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创立时期共产党人的初心解读
——张申府篇

2021-03-01 10:02王相坤
党史文苑 2021年2期
关键词:张申府陈独秀共产党

□王相坤

张申府论“初心”

改造观念是改造世界的下手处

布尔什维克对于教育非常注重,对于儿童非常尊敬;这点精神,便是他们能够长久之兆。但是我们若要改造教育第一便要人人有受教育的自由。教育自由是人欲发展天才培养能力所必须。教育自由是使个个人都得圆满发展的路。欲造一个十分健壮无一点病的世界必由于此。

——张申府《就来的三自由》(1920年1月4日)

还是叫共产党

记得这一年的8月,我收到陈独秀的一封信,内容主要是讲建党的事。信中说:建党的事在北京只有李大钊和你两个人可以谈……陈独秀在信中还就党的名称与我们商议:是叫共产党,还是叫社会党,希望听听我们的意见。当时我们还很幼稚,虽然认为名以“共产党”为最好,但又不敢作最后决定,后来魏金斯基说:还是叫共产党。我们都同意了。

——张申府《中国共产党建立前后情况的回忆》

最好的希望是中俄之联合

吾现在最简单的所信是:本世界见地改造各个地方;不要为一地方好而改造那个地方,要为世界好而改造各个地方。就令一切地方各单独像是好了,世界全个仍可以不好;世界全个不好,各个地方其实不能好。吾觉着中国改造的程叙应是:革命,开明专制……实行极端的强迫教育,以岁入之半办教育;其次重要的为改良农业,整理森林河渠,兴发工业交通,尤以旧有的工业为要。这种话在现在只算是一个梦,但与普通的梦一样,却有应了的希望。

——张申府《英法共产党——中国改造》(1921年7月1日)

真正手段乃是劳动会议式的无产阶级专政

那种办法究竟不是共产党的终极目的,那种办法究竟不是一种手段,而且也不是像无产阶级专政一样的,共产革命的普遍的必然手段。只不过像现在中国情势之下,不得不取的一种特殊手段。采取这种手段的时候,必须牢牢记住:自己的——必须牢牢记住:自己的真正手段,乃是劳动会议式的无产阶级专政,自己的本目的乃是生产共有,分配共管,无阶级、无国、无家、无政府的共产社会。更要不忘为一种行动,与终极目的不同的党派,结成统一前敌时,必须保持住自己组织的独立!必须得机即把自己的终极目的向大众标示!

——张申府《中国共产党与其目前政策》(1922年9月)

劳动阶级的先锋便是共产党

在这时候,试问,若无作率导的团体,运动怎能成功?寻常战争,不能无先锋;阶级战争又怎能缺了先锋?劳动阶级的这种先锋便是共产党,有了这个机关,乃有了指路的。有了这个机关,本阶级较进步的分子乃可领着全体群众,鼓舞而进。

——张申府《今日共产党之真谛何在》(1922年9月)

专家解读:周恩来、朱德的入党介绍人

张申府是北京的共产党早期组织成员,是宣告中国共产党成立的八个发起组之一——旅法共产党早期组织主要负责人,是中共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的核心成员周恩来、朱德的入党介绍人,是党内第一个把西方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罗素的学说翻译并介绍到中国的人。他在中国共产党创立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造成强固的共产党”的思想

张申府出生于1893年,7岁时,在父亲帮助下开始识字。1904年进入本村私塾读书。1906年年初,张申府跟随当时正在京师大学堂读书的七叔到北京求学。1908年,张申府考入北京顺天高等学堂中学班乙班。他后来回忆说:“在这个中学里,我开始有了革命思想……那时的革命只不过是反清排满的民族革命,对于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革命还一点也不晓得,只由读了一套日人辛德秋水的书(译本)知道了一点无政府主义。”

