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翔
内容提要: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因两座大型墓地——塞伊玛墓地及图尔宾诺墓地的发掘而得名,是欧亚草原青铜时代考古最重要的问题之一。该遗存因发达的金属铸造工艺及辨识度极高的金属兵器、工具闻名,近一个世纪以来,吸引了一代又一代专家、学者将目光聚焦于此。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发现与研究史是俄罗斯考古学发展史的一个微缩,对其进行系统梳理,可以大致勾勒出俄罗斯考古学的发展脉络。
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因两座大型墓地——塞伊玛墓地及图尔宾诺墓地的发掘而得名,是欧亚草原青铜时代考古最重要的问题之一。截至目前,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遗址共计112处。塞伊玛墓地位于俄罗斯下诺夫哥罗德州奥卡河与伏尔加河交汇处,图尔宾诺墓地位于俄罗斯彼尔姆州图尔宾诺村卡马河右岸舒斯托夫山的缓坡上。遗址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种是塞伊玛—图尔宾诺典型墓地或遗址,第二种是包含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的墓地或遗址。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遗址,主要分布在北纬55.0°~61.1°、东经42.12°~73.57°、南北距离790公里、东西距离1980公里的空间范围内。关于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研究的内容,大致可分为考古学文化、墓葬、居址、年代学、铜器类型学、冶金、陶器、古DNA等几个方面。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将上述研究内容进行划分,基本上可以归纳出不同时期俄罗斯考古学研究方法与研究理念的变化,同时这也是学术史发展阶段划分的重要依据。根据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发现与研究史的梳理,我们大致可将其划分为四个阶段。
图1 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重要遗存分布点
这一阶段,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发现与研究可进一步划分为两个时期:十月革命之前沙皇俄国时期,“考古发掘”大多以“挖宝”为目的,几乎没有任何科学性可言;十月革命之后,随着各类国家机构逐渐恢复正常运转,考古发掘开始按照一定的规程进行操作,拉开了苏联现代考古的序幕,但实际上远未达到现代考古发掘标准。
1.十月革命之前从沙皇俄国时期开始,俄国的古物家们就开始注意到从乌克兰草原到西伯利亚广泛分布的各种古代遗迹。18世纪,俄国沙皇彼得一世对西伯利亚草原的遗迹与古物兴趣浓厚,他不但大规模收集古物,而且还制定相关法令,规定各地出土的古物通归国有。与此同时,彼得一世派遣斯特拉伦伯格(F.Stralenberg)、米勒(G.F.Miller)等学者前往西伯利亚进行科学考察,调查考古遗迹与民族志材料。米勒不但在额尔齐斯河流域绘制了很多遗迹图,而且还研究了古代铜器的制造技术。19世纪,国家博物馆与地方博物馆开始积极地收集与展出文物,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挖掘草原上的古代遗迹。
1889年克拉斯诺博尔斯基(A.A Krasnopolsky)在《俄罗斯通用地图》中对图尔宾诺村进行介绍,其中提到该村发现一件非常精美的铜斧。(1)Общая геологическая карта России,лист 126.Премь-Соликамск.Геолог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на западном склоне Урала А.Краснопольского.-.Турды Геологического комитета,т.XI.No.1.СПб,1889,С.59.随后彼尔姆博物馆考古部负责人谢尔盖耶夫(S.I.Sergeev)与格卢什科夫(I.N.Grushkov)根据《俄罗斯通用地图》的记载,在图尔宾诺村收集舒斯托夫山发现的青铜制品,包括一件铜矛,但未记录出土地点。(2)Сергеев.С.И.,Отчет о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 Археологического отдела Пермского музея за 1891-1895гг.-.ТПУАК,вып.1896.同年第二次调查图尔宾诺村过程中,格卢什科夫从当地村民手中购得一把铜刀,刀柄上饰山羊纹样,据村民描述,该铜刀发现于舒斯托夫山。(3)Спицин.А.А.,Турбинские находки.Пермский краеведческий сборник.Пермь,1926.Вып.2.С.2-4.施密特(A.V.Schmidt)在后来的著作中提到,与铜刀一起发现的还有一件空首斧,他还推测这两件铜器有可能出自同一座墓葬中。(4)Шмидт.А.В.,О хронологин до классового общества.ПИМК,1933,NO.7-8.C.13.1912年下诺夫哥罗德科学档案委员会开始对塞伊玛墓地进行发掘,参与此次发掘工作的主要是军队的士兵。根据萨德罗夫斯基(A.Ya.Sadovsky)和巴利斯基(S.M.Pariysky)的描述,此次发掘非常不科学,在俄国十月革命前考古发掘史中,是最可怕的事件之一。(5)Парийский.С.М.,К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м Сей минского становища (5 и 6 июля, 1914г). ДНУАК,Сборник т.XVII.вып.IV.Новгород,1914.C.3-12.1915年,塔尔格伦(A.M.Tallgren)调查了该地,但无法确定遗址的具体位置。他本来还打算发掘图尔宾诺墓地,但是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此计划最终流产。(6)Tallgren.A.M.,Zur Chronologie der osteuropaischen Bronzezeit,Mittelungen der antropologische Gesellschaft in Wien.1931.S.81.与此同时,叶卡捷琳堡步兵团指挥官科涅夫(A.M.Konev)上尉在塞伊玛墓地意外地发现4件铜器——1把铜斧、1把铜矛及2把铜刀,此外还有几枚石箭镞,1件扁平的石刀。因为要建造一座防御工事,所以该遗址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不久,哥罗德索夫(V.A.Gorodtsov)在莫斯科考古学会上公布了此遗址的发掘情况。在展示发现的遗物时,哥罗德索夫提到铜矛的发现不止1件。除此之外,还发现了石刀、石棒以及玉环等。在没有论证的情况下,哥罗德索夫将塞伊玛墓地年代划定在公元前1500~前1250年。(7)Городцова.В.А.,Культуры бронзовой эпохи в Средней России.Отчёт Российского исторического музея в Москве за 1914 г.М.,1915.C.121-124.
