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
居重庆六年,饱尝雾之气氛,雾可厌,亦可喜,雾不美,亦极美,盖视季节环境而异其趣也。大抵雾季将来与将去时,含水分极多,重而下沉,其色白。雾季正盛时,含水分少,轻而上浮,其色青。青雾终朝弥漫半空,不见天日,山川城郭,皆在愁惨景象中,似阴非阴,欲雨不雨,實至闷人。若为白雾,则如秋云,如烟雨,下笼大地,万象尽失。杜甫诗谓“春水船如天上坐”,若浓雾中,己身以外,皆为云气,则真天上居也。
白雾之来也以晨,披衣启户,门前之青山忽失。十步之外,丛林小树,于薄雾中微露其梢。恍兮惚兮,得疏影横斜之致。更远则山家草屋,隐约露其一角。平时,家养猪坑粪,污秽不堪,而破壁颓篱,亦至难寓目。此时一齐为雾所饰,唯模糊茅顶,有如投影画。屋后为人行路,遥闻赶早市人语声,在白云深处,直至溪岸前坡,始见三五人影,摇摇烟气中来,旋又入烟气中而消失,微闻村犬汪汪然,在下风吠客,亦不辨其出自何家也。
一二时后,雾渐薄,谷中树木人家,由近而远,次第呈露。仰视山日隔雾层而发光,团团如鸡子黄,亦至有趣。又数十分钟,远山显出,则天色更觉蔚蓝,日光更觉清朗,黄叶山村,倍有情致矣。
(摘自《山窗小品》 时代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