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我遇到滋润先生
梳分头先生,穿礼服先生
我遇到正待操琴的先生
何为悲痛?在遥远尽头
我遇到灼烤龟背先生
瞒过一妻一妾先生
悲痛是大麦、稻米和苞谷之泪
树下我听古歌一曲
落发纷纷一曲
岩石制造黄昏的一曲
树下所有的龟背干裂
我的气候海洋变红
人们朝着粮仓围拢,粮仓饲养
悲痛的鸟儿
树下我遇到诗歌先生
谈情说爱先生
树下我听蛙鸣之歌
礼服甩在草间
赤膊先生砸向了池塘
树下我遇到词语溅起星空的先生
中午前后落下了雨
沿着街道落下了雨
木头房舍,石头水槽
大半座庭院落下了雨
细雨丝纠缠楼梯拐角
往事的月影更加黯淡
手指僵硬,触摸又擦拭
黄铜屋牌的字迹模糊
细雨丝密布陌生的探寻
有人走进了陌生的往昔
一把旧锁迟疑地转动
一本书朝着一个梦闭合
雨的记忆汇集着想象
打湿每一爿瓦片的怀想
细雨丝织造的灯笼挂起
有人打火,一闪烁独眼
从树的根部进入并生长。有如灯盏
军舰鸟们成熟的喉囊倾斜着入海
海,海峡,鱼和水草的天青色姓名
我们周遭的冷风是光
是秋光和众星敲打树冠的光
树皮粗粝,我们在它覆盖下生长
尔后我们将引导着它。这些树苍老
白,阴影已喑哑,默对着
翅膀狭长的军舰鸟之月。我们引导
树进入海。海,海峡
鱼和水草的天青色姓名
树的周遭有寒冷的光,有秋光和
众星敲打思想的光
树皮粗粝,我们的灯盏在前面照亮
冬天里写成的一首诗
映在墙上的一个阴影
要么是水,要么
奔马,驰出林带
偶然见到的一块圆石
要么是远古寂静的山
要么月照,溪涧苍白
几种松枝几个黎明
茅草屋顶被雪压垮
同样时刻,你走進来
你走进来,赤裸,僵硬
光也是一种生长的植物,被雨浇淋
入夜后开放成
我们的梦境
光也像每一棵芬芳的树,将风收敛
让我们在它的余荫里
成眠
今晚我说的是夏日之光
雨已经平静
窗上有一盆新鲜的石竹
有低声的话语,和几个看完球赛的姑娘
屋宇之下
她们把双手伸进了夏天
她们去抚弄喧响的光,像抚弄枝叶
或者把花朵
安放在枕边
她们的躯体也像是光,润滑而黝黑
在盛夏的寂静里把我们
吸引
一个下雨的夜晚
一座蓝色的庭院
一间荫翳的厅堂
汽车的声音缓缓而去
说话的声音
刚刚熄灭的音乐
我经过你们。我坐在
秋天的大客车前座
我的诗跟四周一样沉静
那些脸似乎在黑暗里飘浮
我见过的死者,我听说过的
死者,他们在空旷的尽头会面
哑然失笑,谈论着各自奇异的生活
有一天我也将被雨浇淋,穿过庭院
摸索上楼梯。我推门进入厅堂的时候
说话声戛然,音乐凝冻,弗朗茨
卡夫卡伸手过来,想不起是否曾跟我相识
深红的弦歌不像春风
它不让听者回顾少年情怀的
燕子,或如幻想
用午后风景的轻薄火焰
熔化往昔渐暗的白银
它重于心事,它重于一副
耳朵和头脑——夜曲比夜色
更增添夜行人希望的负担
那也是灵魂弯曲睡意的程度
被失眠的群星照耀并刻画
一支乐队飘浮于天际
又同时沉沦进对称的梦中
一柱喷泉,在菩提花一瓣瓣
打开的寂静里攀上了高音
——华彩的金鱼在下面洄游
有如音乐里寄身于奏鸣的
拟喻霓虹,从水的虚无到
光芒的虚无。夜行人抵达了
旅程尽头,终止于极限的
经验堤坝——这堤坝阻挡
一片多么茫然的旧海
……更为茫然的是他的倾听
心事为遗忘叠加心事
涛声上紧了夜曲的发条
而深红的弦歌浮出旧海
它催人欲老,它完结一个人
——它休止的虚无
重于充沛一生的大梦
当夜行的倾听者穿越睡眠
复活般提前从寂静里醒来
新我要让他看见一柱
新的喷泉,喷泉下金鱼
又一次洄游。那也是希望
是希望对灵魂的逆行上溯
在不断反复的夜曲中弯曲
相同的时间要再被经历
仿佛昨日一颗星星
会划开今夜一样的眼睑
深红的弦歌把循环的命运
注入了奔赴死亡的血液
责任编辑 陆 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