2.十月革命之后十月革命之后,随着国家各机构逐渐恢复正常运转,考古发掘工作与革命前相比稍有进步,大学及相关专业部门开始主导遗址发掘工作。1922年,在莫斯科大学讲师朱可夫(S.Zhukov)领导下,俄罗斯物质文化历史学院和下诺夫哥罗德考古和民族学委员会共同参与塞伊玛墓地发掘工作,1922~1929年,朱可夫又带队多次发掘塞伊玛墓地。与此同时,施密特在塔尔格伦的建议下对图尔宾诺村展开调查,并且采集了陶器碎片。1924年施密特首次对图尔宾诺墓地进行发掘,发掘总面积160平方米。(8)Schmidt.A.,Die Ausgrabungen bei dem Dorf Turbina an der Kama.Finno-Ugrischen Forschungen,Anzeiger.1927.Bd.18,S.1-14.此后十年间,施密特与普罗科舍夫(N.A.Prokoshev)又对图尔宾诺村进行了三次发掘,发掘面积共计851平方米。此外,普罗科舍夫还把图尔宾诺墓地与早先发现的塞伊玛墓地联系在一起,将其年代定在公元前两千纪下半叶。(9)Крижевская.Л.Я.,Н.А.Прокошев.Турбинский могильник на р.Каме:По материалам раскопок 1934-1935 гг.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по археологии СССР.Л.,1961.C.23-75.
这一阶段关于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来源、年代及文化属性。塔尔格伦、哥罗德索夫、施密特等学者都对这些问题进行了探讨,基本上确定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起源于西西伯利亚。(10)Косарев.М.Ф.,Бронзовый век Западной Сибири.М.1981.С.89-96.关于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文化属性,哥罗德索夫在文章中称之为“塞伊玛文化”,塔尔格伦与斯皮琴都赞同他的观点;(11)Городцова.В.А.,Культуры бронзовой эпохи в Средней России.Отчёт Российского исторического музея в Москве за 1914 г.М.,1915.C.121-124.普罗科舍夫则认为塞伊玛墓地应属于当地土著文化,与阿斯特拉汉采夫遗址有关。(12)Прокошев.Н.А.,Селище у дер.Турбино.-МИА.NO.1.1940.
图尔宾诺墓地与塞伊玛墓地的发掘,拉开了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遗址研究的序幕。但不幸的是,这个阶段的考古发掘工作非常粗糙,缺少专业性发掘、记录。十月革命之前非科学性的发掘,不但严重破坏了遗址,而且很多发掘出土的遗物都流入到私人手中;十月革命之后,高校及相关专业部门开始主导考古发掘工作,按照考古发掘规程进行操作,但远未达到现代考古学的发掘标准,缺少遗址平面图、遗迹图及器物图等基本记录。虽然这一阶段考古发掘、研究存在诸多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因为这些早期考古学家们的工作,使得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开始被大家熟知,为进一步发掘与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随着二战后社会经济恢复,考古发掘工作逐步回到正确的轨道。该阶段,苏联考古学家一面发掘大量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址,另一面则致力于考古学文化的辨识、时空框架初步构建及古史重建等工作。二战后,巴德尔(O.N.Bader)对图尔宾诺墓地进行了多次调查,确定了图尔宾诺墓地具体位置。1958~1960年,苏联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博特金考古队在巴德尔带领下,对图尔宾诺I号墓地进行发掘,(13)Бадер.O.Н.,Древнейшие металлурги приуралья.М.:Наука 1964.之后,巴德尔对塞伊玛墓地资料进行整理,对埋葬习俗、器物及墓地与居址的关系进行阐述。巴德尔还重新整理了二战之前塞伊玛墓地的发掘资料,包括发掘过程、遗迹现象等内容。(14)Бадер.О.Н.,Бассейн Оки в эпоху Бронзы.Москва.М.:Наука 1970.巴德尔的工作极大程度弥补了二战以前发掘工作非科学性的缺陷。正是因为他所做的工作,才让我们现在能够对塞伊玛墓地和图尔宾诺墓地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这对于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讨论至关重要。除巴德尔之外,马丘申科(V.I.Matyushchenko)是这个时期另一位研究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关键人物。
