然起源于生存需要的民俗文化往往以物态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是隐藏在其背后的却是历史积淀下来的民族精神基因。婚丧嫁娶、衣食住行等民俗普遍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形成一种具有普遍约束力的文化规范。民俗文化又是变动不居的,通过不断地积淀、过滤、钩沉、改造,被保留下来的民俗文化承载了深厚的民族文化意识和独特的民族精神,体现着具有民族特色的价值取向,同时滋养着特定的民族审美情趣。中国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所积淀下来的民俗文化博大精深,其中蕴含着的丰富的文化宝藏吸引着海内外的文学创作者和开拓者的目光。

最后,民俗文化满足了华裔作家的创作意图。许建平认为,文学产生于“人的情感与美感需求,是人的心理需求和情感表达的产物”[8]。在这里,作家进行文学创作的个体主观意图被凸显出来。

在当代华裔文学中,一些作家擅长撷取传统文化中的“事象”以表达自己的“意图”,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西方读者对东方“异域情调”的心理期待。吴冰教授认为美国华裔作家对民俗事象的书写就经历了从“迎合美国读者的趣味”到“依据现实,服从故事叙事需要”的发展过程[2]41。新加坡华裔作家林宝音的长篇小说《泪痣悲情》中的“泪痣”成为揭示小说主题、塑造人物性格的关键因素。正是通过对这一民俗事象的运用,才使小说叙事的背景和情节发展路径更加清晰。

三、华裔民俗文化与小说叙事

赵德利认为:“所谓民俗文化小说,是对那些以恒稳的民俗事象为主要题材的小说所做的称谓。这种小说……在深层结构中寄寓了心意化的审美内涵。”[9]民俗小说之所以获得如此高的评价,是因为小说中的民俗事象对揭示作品内涵、刻画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及完善小说的叙事结构都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

首先,华裔作家利用民俗建构文化身份。身份认同几乎是所有华裔作家都关注的一个主题。面对复杂、多元的文化语境,他们希望通过作品实现文化身份的建构。在当代文化全球化的语境中,华裔作家巧妙地创造出基于母国文化又异于母国文化的文学新样式。美国、加拿大等国的华裔英语小说的“唐人街叙事”就是很好的例证。汤亭亭的《中国佬》(ChinaMen,1980)的叙事策略就是“移植+变异”,《镜花缘》中唐敖的故事被借用以“表现华人男子到了北美被女性化”,借助《唐人传奇》中杜子春的故事表达“对女性的歧视和妇女为母爱付出的代价”[2]91。有学者认为:“在美国主流文化迫使华裔噤声失语的语境中,叙述历史更有助于族裔话语的生成和身份认同。”[10]

对新加坡华裔作家而言,他们的“文化间际”(In-between)处境使他们的作品体现出一种焦虑和迷茫。例如,林宝音的《跟错误之神回家》中一尊无处安置的来自中国的“神像”就象征着当地华裔的矛盾心理,小说中神像“寻家”贯穿始终,深化了小说的“文化身份认同”主题。

其次,华裔作家利用民俗文化结构故事。人们习以为常的民俗事象可以体现出他们深层的文化意识和价值取向。林宝音《泪痣悲情》中女主人公玫瑰的父亲、母亲、哥哥和姥姥等形象的塑造都是通过他们的信仰和对泪痣的态度来完成的。在整部小说中,“泪痣”被赋予了浓厚的民俗意味,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其荷载的民俗文化信息充斥在整个小说的叙事中。雷霆超在《喝碗茶》中通过对“茶”习俗和茶馆等民俗事象的描述,呈现出20世纪50年代纽约唐人街的生活样态。小说中通过华人的“面子”文化和重男轻女习俗将被传统习俗异化的华人众生相描摹得淋漓尽致。谭恩美、林宝音等华裔作家都是“讲故事”的高手。在《喜福会》中,谭恩美采用第一人称复式叙述的方式,通过不断变换叙事视角,多重聚焦了七个不同女性的生活故事。作者安排了七个不同的叙事者,均采用第一人称的口吻,有时不同的叙事者对同一事件表达观点,形成了一种“多音复调”的文学效果。作者在突出刻画母女两代华人形象、性格以及深化她们之间的观念冲突时,借用了大量中华传统民俗。而林宝音的《泪痣悲情》则多是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了在华裔传统民俗文化影响下的华人女孩玫瑰的悲惨命运。

民俗事象在小说中还扮演着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关键角色。《喜福会》中的民俗事象往往是造成母女两代人之间矛盾、冲突的原因。故事中的四对母女形成了相互独立又相互交织的叙事网络。《泪痣悲情》中玫瑰与父母的关系、与外婆的关系、与哥哥的关系以及与三个追求她的男人(法国的马丁神父、当地富翁老勇、当地年轻有钱的老板奥斯汀)之间的关系无不渗透着华裔族群传统民俗文化的影响。这些民俗事象被巧妙地编织进故事叙事的进程中,成为推动情节不断发展的关键因素。

最后,华裔作家利用民俗文化强化叙事效果。雷霆超的《吃碗茶》中,“茶”文化习俗被多次提及:王炳来靠药茶治病;王炳来给李江献上茉莉花茶以期拿到更多的小费;婚宴上,新娘向来宾敬茶;另外还有很多故事的场景被安排在茶馆进行,等等。在这里,华人“茶”文化在小说中的突出描写隐喻并象征着中国传统文化。

四、结语

华裔文学创作具有“双向”价值。华裔文学中的民俗叙事对西方读者来说是一个了解华人族群的文化窗口,而对中国本土的读者来说则是一面镜子。当这些身处异域他乡、深受异质文化影响的人们跳出民族或国家的概念域场来审视自己族群文化的时候,势必会通过文化的共同根脉流入文化的共同体中,从而实现整体文化的不断转化、实现全新的文化认同。华裔作家的集体在不断壮大,他们的写作水平也在不断提高。从最近几年华裔作家的获奖情况可窥见一斑。时代在变迁,华裔文学也在不断发展,文学样态也在不断推陈出新。各个国家的华裔新生代作家开始崭露头角,他们的作品中对传统民俗事象的运用既有承接性,也有创新性。他们大胆实验,在当今全球化的语境下,书写着处于文化间际的华人传奇,是值得学术界持续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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