张申府的革命思想是通过郭人麟取得的。郭人麟是河北乐亭人,与李大钊有同乡之谊。张申府后来回忆说:“他(郭人麟)是我们最火烈的演讲家。虽然他是道教和佛教的学者,但他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他对孙中山先生和革命党的支持。没多久,我就知道郭人麟是对的,革命是惟一的出路,而我自此之后就一直坚持这个观点。”

1913年,张申府考入北京大学(以下简称“北大”)预科。1917年从北大毕业后,他独特而深厚的哲学才华得到校长蔡元培的欣赏,因而留校担任助教,从事预科的数学和逻辑教学。这年年底,李大钊留学日本归来,经章士钊举荐,担任北大图书馆主任兼经济学教授。在此一年前,经郭人麟介绍,张申府认识了李大钊。这对张申府十分重要。张申府说:“他(郭人麟)介绍我认识李大钊。我想我应该感谢他,因为他引导我走上创立中国共产党的道路。”李大钊到北大后,连续发表《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庶民的胜利》《Bolshevism的胜利》等文章。这些文章对帮助张申府了解马克思列宁主义,走上革命道路产生重要影响。张申府利用教书之余经常到图书馆帮助李大钊做些工作。为更好地宣传马克思主义,李大钊对图书馆进行改革,开始收集马克思学说的书籍、十月革命以来有关苏俄的书籍,并在图书馆向学生介绍新的思想,与学生讨论新的思潮,谈论中国的出路,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和办法。在李大钊的领导下,图书馆成为北大一个研究、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中心。在这个过程中,张申府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的积极研究者和传播者。

1919年1月,在《每周评论》第5号上,陈独秀以“只眼”为笔名发表《除三害》一文,主张除去中国的“军人害”“官僚害”“政客害”。1月26日,张申府在《每周评论》发表《兴三利》一文,在陈独秀提出“除三害”的基础上,提出“兴三利”,他认为,这“三利”“开首,多多培养进取、有为、肯牺牲、负责任的少年,专门而博闻的学者。其次,实行科学教育,使人人对于事物都抱着遵守科学法的态度,都是批疑之胆大而容受之心虚。最后第三,创办种种真正绝对的民本事业,成立种种真正绝对的民本制度,务令人世的确是人的人世,不再是帝王军阀的人世,不再是官僚政客的人世,不再是资本家财主的人世”。张申府提出的未来中国社会前景,即反封建(帝王、军阀、官僚),反资本主义(资本家财主)的观点,实际上是在宣传马克思主义的人民观,即以人民为本。

1919年,张申府(右一)在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与李大钊(左二)、梁漱溟(左三)、雷国能(左一)合影

1919年7月20日,张申府连续发表两篇文章,盛赞十月革命后的苏俄。这时,他已经认识到,要挽救中国危亡,必须采取马克思主义的暴力革命手段,从根本上改造中国,而不是局部的改良,这是以苏俄为代表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创造的世界经验;苏俄之所以取得十月革命的成功,根本经验是有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党的正确领导,中国革命也要建立这样的党;而从苏俄的经验来看,强固的党是由一大批优秀分子组成的,他们同一般群众相比是“先觉”者。所以,必须重视培养人才,造就党的干部。

1920年4月,共产国际代表维经斯基(魏金斯基)访华,考察五四运动后中国革命的情况,并帮助中国建立共产党组织。他来中国的第一站是北京,经北大俄籍教授柏烈伟介绍,找到李大钊和张申府。他们就中国的问题广泛交谈,并召开过几次座谈会。经李大钊介绍,维经斯基来到上海,见到了陈独秀。维经斯基到达上海后,加速了中国共产党的建党步伐。1920年8月,陈独秀在上海建立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组织,但是,围绕党的名称问题存在不同意见,不知道是叫社会党好还是叫共产党好。为此,陈独秀致信张申府,征求他和李大钊的意见。信中说:“建党的事在北京只有李大钊和你两个人可以谈。”这段话充分说明张申府在当时中国北方先进分子中的地位。为什么陈独秀如此看重张申府?张申府在回忆录中说:“陈独秀所以这样讲,我理解一是陈独秀曾任北大文科学长,了解情况,认识的人也多,但有些人不搞政治,不宜于谈此事,况且建党一事又是秘密进行的;二是陈独秀在北大时,和大钊、我接触较多。那时,李大钊任图书馆主任,我除了教书,也在图书馆做点事情。陈独秀常出入李大钊的办公室,这样,我们三人经常见面,聚在一起谈论时事,交换看法,彼此的观点许多是一致的。陈独秀主办《新青年》,大钊和我经常投稿,1918年底,我们又一起创办了《每周评论》,工作接触多,关系也很密切。陈独秀在信中还就党的名称与我们商议:是叫共产党,还是叫社会党,希望听听我们的意见。当时我们还很幼稚,虽然认为名以‘共产党’为最好,但又不敢作最后决定,后来魏金斯基说:还是叫共产党。我们都同意了。”