1954年,马丘申科发掘萨穆西IV居址,该遗址出土大量形态上与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非常相似的铸范。以往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只发现墓葬,未发现居址,萨穆西遗址在当时被认为是讨论塞伊玛—图尔宾诺居址的重要材料。(15)Матющенко.В.И.,Древняя история населения лесного и лесостепного Приобья (неолит и бронзовый век).Из истории Сибири.Вып.12.Томск:ТГУ,1974.1966年马丘申科带领托木斯克大学和鄂木斯克师范学院组成的考古队,对罗斯托夫卡墓地进行发掘。经过四个季度的发掘,共揭露1376平方米,发掘38座竖穴土坑墓和几个祭祀遗迹。(16)Матющенко.В.И.,Г.В.Синицына.Могильник у Деревни Ростовка Вблизи Омска.Томск:ТГУ,1988.萨穆西IV遗址与罗斯托夫卡墓地的发掘与整理工作,对于探讨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来讲,是非常重要的基础材料;也正是因为这些遗址的的发掘,将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研究推向了高潮,欧美考古学家也开始对该问题展开研究,一时间,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成为国际考古学界热点。
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年代问题是这个时期学者们研究的重点。巴德尔将塞伊玛墓地出土陶器与周围的沃洛索沃文化、巴拉诺沃文化、切尔科沃文化陶器进行比对后,建议将塞伊玛墓地与奥卡河下游、伏尔加河中游的大科季诺-巴拉赫纳联系在一起,并将塞伊玛墓地的年代划定为公元前15~前14世纪。(17)Бадер.О.Н.,Бассейн Оки в эпоху Бронзы.Москва.1970.马丘申科通过对罗斯托夫卡墓地、塞伊玛墓地、图尔宾诺墓地、萨穆西遗址及其他西西伯利亚地区青铜时代考古学文化的比较研究,结合复合石范的年代,将塞伊玛—图尔宾诺年代划定在公元前两千纪下半叶。(18)Матющенкою.В.И.,древние культуры алтая и западной сибири.Древние культуры Алтая и Западной Сибири.1978.С.22-34.奇列诺娃(N.L.Chelenova)通过比较塞伊玛—图尔宾诺带柄铜刀与卡拉苏克文化铜刀,认为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流行年代与卡拉苏克文化相当,并一直延伸到塔加尔文化初期,即公元前11~前8世纪。(19)Челенова.С.В.,Хронология памятников Карасукской зпохи.Москва.1972.С.138.欧美学者通过将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与其他地区出土金属器对比,划定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年代。金布塔斯(M.Gimbutas)在《博罗季诺、塞伊玛及其时代——东欧地区青铜时代关键遗址》一文中,将博罗季诺窖藏出土的器物与巴尔干—迈锡尼器物进行比对后,认为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年代在公元前1450~前1350年。(20)Gimbutas.M.Borodino,Seima and their Contemporaries.The Prehistoric Society,1957,No 9,pp.143-172.罗越在《中国古代兵器》一书中将中国商代兵器(包括铜斧、铜矛、铜刀等)与俄罗斯境内发现的青铜时代铜器进行比较。他认为塞伊玛—图尔宾诺铜矛应该是商代铜矛的直接来源,所以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年代应与中国商代相当。(21)Loher.M.,Chinese Bronze Age Weapon.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56,pp.39-71.这个时期对于塞伊玛—图尔宾诺年代问题的研究以类型学为主,即根据相似器物的比对,确定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遗址的年代。这个方法具有较大缺陷,首先,器型的比对主观色彩较重,未必能正确反映年代序列;其次,类型学研究有地域限制,不能进行跨文化区域比对,否则有可能会南辕北辙;最后,受限于考古材料积累数量较少,不可避免地使研究受到影响。
塞伊玛—图尔宾诺的文化属性是这一时期学界另一个研究热点。巴德尔认为图尔宾诺墓地应该属于当地土著文化的墓地,直接将其命名为“图尔宾诺文化”(22)Бадер.O.Н.,Древнейшие металлурги приуралья.1964.C.130-131.,而塞伊玛墓地也应是奥卡河流域土著文化的墓地。(23)Бадер.О.Н.,Бассейн Оки в эпоху Бронзы.1970.C.151-152.马丘申科通过对罗斯托夫卡墓地、萨穆西遗址的发掘,认为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应该属于乌拉尔—西伯利亚文化共同体。(24)Матющенко.В.И.,Г.В.,Синицына.Могильник у Деревни Ростовка Вблизи Омска.Томск 1988.C.130.科萨廖夫不同意马丘申科的看法,他认为罗斯托夫卡墓地与萨穆西遗址都可以归入“萨穆西文化”。(25)Косарев М.Ф.,Бронзовый век западной Сибири.М.:Наука 1970.C.86-96.
