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熨平心灵的褶皱

张道明

杰，个子小巧，眼睛透出几分灵气，十足的“表情包”，时常做出怪异行为，闹得班上不安宁，隔三岔五成为班主任的“座上客”，学习上的落后分子，简直就是“编外生”。

没想到，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我无意中用文字打开了杰的心扉，和他上演了不少故事，其间有兴奋，也有感动，还有深深的思考。

我为什么会输

一节语文课上，杰玩弄乒乓球拍，被我没收了。下课后，他居然向我发起挑战——打乒乓球，五球定输赢，我输了归还球拍，他输了抄课文。

这可是他主动找上门的。我的球技不差，何不趁机给他上一课。

下课后，我们如约到了操场，乒乓台旁边早已围满了“吃瓜群众”。比分到3∶3时，有些着急的我发现了杰的死穴——个子小、胳膊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最终用短手球5∶3胜了。杰悻悻而去。

第二天，杰乖乖地交来了抄写。“字虽有点草，态度倒也端正，过关，”我淡淡地问，“想过为什么输吗？”杰摇摇头。我抖出了“秘诀”：“三平后，我发现你人矮手短，接不住短手球。”杰脸上滑过一丝笑意，似乎明白了什么。“打乒乓学问多。做事要动脑筋，才能事半功倍，”我语重心长地说，“你把这事写成日记，肯定有收获。”

下午，办公桌上放着日记，杰这样写道：

英语课很快就过去了，我来到乒乓台旁没看见张老师，心想：张老师可能是怕了？……我为什么会输呢？我真的要抄课文了……听了张老师的话，我恍然大悟。唉，为什么我的手要长这么短啊？经过思考，我知道怎么接短手球了，就用tai，可以把球tai很高，张老师也接不起。我不会被短手球给连累了。这次打赌让我知道怎么克服短手球了。谢谢张老师，多亏了您给我说缺点。

居然琢磨出了如何克制短手球的方法，说明还是爱思考的。这还真不是我眼中他的样子。莫非是我看走了眼？于是，我在作文后面写下：“你是一个善于思考的学生，为什么不把这种劲儿用在学习上呢？”

没过多久，杰居然找我改练习册。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或许打赌触动了杰，或许我写在作文本上的话刺激了他。我总觉得记录学生故事，分享教育生活，是一种有意义的事，便把打赌的事写成《我和学生打赌》发在公众号上。

老师，没把我忘掉

学生的成长总是复杂多变，有些问题反反复复。有时，明明看见了星星之火，却冷不丁地突然暗下，甚至熄灭了。

上《那个星期天》一课，我让学生练习“融情于景”的写法。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只有杰东瞅瞅、西望望，无所事事的样子。我心里有些酸，他怎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我用手势示意杰到讲台上，他慢吞吞地来到跟前，一声不吭。我掏出手机，打开公众号，找到《我和学生打赌》，说：“你认真看一看。”

“看完了。”细弱的声音。

“能找出文中哪些语句表达老师对你的喜欢吗？”

杰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居然找出好几处。“你还真能找出来，说明你对文字有感觉，”我缓缓地说道，“下去吧。你把这件事写下来，并把心情写出来。”

杰乐滋滋地回到了座位，脸上透出自豪神情。他小小的心湖或许起了微微的波澜吧。

下午，杰交来《我的心情变得开心起来了》：

我看见了第一个字，杰。我很吃惊。张老师居然写了我。原来，张老师没把我从课堂上忘掉。我继续看下去……原来是我和他打赌的事。张老师还叫我在文中找出他对我的喜欢与希望。我找到了……我流下了泪水。张老师没把我忘掉，张老师让我上来看日记，是想对我说他没有把我忘掉。这时，我的心情是开心的。我再看看同学们的眼光，好像在赞扬我一样。我感觉教室里的日光灯，格外明亮。

我心里交织着欣喜与吃惊。瞧，杰不经意间把心情融入了环境描写。这不正是“融情于景”的写法吗？有时，作文不是技巧的問题，而是“情动辞发”。教师只需无痕地把学生引入恰当的情境，学生无须点拨，也会写出情真意切的文字。这两次作文似乎证明了杰有学好语文的潜力，不该成为学习“困难户”，为什么现实偏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呢？

杰在作文中反复强调“张老师没有把我忘掉”，究竟想向我传递什么信息，暗示了什么？“张老师没把我从课堂上忘掉”，在杰看来，我在课堂上忽略了他的存在。我努力回想，课堂上抽过他读课文？提问过他？表扬过他？没有。或许我连眼睛的余光也没在他身上，哪怕停留一秒。他才会不住地感叹“张老师没有把我忘掉”，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学生感受不到老师的在乎与重视，怎么可能听从老师的教导，又怎么会主动学习他所教的学科呢？让每一个学生都能感受到来自老师的在乎与关注，学生就会认为“老师是跟他（她）一伙的”，这是教育发生的前提。

我也努力写作文

临近毕业，我准备收集学生作文（日记）编成一本书，作为毕业礼物送给学生们。“全班同学的作文，一个不能少。”早读课我宣布后，学生们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杰的自觉性不太好，况且家里不一定有电脑，把作文打在电脑上发给我是一个难题。杰喜欢玩电脑，何不让他午餐后到办公室打作文？

