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萌
本期的稿件来自山西农业大学的郭薇薇同学,篇幅虽然不长,但令人眼前一亮。她的小说有一股蛮横而夸张的力量,却不显得矫饰做作,这在学生的习作中实在是非常难得的。小说的情节其实非常平淡,一个为儿女操劳一生的母亲瘫痪了,但受过母亲恩惠与偏爱的儿女却选择弃养,将母亲扔给了从小不被重视的小女儿,最终在小女儿家中死去。这样的题材在家庭文学中是主流,却又很容易被写得俗气,就像电视剧中那些拉拉扯扯的爆款片段一般。但这部作品的最大优点,就是把推动情节的外部因素与冲突淡化,转为纠结浮沉的内部冲突,郭薇薇同学对推动故事发展的外部情节往往一笔带过,却用大量的篇幅来描写和解释人物的内心。小说就像是潜在水中一般沉默地隔绝一切喧嚣,充分感受代际关系中的底层逻辑,她笔下的两个主要人物刘云和她的母亲也因为她的描写堆砌而显得非常立体。当她描写母女两人的交锋时,有一段对母亲的心理描写令我印象深刻:“母亲为自己准备了一套说辞,每天都要为女儿温习一遍,母亲有着崇高的职业道德,每次都必须是这几个字,不多不少,哭的节奏也有规律,这是她交给女儿的房租。每次她都忐忑地为女儿表演,就算付了今天的工钱,也就能安全地度过今天。”这种敏锐而独特、冷静而又悲悯的情感观察,使这篇小说显得厚重,也很有力。
在去年年底北师大召开的文学会议上,有一个为青年批评家开设的专题论坛,议题是“现实主义的新方向”。现实主义似乎永远不会过时,因为它总在不断地自我更新。究其缘故,我认为是一代又一代的作者,对何为现实主义永远有着自己的定义,现实主义的宽容与包罗,让即使再年轻的作者也能够充分书写自己对时代的观感,以及自己作为参与者的经验。我在会上曾用过两个名词来描述年轻作者的现实主义作品和写作观,一个是“洛阳铲”,一个是“放大镜”,90后以来的现实主义作者,总是能够用“洛阳铲”垂直而精准地挖掘社会生活中的隐秘角落,这些带出的陈土从故事的角度没有那么曲折离奇,从主题的角度也不显得那么深刻宏大,但是其中蕴含的微观世界恰恰是由表及里,层次丰富的。待这些尘封的角落大白于天下时,他们再启用手中的放大镜,把尘土中的那些细小的纤维,情感的、行动的、语言的,缓慢而具体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社会发展的速度不断加快,生活的品格不断变得粗放,但年轻的作者们却越来越慢,越来越细,越来越如核中刻舟,雕琢他们所能抓住的每一个小题材、小故事,但我们却能从这些“小”中,看到他们对稍纵即逝的时代精神和时代情感的铭记与凝固。
这不就是前辈们常说的“等等靈魂”吗?
又:去年11月,山西农业大学的张敦老师一行来上海大学交流创意写作教学与学科建设,介绍了他们的创意写作教学经验,我与他加了微信,这篇《不治之症》便是他推荐而来。对于地方院校或没有独立中文系建制的学校而言,开设创意写作课程存在很多制度和实操上的难度,但他们在介绍办学经验的时候所迸发出的热情与他们为之付出的心血实在令人感佩。由于学生水平参差不齐,他们将写作课程分为“作家班”和“基础班”(大意),根据学生的不同程度展开教学与辅导,目的是让每个学生都能创作出他们自己觉得满意的作品。让作者感到满足,让作品照见写作者的初心,这是创意写作在美国草创阶段的重要内核,宣泄与疗愈至今仍是创意写作发展的重要路径之一,但在高校,这种路径时不时会被“技术流”所掩盖。揣摩老师的口味,严格遵守某些“技术”,写一篇老师喜欢的“好作品”,拿到更高的分数,似乎远比遵从自己的创作欲望更重要。从我读过的创意写作教学论文、教学书籍来看,这是创意写作教学在世界范围内的一个普遍难题,但我也能看到国内很多高校创意写作师生的努力,他们还在坚守创意写作教育因材施教的初心,使创意写作课堂更平等、民主、活跃、温柔,使写作学习更具滋养心灵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