总的来讲,这一阶段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发掘材料大量增加,掀起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研究的高潮,不但苏联学者发表大量论著、文章,欧美学者也发表了很多研究成果。但是,从研究内容、研究方法来看,这一阶段的研究与前一阶段相比并无太大区别,主要还是利用考古类型学,将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与迈锡尼、中国殷商时期器物进行比对,再根据迈锡尼与殷墟的年代,划定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年代。
随着科学技术运用到考古领域,科技考古在信息技术、生物工程、金属冶炼等相关学科的支持下,解决了传统考古无法解决的诸多问题,在考古勘探、年代测定、动植物及人骨分析、陶瓷与金属器物研究等方面做出尝试,拓展了考古研究方法。
我们在前文中已经指出,几十年来,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研究在研究内容、研究方法上并无太大创新。包括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在内的欧亚草原青铜时代考古学研究进入到瓶颈期,不同区域间考古学文化很难建立起有效联系。切尔内赫注意到以金属器为媒介讨论不同区域间文化交流互动问题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于是他将金属成分分析法运用到西西伯利亚及乌拉尔地区青铜时代考古学研究中。他对1970年之前发现的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金属器进行金属成分测定,利用“化学冶金组”的模式,系统研究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出土金属器。442件器型明确的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中,切尔内赫分析了其中331件。(26)Черных.Е.Н.,Древнейшая металлургия Урала и Поволжья.М.:Наука,1970.他还对欧洲东部、东南部几个地区出土金属器进行研究分析,以此作为比较对象。这种化学成分分析的方法,可以揭示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群的矿源主要流向、主要的冶金中心及金属生产技术来源等问题。
切尔内赫的研究大大拓展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研究思路。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就是铜器的起源与生产问题,所以他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塞伊玛—图尔宾诺研究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为之后几十年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碳十四测年技术也被应用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研究中。叶鲁尼诺I号墓地是第一个利用碳十四测年技术测定的包含塞伊玛—图尔宾诺遗物的遗址。1985年基留申在他的文章中提到叶鲁尼诺Ⅰ号墓地2号墓测年结果为公元前1610±30年(这个数据显然没有经过校正,校正后的结果为公元前2016~前1775年)。(27)Кирюшин.Ю.Ф.О.,культурной принадлежности памятников предандроновской бронзы лесостепного Алтая.Урало-Алтаистика.Археология.Этнография.Язык.-Новосибирск,1985.С.76.碳十四测年法的应用,对研究塞伊玛—图尔宾诺的年代问题产生极其重要的影响。以往关于此问题的研究以类型学比较为主,仅限于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址相对年代的探讨。碳十四测年法使得讨论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绝对年代成为可能。但是,由于测年数据较少,再加上仅有的数据并未经过校正,所以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绝对年代一直没有定论。
除了上述科技考古领域的进展外,这个时期苏联考古学家们还发掘大量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址,极大程度扩充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材料。1979年,莫洛金(V.I.Molodin)开始对索普卡-2墓地进行发掘。他在遗址不同地方选择了8个土墩进行发掘,这一发掘持续了14年,发掘面积共计24555平方米,包括689座墓葬及46个祭祀遗迹。索普卡-2墓地大部分墓葬属于青铜时期,在克罗托沃文化时期墓葬中发现了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金属器,其中包括一座塞伊玛—图尔宾诺铸工墓。(28)Молодин.В.И.,Погребеине литейщика из могильника Сопка-2.Древние горняки и металлурги Сибири.Барнаул,1983.С.96-109.1986年,乌拉尔大学考古队在别斯普兹万内(E.M.Bezpozvanny)领导下,开始对萨特加XVI墓地进行发掘,发掘面积共计450平方米,包含47座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墓葬。(29)Бесирозванный.E.М.О.Н.,Корочкова.Сатыга ХVI:Сейминско-Тузбинский Могильник в Таежной эоне западной Сибири.Екатеринбург-Сургут 2011.
