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我还在上小学时,我妈因为麦地里浇水的事跟村里人吵了起来,她的嗓门一向很大,骂架也从不吃亏,但对方是个大男人,不屑跟她吵,直接给她推了一个趔趄,看热闹的人哄笑了半天。
她吃了亏,回到家越想越气,那会儿,爸爸总在外地给人盖房子,家里只有我,她带着我就去了那男人的家里。我个子小,帮不上什么忙,转身在院子里拣起一个三股木叉,“哗啦”一声,门上的玻璃就全撞了下来。
我妈每次很自豪地跟人讲起这件事,那些邻居们都跟她感慨:“这孩子随你,以后肯定闯得开。”
后来,我考上了县城里的中学,同学们大部分都是县城里的孩子,他们的妈妈头发是卷的,穿着坡跟鞋,一路“哒哒”轻响,哪怕是训斥自己的孩子,也是很温柔的样子。而我妈走起路来像是梁山好汉,骂我的时侯,嗓门大得能穿透整个操场。
我莫名觉得有些自卑,可我改变不了她,只能改变自己。每次校服晾干后,我就偷偷用盛满热水的缸子,把它熨得平一点儿;我写完作业不再出去玩儿,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说话、走路的时候,学着我最喜欢的英语老师的样子。村里人都说我变得像个城里人了。
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有人无视我辛苦的蜕变。
班上有个男生,家里条件很好,最喜欢跟我过不去。上课故意打扰我听课,让我帮他抄作业,见我不理他,就撕掉我的作业本。
周末放学,我在车棚怎么也找不到自行车,急得团团转,等别人都推走了,我才发现,那个车座都被拧没了的,就是我的自行车。这期间,那男生一直在旁边,等着看我出丑。我看着他笑得得意,突然就爆发了,“嗷”地一声扑了上去。
我们双方的家长被叫到学校的时候,我妈吓坏了,“怎么啦这是?”其实我一点儿也没受伤,反而把对方的胳膊给抓破了,那男生傻愣在那里不知道辩解,完全是被我的架势吓住了。
男生的家长嫌弃地看着我们,我明白她的心思,“看这对没素质的母女,蛮不讲理,还想讹钱。”她的眼神让我泄了气,拉着我妈就回家了,以免她在学校里大闹。
后来,我反复想过,我妈长年在地里干农活儿,一边干着活儿,一边还跟旁边的人说着话,因为距离远,自然都是用“吼”的。爸爸长年不在家,她一个人顶着门户过日子,她的泼辣、她的大嗓门、她重重的脚步,都不是她的错。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休年假回家那几天,妈妈一直小心翼翼地,變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还压低着嗓门找我聊天。我开她玩笑:“现在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是不是怕我不给你养老啊?”她狠狠地白我一眼,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我养的孩子就不是那样的人。”
我跟妈妈说:“行啦,你就别压着嗓子说话了,听着真别扭,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大嗓门。”这时,她才原形毕露,一声大吼:“你个小兔崽子,敢不养我老,我爬也要爬过去咬你两口。”
(夏风摘自《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