“你的《我的心情变得开心起来了》有真情实感，可以编在毕业专辑里，”我轻轻拍着杰的肩膀，“午餐后，你带着作文本到办公室来。”

12：30，一声脆生生的“报告！”响起，杰站在门口，脸上写着兴奋。

“你把作文打在电脑上吧。”我站起来，让他坐下。

我在旁边批改作业，时不时瞅瞅杰。他正襟危坐，看一眼本子，找一下键盘上的字母，再盯一下屏幕;两只手像失灵的机器，东敲一下，西点一下，打字速度如蜗牛一般慢。杰拼音学得不好，不熟悉键盘，很多字打不出来，急得抓耳挠腮。我一会儿给他说这个字是前鼻音，一会儿指出那个字是翘舌音，半天他才打完第一自然段。一篇400多字的作文花了一个多钟头才输入电脑。

我问他：“感觉如何？”他笑：“太累了。”“你可以想象老师写文章的辛苦，”我顿了顿，“回去把这件事写成作文，明天给我看。”杰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雀跃而去。

第二天，我在他写的《手疼得不行了》中读到：

张老师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我。我坐上去开始打起来。我不清楚有些字的拼音，开始手忙脚乱……后来慢慢好了。终于打完了，我的手麻了，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明白了张老师打一篇文章要有多辛苦。我写400字，手都要麻，何况张老师写一千、三千或更多。我们上课顽皮，下课还在打闹，他已经在办公室写日记了。我好喜欢张老师认真起来的样子啊，真帅！我明白了张老师写作的辛苦，毕竟我也试过的。我现在也努力写作文，不要让老师认为我是孬种。我明白了张老师想让我们学到更多的知识。

这作文看得我满是欣慰，欣然提笔在日记后面写了一句话：“我很喜欢你认真学习的样子，真帅！期待你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孬种！我和同学们拭目以待！”

那个中午不仅让杰交了一篇作文编入毕业专辑，还让他感受到基础不扎实会影响后续学习，也体会到写文章的辛苦，明白了老师的良苦用心，内心生出朝向美好的信念和勇气。这着实让我始料未及。

文字不是无情物。学生写作过程往往伴随着思绪的发生、情感的积蓄，帮助他们发现事件的意义、发现老师的不一样，获得新的感受与思考，进而重构自己的内心世界。或许，写作的意义就在这。看来，杰来办公室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我会想您的

6月15日，学生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在课堂上讲毕业赠言，让学生在同伴、家长、老师中选择一个具体的人作为写作对象，对他（她）说一些话，并写下来。

我每次犯了错，您总是和蔼地对我讲道理……您在讲课的时候，我从您的眼睛里看出了难过，您的学生也很难过，我会想您的。那一次，您让我上来看您给我写的作文。其实，我心里就已经很开心了。那时，我正在想张老师居然给我这个“学渣”写日记。我当时看见同学们望着我，我感到很自豪，心里默默地说：看吧，张老师没给你们写。我希望读初中也是您来教我啊。我一生中有您这位老师真是让我骄傲。以后你成为作家，我都有脸。我说这是我老师，他是我一生中最好的语文老师。

读毕杰的《心里话》，我忍不住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这是那个令同学讨厌、老师嫌弃的杰吗？两个月前，他还被请了家长呢！谁说这样的学生心如铁石，不懂情感？一个心肠硬的学生怎会难过着老师的难过、记得老师的好、希望老师教他中学？“一生中最好的语文老师”，这是杰对我的最高奖赏。那一刻，我突然触摸到了杰的心地是多么柔软和良善。

我激动地在日記后面写道：

谢谢你对老师的这份感情。你是一个脑瓜灵活的学生。老师希望你无论何时何地，始终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努力打败懒惰，用你的勤奋和智慧浇灌梦想之花，成为最好的自己。

也许，杰不一定明白这些话，但他一定知道这是我对他的深深期许和美好祝愿。这几天，杰特别认真，眼里总是充满了期待。生命就像一条河流。我和杰在学苑交汇，4年1000多个日子，天天同一间教室，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没曾想，小学最后时光，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很大改变。在我和杰不断地用文字交流的过程中，他渐渐卸下了心灵的铠甲，敞开心扉，整个人从内到外慢慢柔软、温润起来，彼此的心逐渐靠拢。这个过程漫长，充满了变数，也蕴藏着无限美好。

学生心灵原本纯净软滑，只是因为在生活中不断受到外力的影响和暗示，逐渐起了褶皱，并蒙上了尘埃。教育就是无痕地帮助学生学会自我抚平褶皱，轻轻拂去灰尘，让学生发现自己，找回自信，朝向美好。文字具有无形的力量和丰富的意境，无疑是师生之间一种极好的沟通媒介。

毕业考试当天下午，同学们捧着班级毕业专辑《豆豆成长录》，看着、说着、笑着，可开心啦。坐在角落的杰，看书的神情那么专注。我突然间觉得这个矮小瘦弱的少年，真俊美。

（作者单位：四川省宜宾市屏山县学苑街小学）

责任编辑：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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