上述墓地的发掘,一方面扩充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材料,另一方面也使得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讨论逐渐清晰。切尔内赫结合当时最新的发掘成果与铜器金属成分测定,完成专著《欧亚大陆北部的古代冶金》一书。(30)Черных.Е.Н.Кузьминых С.В.,Древняя металлургия Северной Евразии (сейминско-турбинский феномен).М.:Наука,1989.书中切尔内赫提出“塞伊玛—图尔宾诺跨文化现象”的概念。切尔内赫认为,不应该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纳入到传统的文化学模式中去讨论,以往考古学家将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墓地与当地的居址及考古学文化联系在一起,但由于物质文化存在差异,所以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考古学文化。因此,他提出了“跨文化现象”的概念,他认为这种现象分布在广大地域内,跨越了许多不同的文化,如叶鲁尼诺文化、克罗托沃文化、塔什科沃文化、萨穆西文化等;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的人群显然与这些文化居民之间存在交往,但无法准确界定完全属于这种类型的地理范围,因此,对于划分考古学文化关键要素——地域,在这里并不存在。另一方面,单纯的用金属器来判断文化的归属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文化的区分主要建立在陶器资料之上,但从陶器来看,似乎并不能将塞伊玛—图尔宾诺看作是一个“文化”。“塞伊玛—图尔宾诺跨文化现象”这个概念提出后即被很多学者接受,直至今日,但凡论著中提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仍然沿用切尔内赫的概念。
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初,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研究掀起了新一轮高潮。在这一阶段,无论是遗址的数量,还是研究方法,都有了极大地扩展与创新。传统考古与科技考古齐头并进,一方面拓展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研究思路,另一方面勾勒出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基本面貌,为构建欧亚草原青铜时代考古学时空框架提供了重要依据。
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科技考古开始在西西伯利亚考古研究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学术界采用多学科相结合的方法,将碳十四测年、环境考古、冶金考古、体质人类学、古DNA、陶器及玉石器加工技术等方面广泛应用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研究中,大大推动了塞伊玛—图尔宾诺研究走向深入。这一时期考古发掘工作仍然在持续进行。莫洛金在西西伯利亚发掘大量青铜时代考古遗址,例如索普卡-1墓地(31)Молодин.В.И.,Памятник Сопка-2 на реке Оми(Tom 4).Новосибирск: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Института археологии и этнографии СО РАН,2016.450 с.、塔尔塔斯-1墓地(32)Молодин.В.И.,Дураков И.А.,Софейков О.В.,Ненахов Д.А.Бронзовый кельт турбинского типа из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Барабы.Проблемы археологии,этнографии,антропологии Сибири и сопредельных территорий.Материалы итоговой сессии ИАЭТ СО РАН 2012 г.Том XVIII.Новосибирск:2012.502 с.молодин В.И.,Хансен С.,Ненахов Д.А.,Райнхольд С.,Ненахова Ю.Н.,Нестерова М.С.,Дураков И.А.,Мыльникова Л.Н.,Кобелева Л.С.,Васильев С.К.Новые данные о неолитических комплексах на памятнике Тартас-1.Проблемы археологии,этнографии,антропологии Сибири и сопредельных территорий 2016.Том 22.、普列奥布拉任卡-6墓地(33)Молодин.В.И.,Чемякина.М.А.,Позднякова О.А.Гаркуша Ю.Н.Результаты археологических исследований памятника Преображенка-6.Проблемы археологии,этнографии,антропологии Сибири и сопредельных территорий.- Новосибирск:Изд-во ИАЭТ СО РАН,2005.Т.XI.Ч.I.С.418-423.、文格罗沃-2居址(34)Молодин.В.И.,Мыльникова.Л.Н.,Дураков.И.А.,Борзых.К.А.,Селин.Д.В.,Нестерова.М.С.,Ковыршина.Ю.Н.Проявление сейминско-турбинского феномена на поселении кротов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 Венгерово-2 (Барабинская лесостепь).Проблемы археологии,этнографии,антропологии Сибири и сопредельных территорий.Том XXI.Новосибирск:Изд-во Института археологии иэтнографии СО РАН,2015.620 с.等。索罗维耶夫与沙拉霍夫对乌斯季-维特鲁加墓地进行发掘,发掘面积934平方米,共发现17座包含塞伊玛—图尔宾诺遗物的墓葬。(35)Соловьев.Б.С.Юринский (Усть-Ветлужский) могильник (итоги раскопок 2001-2004 гг.).РА.2005.№ 4.Соловьев.Б.С.Хронологические рамки баланов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 в Волго-Камье.Проблемы первобытной и средневековой археологии Волго-Камья.АЭМК.Вып.30.Йошкар-Ола,2007.Соловьев.Б.С.К вопросу о социально-значимых погребениях сейминско-турбинского типа.Материалы и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по археологии Поволжья.Вып.5.Йошкар-Ола,2010.克洛科娃与斯捷凡诺夫发掘峡坦亚湖-2遗址,发掘240平方米,出土大量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铜器,发掘者认为此处遗址属于塞伊玛—图尔宾诺祭祀地点。(36)Serikov.Y.B.,O.N.Korochkova,S.V.Kuzminykh,andV.I.Stefanov.ShaitanskoyeOzero II:New Aspects of the Uralian Bronze Age.Archaeology,Ethnology & Anthropology of Eurasia 37 (2) 2009.p.67-68.Сериков.Ю.Б.СкальныекультовыепамятникиШайтанскогоозера.Проблемы археологии:Урал и Западная Сибирь (к 70-летию Т.М.Потемкиной).Курган:Изд-во Курган.гос.ун-та,2007а.С.42-49.以上考古遗址的发现,不但扩充了乌拉尔—西西伯利亚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资料,而且使得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年代、起源等问题逐渐明朗。