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成立后不久,北京的共产党早期组织也宣告成立,最初的成员有李大钊、张申府、张国焘。由于那时赴法国勤工俭学形成高潮,李石曾、吴稚晖等人在法国巴黎里昂大学筹办一所中国学院,邀请张申府任逻辑学教师。1920年11月,张申府离开北大,来到法国。出国前,陈独秀、李大钊分别找张申府谈话,希望他到法国后继续发展党员,建立党的组织。1921年年初,张申府首先发展刘清扬加入党组织。接着,张申府又与刘清扬一起介绍周恩来加入党组织。张申府后来回忆说:“‘五四’运动时期,刘清扬在天津教书,周恩来在南开中学读书,他们一起领导学生运动,彼此很熟悉。我与恩来同志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周恩来同志谦虚且热情,积极而肯干;他坚信马克思主义,全身心地投入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我和刘清扬一致认为,周恩来同志是一位有远见卓识、具有非凡组织能力的同志。我们与恩来同志进行了一次长谈,主要内容是讲俄国十月革命,讲中国的发展趋势,讲中国共产党的使命。其时,周恩来同志对十月革命已作过认真的研究,他十分向往社会主义,立志献身于国家民族的解放事业,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我们的介绍。1921年的二三月间,周恩来同志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周恩来入党不久,赵世炎、陈公培相继来到法国,并与张申府建立联系。1921年春,在张申府主持下,周恩来、刘清扬、赵世炎、陈公培参加,在巴黎成立了共产党的早期组织。据张申府回忆:“1921年7月,中共‘一大’召开前,我曾收到国内寄来的通知,并在党小组内进行讨论,但因时间紧,路途远,不能回国出席。我即给陈独秀写信,作了答复。”

通过在巴黎建立共产党早期组织和发展党员的工作,张申府对坚持用马克思主义救中国,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加强党的建设的极端重要性,有了更加深刻的 认 识。1922年7月1日,他在《新青年》发表《共产主义之界说》一文,阐述共产主义的思想精髓:“一切生产器具大家共有。一切生产结果大家共有。公共生产,公共消费。不牺牲个人于公众,不牺牲公众于个人。全体享乐,各个享乐。社会良善组织,人人圆满发达。普通说起来,这就是所谓共产主义。”他认为,“第一,资本制度,在世界文明上,就令可算一个必经之阶,绝不能为真文明之基础。第二,资本制度现在已处在一种极不安的状态:资本主义已不能管他自己的事;就说大混乱还未开始,实已迫在眉睫。第三,只由无产阶级的专政,建立了共产主义,社会的安定才能重得,秩序与进步才能再望。第四,这个变更,必须是革命性质的,必须以非宪的手段抓住权力;必须以强力扑灭反革命。第五,资本主义的推翻必须是全世界的;地方的革命不济事,非实现世界革命的计略,共产主义不能成就。简括言之:阶级战争,世界革命,无产阶级专政,全权属于‘苏维埃’(农工评议会):一切共有的共产主义舍此不立”。这些认识揭示了科学社会主义的本质,理清了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指出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前进方向。

