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在深渊中》：勇敢地靠近幸福

夏丽柠

《星在深渊中》，以一桩独居女青年公寓谋杀案的侦破过程为线索，徐徐展开的，却是几个从故乡到异乡奮斗的都市年轻人的生活画卷。他们来自原生家庭的烦恼，成长过程中的困扰，以及现代生活带给都市人的无限焦虑感和自我认同危机，就像一道开闸的水坝，随着默音的故事倾泻而出。

凶手必被绳之以法，作为悬疑小说的部分，最终尘埃落定。但作为成长小说的部分，却只是漫长人生里的一个片段。默音在小说里告诉我们：所有人，要勇敢啊，才会向幸福靠近一点。

记忆的闸门打开就关不住

故事发生在繁华的上海，弄堂街巷，吴侬软语，浓浓的生活气息。

杨树海兄妹开着一家叫“蛋糕酒号”的西点店，顾客都说妹妹杨其星做出的蛋糕有股迷幻的味道。其星是失语症患者，意外从天桥跌落所致。树海因出事那天未亲自去接妹妹而抱憾。他发誓要一生陪伴妹妹，积极治疗。

其星的康复老师陈晓燕，恰好有位患失语症的母亲。不幸的是，母亲陈鑫因车祸身亡，肇事者竟然是晓燕的好朋友叶维佳，当时车上还坐着她的丈夫，著名画家林同。他是杨树海的发小。叶家富有，两家私了，巨额赔偿金，令晓燕在上海得以安身立命。晓燕父母感情不睦，父亲是入赘母家的学徒，当年奉子成婚生下晓燕。晓燕随母姓，实际却像母亲押在父亲手上的人质。倒是陈家舅舅，承担起了父亲的这部分责任。

陈晓燕从小就有一个带母亲逃离原生家庭的梦。可母亲死了，梦碎了，与叶维佳的友谊也走向冰点。青春时代，晓燕、维佳，其星、树海和林同一起疯闹的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树海与其星同父异母，受不了家里的逼仄气氛，独自跑去上海谋生。他万万想不到，有天妹妹也因不堪家庭困扰，跑来找他。兄妹在上海相依为命，互相照应。妹妹的意外，就像太阳光坠落山涧，阴暗再次笼罩了树海兄妹的人生。

林同是一个身怀秘密的人，由于初中时不堪霸凌，他与杨树海有了共同的秘密。由于晓燕母亲的死，他与妻子也有了不可告人的事情。随着与杨树海的恋爱，晓燕一点点地觉察到母亲死因蹊跷，追寻真相，成了陈晓燕活着的使命。

可就在小说的开头，陈晓燕死在自家公寓里了。警方判断为熟人作案。与她有密切交往的几个人，都值得怀疑。首先要调查的是杨树海与妹妹杨其星。因为蛋糕店，是陈晓燕最后现身的地方。杨树海与叶维佳却共同怀疑一个人：林同。林同与陈晓燕的母亲一起学画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陈晓燕，就像一只沉在海底的鱼，奋力地要游出水面，却总是有各种力量在拖拽她沉溺。她的死，瞬间打开了书中几位主人公的记忆之门，那些痛与爱交织的往事，汹涌而来。他们在反思，无论是陈晓燕，还是他们自己的幸福，到底遗落在哪里了？

如此庞大的叙事，默音写得却极有耐心。一条线是紧锣密鼓的刑侦，另一条线却是以西点店为圆心，日常向外辐射的暗流涌动。两条线索，时而交缠，时而并拢，就像在读者面前展开一张巨大的拼图，每个细节都是一张卡片，一块块地拼上去，那些曾经遍体鳞伤的成长纪事，便浮出水面。

所有的沉默都是罪恶的帮凶

失语症是指与语言功能有关的脑组织病变，反映到实际生活中，就是表达和接收语言信息都有困难。失语症康复举步维艰。但这种难以治愈的疾病，在默音笔下并不显得那么局促和难堪。在陈晓燕的妈妈陈鑫与杨其星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她们勤奋与不屈不挠地向往独立生存。

陈鑫的绘画天赋，令她宛如静夜里的睡莲，独自美丽。她的画作，甚至引起同门师弟林同的嫉妒。他们的老师霍玉色，为报私仇，不惜将两位弟子推进深渊。人性的善与恶，在健康与疾病之间，一目了然。陈鑫单纯善良，林同、霍玉色为了攫取利益，不择手段。作为失语症患者，无法完整聆听与表达，并不是造成她们悲剧人生的主要原因，身边人无休止的欲望，才使得“星在深渊中”。

她们努力地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甚至超越了正常人的勇敢。女性站起来，并非说说而已，那是一个个顽强而弱小的身躯扛下的屈辱与不幸。她们用生命赋予的勇敢与热爱发光，即便不能完全说清楚，也不想保持沉默。所有的沉默都是罪恶的帮凶。失语症患者不会失语，是全书的画龙点睛之笔。

从女性母题出发，小说中还有一个可圈可点的人物。那就是从贵州孤儿院被人领养的女孩黄依然。黄依然不堪养父骚扰，向电脑游戏另一端的“夜月”求救。没想到的是，真的等来了林同与叶维佳夫妇，灌醉了黄父，杨树海开车，带走了黄依然，将她暂时安置在自己的店里。就连黄依然也没想到，结束自己噩梦的过程也像一场梦。

陈晓燕将自制的失语症康复教材交给黄依然，让她今后承担起帮助杨其星的责任。黄依然很聪明，迅速掌握了这项技能。在晓燕死后，杨其星近乎崩溃时，黄依然肩负起陪伴与安慰的责任。这个尚未成年的女孩，曾在身体里塞满了恐惧。当她在他人的关爱下，心灵缓缓复苏的时候，勇敢地将爱传递了下去。

虽然故事情节有灰色童年，有成年困惑，有老年颓败，但小说的沉重与欢快并存，都是生活的底色。杨其星独自逛了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杨树海依然守护着“蛋糕酒号”，黄依然申请成了失语症康复师的实习生。这些，让我们坚信，即便星在深渊中，也会勇敢发光。

责任编辑 孙海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