考古学家对乌斯季-维特鲁加墓地、峡坦亚湖-2遗址及索普卡-2/4V墓地进行碳十四测年,(37)Hanks.B.K.,A.V.Epimakhov,and A.C.Renfrew.Towards a Refined Chronology for the Bronze Age of the Southern Urals,Russia.Antiquity 81 (312).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353-67.Соловьев.Б.С.Юринский (Усть-Ветлужский) могильник (итогираскопок 2001-2004 гг.).РА.2005.№ 4.С.103-111.Молодин В.И.Памятник Сопка-2 на реке Оми(Tom 4).Новосибирск: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Института археологии и этнографии СО РАН,2016.450 с.Черных.Е.Н.,О.Н.Корочкова,Л.Б.Орловская.Проблемы календарной хронологии сейминско-турбинского транскультурного феномена.Археология,этнография и антропология Евразии Том 45,№ 2,2017.С.45-55.此后又对20世纪60年代发掘的罗斯托夫卡墓地样本进行测年,(38)Z.V.Marchenko,S.V.Svyatko,V.I.Molodin,A.E.GrishinandM.P.Rykun,Radiocarbon Chronology of Complexes With Seima-Turbino TypeObjects (BronzeAge) in Southwestern Siberia,Radiocarbon 59 (2017) 1381-97.将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起源年代划定在公元前23~前21世纪。
这个时期关于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的最新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铸造技术及文化交流两个层面。美国学者胡柏与法国学者戴蔻林等发表论文讨论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对中国青铜时代的影响。(39)Fitzigerald-Huber Lousia G.,Qijia and Erlitou:the Question of Contacts with Distant Culture,Early China 20,1995,pp.18-65.Debaine-Francfort Corinne.Du Néolithique l'ge du Bronze en Chine du Nord-Ouest:La culture de Qijiaetsesconnexions.Mémoires de la Mission Archéologique FrançaiseenAsie Centrale,volume VI.Paris:ÉditionsRecherche sur les Civilizations,1995.p.324.莫洛金结合西西伯利亚最新考古发掘成果,讨论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的铸造工艺,他认为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空首斧与铜矛的铸造采用了“穿过式”的铸造方式,即浇口位于器物銎口部,排气孔则在空首斧刃部或铜矛尖部,铸造成型后还需进一步锻打加工。(40)Молодин.В.И,И.А.Дураков.Методлитья 《напролив》 всейминско-турбинской металло обрабатываю щейтра-диции (по материалам кротов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Уральский исторический вестник № 1 (62),2019,C.48-56.此外,莫洛金还在另一篇论文中阐述文格罗沃-2居址中发现了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铸范,这表明克罗托沃文化人群掌握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铸造技术,并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铜器进行仿制。(41)Molodin.V.I,I.A.Durakov,L.N.Mylnikova,and M.S.Nesterova,The Adaptation of the Seima-Turbino Tradition to the Bronze Age Cultures in the South of the West Siberian Plain.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 of Eurasia 46/3 (2018) 49-58.
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起源问题仍然是这一阶段的研究重点。切尔内赫从金属成分与矿源角度分析,认为阿尔泰地区更有可能是塞伊玛—图尔宾诺现象的起源地。(42)Chernykh.E.H.,Ancient Metallurgy in the USSR,Cambridge Universitiy Press,1992.pp.215-234.莫洛金则从西西伯利亚最新的考古资料出发,结合在中国新疆的新发现,认为新疆地区或哈萨克斯坦东部可能是塞伊玛—图尔宾诺现象起源地。(43)莫洛金:《塞伊玛—图尔宾诺现象及其在中亚的表现》,《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与史前丝绸之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303~333页。峡坦亚湖-2遗址的发掘者——德国法兰克福大学的弗里克,通过建立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数据库,利用大数据分析的方式,推算出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的起源地应该位于乌拉尔以西。(44)Fabian Fricke,The Metallurgy of the Sejma-Turbino-Phenomenon,Masterthesis,Goethe Universität Frankfurt am Main,2018.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起源仍没有定论,虽然碳十四测年数据将该遗存的起源地指向额尔齐斯河中游,但不可否认的是,论证过程中依然存在证据链的缺环。
除了上述研究外,还有一项重要的研究来自库兹米娜。她提出了著名的“塞伊玛—图尔宾诺模型”,根据她的模型分析,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与安德罗诺沃文化之间联系紧密,尤其是安德罗诺沃文化东部的费德罗诺沃类型,从文化的分布地域、锡矿的来源以及铜器的风格来看,两者之间联系非常紧密。她还进一步认为,塞伊玛—图尔宾诺起源于东哈萨克斯坦地区,在费德罗沃及克罗托沃—叶鲁尼诺文化基础上形成。(45)Kuzmina.E.E.,Historical Perspectives on the Andronovo and Early Metal Use in Eastern Asia.Metallurgy in the Ancient Eastern Eurasia from Ural to the Yellow River,New York,2004,37-84.Kuzmina.E.E.,The Origin of the Indo-Iranians,Boston,2007,pp.230-264.