1920年,少年中国学会部分会员在北京岳云别墅的合影,右三为李大钊,右七为张申府,右九为邓中夏

这一时期,张申府写了多篇文章阐发对加强党的建设的新认识。他在1922年7月1日给陈独秀的信——《英法共产党——中国改造》一文中,着重介绍了法国共产党的发展演变情况,指出:“法国的共产党是由旧有的社会党变成的。去年十二月法国社会党在都尔会议,提议加入第三世界工人会即国际共产党(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经大多数通过(共有十二万人)。于是此党名称仍叫‘社会党’(但注为S.F.I.C即共产主义的世界工人会法兰西部),实际上已成共产党了。”1922年9月,他在《今日共产党之真谛何在》一文中深刻指出:“最近俄国十月的革命,为什么成功,德国正月的革命为什么失败,主要的原因还不是一有坚强的共产党,一无坚强的共产党?”他引用共产国际第二次大会决议的话说:“共产党是劳动阶级的一部分,是其最进步,最有知识,因此最富有革命性的那一部分。”“共产党是合最好的,最有知识,最牺牲自己,最远见的劳动者组成。”他认为,共产党的真谛:“两言一蔽之,曰:纪律。”“有纪律,有共产党;无纪律,无共产党。共产党之所以强在此,共产党之能成功在此。”“总而言之,纪律是共产党之魂。失此,共产党是不能活的;不懂得这个的人,不配加入共产党,更不配组织共产党!”

一个月后,在建党认识不断加深的基础上,张申府在《胡适等之政治主张与我们》一文中明确宣布:“我们主张即刻要有的只是一个共产党,公开的共产党,强有力的共产党,极有训练的共产党,万众一心的共产党。”“造成强固的共产党,中国事乃有可为。”张申府还提出强固的共产党的特点及对共产党人的要求:“共产党是劳动阶级的代表,是劳动阶级的先驱……共产党主张的,因此绝不是少数人的利害。”“共产党的人必须是劳动阶级或同化于劳动阶级的。必须有死也不改的信仰,必须了然于同阶级人彼此利害的共同,且认除此共同的利害,别无利害。必须对于现世的恶,誓死不相容。”

探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路

虽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个概念在1938年党的六届六中全会才正式提出,但其萌芽是在中国共产党创立前后。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从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出发,把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同中国革命的实际相结合。这就要实事求是,而“实事求是”这个概念最早见诸张申府的论著,即1919年7月13日和27日在《每周评论》上发表的《自由与秩序》一文。这篇文章论述西方科学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指出“这个方法,质实说来,本不过实事求是,弃绝习传”。

在张申府看来,实事求是就是要敢于说实话,从实际出发。1921年7月1日,他在《新青年》发表《说实话》一文指出:“人生最要的一事是敢于‘承认事实’:黑的认为黑,白的认为白,不以白之有利于己而认不白为白,不以黑之有害于人而认白为黑……科学方法的精神在是……通俗言之,不过敢‘说实话’而已……真理不过是实话之文雅的名称。”一年后,张申府发表《“研究问题”》一文,从解决问题的角度再论实事求是:“问题发生于事实。有了事实的不相容,有了事实的搁浅,于是问题成立。解决问题只是求去掉事实的不相容,使其归于和谐,进行遂顺。所以解决问题必须明白事实,必须按切事实。”如果说在建党前张申府关于实事求是的论述还是从理论层面来论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结合的可能性问题,而建党之后,经过一年的探索,张申府对于怎样运用马克思主义解决中国革命的实践问题,已经触及中国革命的具体问题了。

