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最火的电视剧无疑是名导演沈严的电视剧《流金岁月》,由当时得令的两位女刘诗诗和倪妮主演,再加陈道明这位老搭档,美人帅哥,好评如潮,我这位亦舒迷当然也不能放过,可是看到二十集之后突然有了弃剧的想法。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沈严完全背弃了亦舒的精神。
亦舒的小说从来被人视为五毫子爱情小说,但《流金岁月》是这其中的另类,几乎没有提到爱情,只有两位友情深厚的女性在中学毕业之后十数年间的相望相守。
这个故事有点双生花,因为原本两个女孩就长得很像,“同样有天生的白皮肤,长头发,一般校服,屋里人时常叫错名字。应得懒洋洋,鬼声鬼气的是南孙,答得清脆玲珑,爽爽快快的是锁锁”。
小说基本在用南孙的视角看世界,所以她眼里朱锁锁的变化是这部小说中最重要的一条线,清脆玲瓏的朱锁锁中学毕业后开始工作,做过文员前台,发现来钱太少,于是最终还是去了夜总会当舞小姐,亦舒毕竟面对的是都市中产阶级女孩,所以她在写到某些社会黑暗时常常用的是隐笔和侧写,只是通过南孙眼见朱锁锁从房子到衣服的各种升级显示她收入与社会阶层的改变。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是她舅舅家阳台改成的小房间到自与人合租再到拥有自己的像女明星的香闺灰紫色小公寓,“区宅旧楼卫生设备甚差,没有浴缸,亦无莲蓬头,淋浴要挽一桶水进浴间,很难洗得畅快,换衣服时又容易弄湿。锁锁无异是熬出头了。现在她浴室里摆着一式灰紫色大小毛巾,肥皂都用蒂婀,琳琅的香水浴盐爽身粉全部排在玻璃架子上,香气扑鼻。这么会花钱,这么懂得排场”。
“南孙发觉她身上的行头道具又进一步考究精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朱锁锁已经放弃穿黑白灰以外的颜色,年轻女子穿素净的颜色反而加添神秘的艳光。开头认为貂皮最金贵,做了黑嘉玛穿,后来又觉得土,扔在橱角,穿意大利皮革,最后宣布最佳品位是开司米大衣,让南孙陪她去挑挑。”
一套一套的房子和一趟一趟的搬家,后面其实是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亦得到了一个草根女性最大的阶层提升,从一个从小寄居篱下的船员之女成为船王公子的太太,变成城中名媛。但这其中也并不是没有批评,“使南孙害怕的不是锁锁突然成为有车阶级,而是她对新身份驾轻就熟,一丝不见勉强”。更写明了老男人的残酷与清醒。对朱锁锁助力最大的无疑是地产巨商李先生,李先生的妻子在美国卧病已经近十载,但他仍然不肯跟她结婚,原文是这么写的:“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请你告诉她,我不会亏待她,但结婚是另外一回事,我的长孙都快进大学了,我得替家人留个面子,要不维持现状,要不即时分手,迫不得已,我只好放弃她。”当然还有“李夫人娘家于恒昌地产的控股权”。“放弃一切,李先生,你已富甲一方,不如退休与锁锁到世外桃源结婚。”他失笑,“真是孩子话,李某退休之后,同一般老年人有什么不同?朱锁锁三个月就会踢开他。”与其冒这样的险,他不如做回他自己,美丽的女孩子,总还可以找到,他不是不愿意牺牲,只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扔开尊严身份,一文不值。
南孙黯然,知道他们的缘分已尽。也正因为巨富不肯给她身份,于是朱锁锁才选择嫁给花花公子无用的富二代,然后被对方迫着离婚,更在船王家破产后顿时变得一无所有,要远嫁澳洲才能另觅活路。
而这边厢出身小康家庭的蒋南孙一边看着女伴乘风破浪,一边自己在职场一路从低做起,感情上屡屡碰壁,被看起来老实可靠的男友抛弃,更要在金融风暴中抚养起一家老小,甚至最后还要帮助远嫁的朱锁锁带大她的女儿……如果不是亦舒笔下留情,最后送赠给她一个无微不至的男友王永正,真不知这部小说最后该何等惨淡。三十多年前亦舒小说里透露出来的竟然如此女性主义,那就是无论你是谁,最后每一个女人都要把自己活成一支队伍,因为不如此,你真的扛不起这呼啸而来的命运。
让人失望的是,时间过去三十年,沈严的《流金岁月》却把这些残酷性全部删掉,时间转到了现在,地方从香港转移到了上海,朱锁锁不再是夜总会BALL场卖风骚出入王孙公子之间的社交名媛,已然变成一个靠自己通关打怪的都市白领丽人,她和蒋南孙这位苦情姐妹花双剑合璧,在职场大杀四方,同时身后各自跟着三五个不离不弃的爱情备胎……我当然相信这种改编有沈严不得已的地方,但是亦舒在小说中最硬的那根骨头已经被他完全彻底地抽取,让这个剧里没有了小说中最迷人也最让人感慨的地方——女性对于彼此命运的守望和不同选择之间的映照。不求真,回避残酷,只剩下让人不胜其烦的讨好女性观众的职场玛丽苏大混战。
女性力量崛起,影视剧喜欢大女主,资本的力量确实就是这样翻云覆雨。只是资本仍然是男性的资本,在男人们的凝视下,所有深层次的关于女性命运的思考被无视和隐瞒,继续鼓励她们打扮靓靓去寻找好男人,这大概也是男性导演改编女作家作品最让人难忍之处。因为男人可能觉得这些思考无关紧要,甚至觉得被冒犯,他们要的仍然是新瓶装旧酒的冲突矛盾狗血恋情,他们对于女性命运的思考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