随着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址发掘数量越来越多,塞伊玛—图尔宾诺相关遗存的基本面貌也越来越清晰。在这里特别值得重视的是,莫洛金带领俄罗斯科学院西西伯利亚分院考古学与民族学研究所在额尔齐斯河流域进行的发掘工作,大大扩充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研究材料。西西伯利亚青铜时代居址(文格罗沃-2)中发现的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铸范,首次将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墓葬与居址之间建立起联系,为解决塞伊玛—图尔宾诺铜器及铸造技术的起源与传播问题提供了重要材料。此外,碳十四测年技术普遍应用于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遗址,例如罗斯托夫卡墓地、乌斯季-维特鲁加墓地、萨特加XVI墓地、峡坦亚湖-2遗址等,使得困扰学术界近一个世纪之久的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年代问题逐渐清晰。
该阶段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研究的另一大特征是中国学者开始参与其中。20世纪60年代,吉谢列夫在论文中提到陕西历史博物馆藏有一件塞伊玛—图尔宾诺倒钩铜矛,(46)Киселев.С.В.,Неолит и бронзовый век Китая.Советская археология,1960,№4.C.244-266.但这项研究并未在当时中国学术界引起重视;直到20世纪末,胡柏发表《齐家与二里头:远距离文化之间交流问题》一文,才让中国学者开始注意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与中国青铜时代二者之间的密切联系。(47)其实林沄先生是中国学者中最早注意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与中国青铜时代之间关系的。20世纪80年代,林沄在《商文化青铜器与北方地区青铜器关系之再研究》一文中,就指出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实际上包含卡拉苏克风格与安德罗诺沃—木椁墓风格,塞伊玛—图尔宾诺风格明显是受到卡拉苏克文化影响的结果,塞伊玛影响商文化的论题显然过时。此后,梅建军发表《齐家与塞伊玛—图尔宾诺:中国西北地区与欧亚草原早期交流问题》,更加系统地阐释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金属器对中国西北地区的影响。(48)同年,梅建军与高滨秀还发表《塞伊玛—图宾诺现象和中国西北地区的早期青铜文化》一文,观点与此文类似。(梅建军,高滨秀:《塞伊玛—图宾诺现象和中国西北地区的早期青铜文化》,《新疆文物》2003年第1期。)李刚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专门调查了中国境内塞伊玛—图尔宾诺倒钩铜矛,并就青铜时代欧亚草原与中国之间的关系进行论述。(49)李刚:《中西青铜矛比较研究》,《中国历史文物》2005年第6期,第19~28页。梅建军与李刚两人的工作,使得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开始关注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为中国学者进一步深入研究塞伊玛—图尔宾诺铜器及其与中国铜器之间的联系问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10年,切尔内赫专著《欧亚大陆北部的古代冶金:塞伊玛图尔宾诺现象》中文译本出版,(50)〔俄〕Е.И.切尔内赫,С.В.库兹明内赫著;王博,李明华译;张良仁审校:《欧亚大陆北部的古代冶金:塞伊玛—图尔宾诺现象》,中华书局,2010年。这是中国学术界首部系统介绍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著作。该书出版之前,中国学者因为语言障碍,很难第一时间掌握俄罗斯学界对此问题的研究成果,而更多的是参考英美考古学家的转引及研究。该书的出版,使中国学者能够较为全面的掌握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基础材料及研究成果,此后中国学者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研究,大多以此书中介绍的材料为基础。
2011年,杨建华与邵会秋发表《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与空首斧的传布》(51)邵会秋,杨建华:《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与空首斧的传布》,《边疆考古研究》(第10辑)2011年,第73~92页。,这是国内学者首次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进行综述以及专题性器物研究,一方面介绍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研究的最新进展,另一方面对欧亚草原发现的空首斧进行类型学研究,并以此为基础解决中国境内发现空首斧的年代问题。
胡保华博士论文《中国北方出土先秦时期铜矛研究》中对中国发现的塞伊玛—图尔宾诺铜矛再次进行梳理,讨论了发掘出土铜矛的地层及年代,结合切尔内赫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年代的研究,将这批铜矛年代定在二里头及其稍早时期。(52)胡保华:《中国北方出土先秦时期铜矛研究》,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11年,第25~26页。
2014年林梅村发表《欧亚草原文化与史前丝绸之路》,对山西博物院与山西省工艺美术馆藏塞伊玛—图尔宾诺铜矛进行测绘和金属成分检测,根据铜矛形制,他认为山西工艺美术馆藏塞伊玛—图尔宾诺叉形铜矛与欧亚草原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直接相关,其余在中国境内发现的倒钩铜矛则属于本土铸造的仿制品。(53)林梅村:《欧亚草原文化与史前丝绸之路》,《丝绸之路天山廊道——新疆昌吉古代遗址与馆藏文物精品》,文物出版社,2014年,第656~677页。该文的发表掀起了中国学者研究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高潮,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发表论文刊布中国境内发现的塞伊玛—图尔宾诺铜器。