那么,怎样从中国革命的实际出发呢?在张申府的视野里,是把中国放在世界的大棋局中思考的。

他首先看到的是世界的科技文明。1919年7月,在《每周评论》上发表的《自由与秩序》一文中,张申府历数了近400年来世界的科技发明成就,由此得出“须知科学法乃是西洋文明在世界上最大的贡献”的结论。张申府认为,世界上的这些科技成就,就是实事求是的产物。它告诉我们,要尊重自然规律,这既是“实事”,也是“求是”。“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意思。因为吾们不应因为自己是人就把人看得特别高贵,所以人间法绝不可违反自然律,所以如果自然行健,人便该自强不息。种种所谓自然恶自是要祛除的,但是所谓自然恶,如病与夭折,细考起来,多半是人造的,并非自然如此。至于说以科学的力量战胜自然,乃比方话,那里有所谓可战胜的自然,不过开发自己罢了。”

对于创造文明的学者,罗素对张申府的影响最大。收入在《张申府文集》4卷本中的作品,除了第一至第三卷里有关罗素的文章外,还在第四卷全部收入翻译罗素作品的专辑。在第一卷的开篇《“新学校”》一文中,谈到教育问题时首先以罗素为例,指出:“凡切实的社会改革家没有不注意到教育的。自然,真的教育者也都是社会改革家。罗素倡社会改造,他对于教育的根本、教育的方法、教育的制度,就都有所计划。”在第二卷的99篇文章中,占近一半内容是有关罗素的。在这些文章中,张申府高度评价罗素“是现代世界至极伟大的数理哲学家,是于近世在科学思想的发展上开一新时期的一种最高妙的新学……很有创发而且集大成的。本着数学之批评的研究,他在哲学里也成立了一种新方法(言精神是哲学里的科学法,言方式就是‘逻辑和解析的方法’或翻译为‘名理·解析法’)。他的哲学……在现代哲学思想界,要算最有影响的”。“他又是第一流的能文者,有逻辑与作散文的天才,最能解析,最精细,最能析事理入微,他文章的明析透澈,周密锐利,真是一时无比。”

1921年春,张申府和天津觉悟社部分成员在法国巴黎,左起:张申府、陶尚钊、周恩来、张家俊、刘清扬、赵光宸、李锡智

在学习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十月革命对张申府影响至深。从1918年起,张申府写了大量文章介绍十月革命后俄国的情况,宣传列宁主义。1919年7月20日,张申府在《俄罗斯》一文中指出:“俄罗斯‘会议’(Soviet)政府已经空前的强固,彼得格勒、莫斯科的街巷比纽约和芝加哥还要安宁,人民也越能联合御侮。像这样的情形,西欧的一二所谓‘强’国,还行什么不供给粮食的法子,想把俄国会议政府下的人尽数饿死,人道之谓何?正义之谓何?世界大势之谓何?”同日,他又在《知识阶级》一文中指出:“俄罗斯之有今日,首先在世界上树出新组织,他的社会中有思想有知识的人,实在有很大的功。现在一般中国人之无知识是不容讳言的。要想顺着世界大道——改造——走,自必也大有赖于此样人。知识阶级是什么呢?照俄人所自解的,他就是自觉的国民。不是单单认识文字、受过教育的,乃是批评的思索家,对于现代社会总是反抗的,所希望的是解放与革命,行其所信无他顾,牺牲一切唯急于救其国人,常有自由奔放、独立不羁的态度。”1922年7月1日,张申府在巴黎致信中央局书记陈独秀,高度赞扬列宁,信中说:“近来读了些列宁、特洛斯基自家的著作,益感动。”张申府大段引用列宁的话:“无产阶级专政,就是,为扫清压制者,被压制者之先锋组织为治者阶级”;“养成些有经验有影响的党的领袖是一件很烦难的事,但无此,无产阶级专政与‘其意志之一致’只是空话”,并赞扬“列宁的《国家与革命》最富学理的价值”。

5000年的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也对张申府早期的世界观产生重要影响。张申府认为,孔子是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精神的标志性人物。他指出:“无论如何,孔子是最可以代表中国的特殊精神的。”“中国立国,所以立,可以立,或值得立,应就是仁,就是中,就是生(天地之大德曰生)。而这些,以及易与实,断然应以孔子为代表。”张申府认为,孔子的仁是其对中国文化最大的贡献,但在他所有思想元素中既有“精华”,也有“糟粕”,所以他提出“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的主张。张申府认为只有破除人们对孔子的盲目崇拜,剥离历朝历代那些强加于孔子的种种假面,将儒家孔教的教主扯下神坛,人们才可以去认知、去研究一个真正的孔子,去探究孔子带给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与文化价值。

鉴于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水平,对影响世界的当代重要人物的了解,对中国革命实际的判断以及中国历史文化的熏陶,张申府认为,要运用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国革命,最重要的是实践。张申府说:“一个思想,一个学说,不体验,怎能知其真妄?一个主张,一个方法,不行,怎能知其可行不可行?凡是思想、学说、主张、方法,都要起于事实,更要归于事实。不论什么思想、学说、主张、方法,未试未行之前,不论作者自己觉着怎样周到,怎样美备,怎样圆满,都是靠不住的。学说在未有充分的印证之前,都只叫作假设。”“凡是新思想,凡是新学说,凡是新主张,凡是新方法,必有待于体验,必有待于尝试,必有待于行。不行,不知道合实不合实。不行,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不行,不知道何处不妥。不行,不知道那儿应改。不行,不知道有什么难处。”

张申府认为,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可以使孔子、列宁、罗素的思想“三者结合”。他指出:“我始终相信,孔子、列宁、罗素是可合而一之的。我也始终希望,合孔子、列宁、罗素而一之。”张申府首先从内容上论述了三者结合的可能性,指出:“孔子代表中国古来最好的传统,罗素代表西洋历来最好的传统,列宁代表世界新的方在开始的传统。”“孔子表示最高的人生理想,由仁、忠、恕、义、礼、智、信、敬、廉、耻、勇、温、让、俭、中以达的理想。罗素代表最进步的逻辑和科学,尤其是数理逻辑、逻辑解析、科学法与科学哲理。列宁表示集过去世界传统最优良成分的一般方法,即唯物辩证法与辩证唯物论,以及从一个实落角落来实践最高的人生理想的社会科学。”经过分析,张申府认为,“三者之间,不但无敌对冲突,三者之间,而且正待相补相充”。他还指出:“合孔子、罗素、列宁而一之的新体系定是新世界中的新中国的新指标、新象征。”

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细化为“孔子、罗素、列宁合而一之”的观点,虽然不够严谨,事实上罗素也代表不了西方世界的最高科技水平,以列宁主义代替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有简单化之嫌。但是,张申府的论点揭示了在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需要考虑中西方文化融合,并发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用这样一个思路,这是值得肯定的。

“宁折不弯”的民主自由思想

张申府的民主自由思想,是在陈独秀的影响下形成的。1915年10月15日,在《青年杂志》第1卷第2号上,陈独秀发表《今日之教育方针》一文,提出中国教育应当以现实主义、唯民主义、职业主义、兽性主义为方针。他引用欧美政治学者对国家的定义:“国家者,乃人民集合之团体,辑内御外,以拥护全体人民之福利,非执政之私产也。”他深刻阐述“民主”的意义:“近世国家主义,乃民主的国家,非民奴的国家。民主国家,真国家也,国民之公产也,以人民为主人,以执政为公仆者也。民奴国家,伪国家也,执政之私产也,以执政为主人,以国民为奴隶者也。真国家者,牺牲个人一部分之权利,以保全体国民之权利也。伪国家者,牺牲全体国民之权利,以奉一人也。”