高江涛、胡保华、刘翔等学者连续发表多篇文章,对中国境内新发现的塞伊玛—图尔宾诺铜矛进行研究,结合铜矛金属成分与类型学研究,探讨塞伊玛—图尔宾诺倒钩铜矛的年代、传播路线、铸造技术等问题。(54)胡保华:《试论中国境内散见夹叶阔叶铜矛的年代、性质与相关问题》,《江汉考古》2015年第6期,第55~68页;高江涛:《试论中国境内出土的塞伊玛—图尔宾诺式倒钩铜矛》,《南方文物》2015年4期,第160~168页。刘翔:《青海大通县塞伊玛—图尔宾诺式倒钩铜矛考察与相关研究》,《文物》2015年第10期,第64~69页;刘瑞,高江涛,孔德铭:《中国所见塞伊玛—图尔宾诺式倒钩铜矛的合金成分》,《文物》2015年第10期,第77~85页;刘翔:《中国境内塞伊玛—图尔宾诺倒钩铜矛铸造技术初探》,《丝瓷之路》第6辑,第3~21页;刘霞,胡保华:《南阳市博物馆收藏的三件倒钩阔叶铜矛》,《江汉考古》2016年第3期,第123~126页;刘翔,刘瑞:《辽宁朝阳文管所藏塞伊玛—图尔宾诺铜矛》,《考古与文物》2016年第2期,第102~107页;刘翔,王辉:《甘肃省博物馆藏塞伊玛—图尔宾诺式铜矛调查与研究》,《西部考古》第14辑,2017年,第48~58页。2019年,林梅村主编的《塞伊玛—图尔宾诺与史前丝绸之路》一书出版,刊布了大量俄罗斯境内出土的塞伊玛—图尔宾诺遗物的彩色照片,同时还收录了多篇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研究论文。(55)林梅村主编:《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与史前丝绸之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
虽然早在20世纪50年代,吉谢列夫、罗越、金布塔斯等学者就已经注意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铜器与中国铜器之间在形态上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受限于发掘材料较少、研究方法较单一,所以他们的研究仅停留在类型学比对上,并未深入。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参与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研究中,中国学者凭借自身得天独厚的优势,将研究重点放在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与中国青铜时代考古学文化之间的联系上。中国学者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问题的研究,不但使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向东传播的年代、路线等问题逐渐明朗,还为中国青铜铸造技术的起源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
总的来讲,20世纪90年代后,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研究掀起了又一轮高潮。新的考古发掘大大扩充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基础研究资料,多学科交叉研究模式大大拓展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研究思路。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年代问题从20世纪初开始就成为欧亚草原青铜时代研究者关注的重点,但一直以来都没有定论,甚至成为一桩悬案。碳十四测年技术的应用,使困扰了考古学家近一个世纪之久的问题最终得以解决。此外,环境考古、动物考古、冶金考古、古DNA研究等多学科参与,促使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研究走向深入。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俄罗斯考古学界关注的热点,也成为国际学术界的热点。与此同时,中国学者也加入到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研究中,探索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与中国青铜时代之间的联系,并讨论其在中国青铜文明起源中所扮演的角色。
虽然近一个世纪以来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研究的深度与广度不断扩展,但是现阶段仍然存在很多亟需解决的问题。首先,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性质,虽然切尔内赫提出了著名的“塞伊玛—图尔宾诺跨文化现象”,但这种提法是否恰当,需要我们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进行更加系统的梳理与研究后才能判断。其次,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传播问题目前来看初见眉目,但是该遗存的起源问题至今仍是迷雾重重,没有定论。再次,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与西西伯利亚奥迪诺文化、克罗托沃文化以及安德罗诺沃文化之间的关系问题,仍然有待进一步研究;虽然碳十四测年数据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年代的上限问题,但是该遗存年代的下限却非常模糊。最后,塞伊玛—图尔宾诺铜器的传播模式问题——中国境内发现的塞伊玛—图尔宾诺类型铜器,究竟是人群之间的互动的结果,还是铸造技术传播的结果。这些需要研究者回归基础资料,从考古发掘报告入手,建立统一标准,重新系统梳理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基本性质、面貌;也需要我们利用更多的科技手段,从细节处入手,对发掘出土的材料进行更加全面而细致的研究。
塞伊玛—图尔宾诺的发现与研究主要经历了四大阶段:
1.20世纪50年代之前,发掘方式较为粗犷,缺少专业的发掘记录与发掘报告;利用传统考古学对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文化面貌、年代、属性等问题展开研究。
2.20世纪50年代~70年代,发掘更加科学,考古资料井喷式增加;利用类型学比对不同地区发掘材料,讨论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年代、起源地及文化归属。
3.20世纪70年代~90年代初,考古发掘开始向西西伯利亚地区倾斜;金属成分分析等较为基础的科学技术手段开始应用于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研究中,切尔内赫提出“塞伊玛—图尔宾诺跨文化现象”概念。
4.20世纪90年代后,塞伊玛—图尔宾诺遗存的新发现基本上全部位于西西伯利亚,西西伯利亚成为解决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关键;多学科交叉研究模式广泛应用到考古研究中,碳十四测年、冶金考古、体质人类学、古DNA等科学技术解决了塞伊玛—图尔宾诺的年代、文化来源、金属铸造等一系列关键问题,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研究逐渐深入。
总的来讲,塞伊玛—图尔宾诺问题的发现与研究史,实际上就是整个俄罗斯考古学史的一个缩影。尽管古史重建与文化谱系构建在俄罗斯考古学界仍然占有较为重要的地位,但研究理念的转变、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以及多学科交叉的研究方法,使俄罗斯考古学研究开始逐渐转型:一方面,传统的分期、分区类型学在考古研究中仍占一席之地;另一方面,聚落形态、环境考古、生业方式等领域方兴未艾,极大推进了俄罗斯考古研究的深度与广度,促使俄罗斯考古学不断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