旅欧期间,张申府(前排左一)在德国柏林和朱德(前排右一)等人合影

对于陈独秀所树起的“民主”旗帜,张申府是其坚定的支持者、积极的宣传者。他认为,中国现实社会存在着严重的不平等、不民主问题,需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现状。正是这种现实需要,催生了新文化运动对“民主”的呼唤。1919年7月,张申府发表《自由与秩序》一文,从法律与秩序的关系上论述旧社会封建制度对自由的扼杀与摧残。指出:“天性少人性多的人遂就把法律为利器,一切压抑专暴之弊都从此起。须知现在世界的法律本是少数人居着强者、享乐者、统治者的地位,本着私意设的。这种东西,岂可容他约束人人应有的自由?自由本是政治营生中最伟大最宝贵的东西,合乎自然的自由——就是真正的自由——绝没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说法。”那么,什么样的境界是真正的自由呢?在张申府看来,“待遇一个人、一个群、一个种族、一个阶级,如使自发自展,见助而不见阻,那个人群种族阶级便是走在正道……凡自然都是帮忙这种待遇的,自然之中,自有法律。自然之中,自有秩序”。在这篇文章中,张申府还对如何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提出自己的主张。他说:“吾们期望自由,第一便要先由自己自由自己。吾们的心、吾们的精神,不但要伟大,自由更要紧。一切心里的锢蔽束缚、思想上的罗网,都须先尽解除……先有了内部的自由,乃有外面的自由可言。权势不能束缚吾们、传说不能束缚吾们、古人不能束缚吾们、今人也不能束缚吾们。习惯、罔信、成见、偏执,都是应当极力排斥的。”

1920年1月4日,张申府又写下《就来的三自由》一文,公开提出要实现“三自由”:“第一,就是教育自由。第二,工作自由。第三,男女关系自由。”张申府对此作了解释:“教育自由是人人得自由受教育,概无限制。自幼稚园以至大学院,概不收费。完全破除现在的考试制度……教育是改造观念的主要方法。改造观念是改造世界的下手处……教育自由是人欲发展天才培养能力所必须。教育自由是使个个人都得圆满发展的路。欲造一个十分健壮无一点病的世界必由于此。”“工作自由是不问人做工不做工,但有工作的志愿……都不得缺他的衣食居,就是人人得有他必需的生活资,如同吸空气或在乡下饮水一样。”男女关系自由强调的是,“人间关系是要表里如一的。人间关系只有根于互相的自由的才有价值。人间关系要只以情感为绾结;情感已绝,便无值得保存之物存留。情感是要自由的,是不得勉强的,所以人间关系也必要自由……要使人有关系的自由,根本固为破除那种受买卖主义最坏的影响的最难脱离的卖淫制度——嫁娶,——也就是为的交际自由,离合自由、爱情解放——与爱情以机会……等等;总而言之,就是扯碎圈套,毁掉把人分隔的东西,达到圆满自然,人人都是好相识……男女关系的自由也可说就是为发展本能的爱好,发展两个赤子在一起可以有的情操,以达于精神之爱,以达于高闳纯洁”。在提出这三种自由的基础上,张申府提出了一种更高境界的自由:自由地去创造!“必有创造的自由,乃有创造的愉快,创造的快乐”,这就是一种积极的进取精神。

1922年7月1日,张 申 府 在《新青年》第9卷发表《切实试行!!!》一文,深刻论证了实践的重大意义、实践对于实现人生自由的重要作用。后来,他又写下的《国民精神总动员上的二要点》一文,进一步阐述他对理论与实践、自由与纪律和理想的认识,文章指出:“‘行动重于理论’……实践重于学说。本来,‘为政不在言多’。而‘力行近乎仁’。”在此之前,即1920年9月19日,张申府在《打破现状才有进步》一文中也说:“人生在世,必缺不了衣食与居住。但是若不种田纺棉,那里来得衣食?若不盖房筑屋,人向那里居住?”可见,“人的世界一天没劳动,一天就会消灭”,而劳动才有进步,劳动就意味着创造。

在追求人生自由的过程中,最使张申府感触深刻的是树立远大的革命理想。他认为,没有理想的自由是消极的,甚至是陷于堕落的。他写道:“理想于人,十分是必要的。‘杀身以成仁’。仁是什么?仁就是一种理想。‘舍生以取义’。义是什么?义也是一种理想。‘所欲有甚于生者’。什么比生更可欲?比生更可欲的就是理想。人必须有理想,乃能不局于小我;乃能不域于目前;乃能寄神于远大;乃能艰苦卓绝,牺牲为公;乃能积极紧张,不苟不惧;乃能相当地断绝声色货利之好;能以声色陶情,而不陷溺于无情的陷阱之中……”在张申府看来,没有理想就没有真正的自由,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自由或为了使绝大多数人获得自由,必须树立远大的理想。他认为,“在风雨如晦的时候,理想才是一个赫赫的火把。人必有至高极远的理想,精神心情乃有永固的寄托,而不至于容易感到幻灭”。

张申府特别重视妇女解放和婚姻自由。早在1919年2月2日,张申府就在《每周评论》第7号发表《结婚与妇人》,向中国女子发问:“你们为什么不能自生,为什么一离开男子就要饿死?难道你们是甘于这样子?还是真实没有能力?你们若有能力为什么不让他发展?为什么情愿受人压制被人剥夺……现在满巷的乞丐婆,满胡同的暗娼,满大街的窑子,这是什么人干的事?是的,你们没有饭吃就做这样下等的事,难道你们就不会讲讲理吗?你们的饭被别人吃了,为什么不会令他吐出来,可反把身子卖给他,忍情让他蹂躏,喜乐随人?你们群儿里就没有一个有知觉的人?为什么对着同性的这样情形,一点没有同情?吾逢见苛待婢女的泼妇多着哩,为什么你们不会凑到一堆儿向压制你们能力霸占你们权利的,发个大泼?”在痛斥旧社会造成男女不平等、女子没自由问题的同时,明确提出:“结婚……自然该以爱情作基础。爱情以外的东西,不论他是什么,都不应许他来干涉来阻碍。结婚既要自由,离婚自然也要自由。两方有爱情就可以同居,爱情消灭,也就当然可以相别。”

张申府还从男子的角度分析造成男女地位不平等、女子自由受到限制的历史根源。1919年2月9日,在《嫁娶有理据吗?》一文中,张申府向中国男子发问:你为什么要娶媳妇?她(女)为什么要跟男人?你的媳妇为什么不许跟别人?她的男人为什么不许再娶一个?你的媳妇是真如你意的吗?他真一定情愿跟她男人吗?你们若是不如意不情愿,为什么不拆开了另换一对?假使你们拆开为难,可知道是因为什么?还是结婚的程术不好呢?还是制度的根本不佳?从这些提问可以看出,张申府直指封建的社会制度和婚姻制度。他提醒中国男子:“这些个问题,都是你们你娶她嫁的人应该先答的。若是不曾答,那你们的嫁娶就是不求真不明理的作事。便是盲从,便是瞎动。”

张申府关于妇女解放和婚姻自由的中心思想,就是强调从根本上否定并废除旧的婚姻制度。1919年3月5日,他在《男女问题》一文中,强调产生障碍婚姻自由的问题,就是“没有在根本上着想,不敢昌言把行了几千年的婚姻制度从根废除。没晓得这个制度也是有废除的可能的……爱情不过自然界里一种自然现象。他的发露与消灭都有自然不可逃的势子在后边。发的时候不能不发,灭的时候不能不灭。这并没有什么可以希奇,岂可加以束缚,岂可加以逼迫,也岂能加以束缚加以逼迫?因为这个缘故,从爱情生出来的人间关系,便该纯全随着爱情定去留。爱情断了,还定要保留因他起的关系,那便是强迫,那便是假冒,违背自然那便是完成男女间的关系只有肉欲,把人间可贵的精神去了,只留下干枯的躯体,或者恐怕只拿爱情作主,男女间的关系不免过易动摇,过易解散”。为此,张申府进一步指出妇女解放、争取自由权利的道路——“第一必须就使离婚容易”,在中国实行离婚制度。张申府还看到,实现妇女自由,最重要的是实现经济自由,这是实现政治自由的基础。因此,他认为,必须发展女性教育,促进女性在经济上独立自主,使女性树立独立自主意识。这些观点对于促进妇女解放、推动社会进步,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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