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岩
10年前,我从乡村被抽调到市里的一所小学当老师。
当时我教二年级,班里转来一个叫范小淘的插班生。他上课时小动作特别多,不是文具盒“哐啷”掉在地上,就是课本“扑嗒”掉在地上,下课没深没浅地和同学玩闹,班里的同学都对他避而远之。很多家长都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对范小淘加强管理。
本来,我想在他家长接他时和他家长见个面,可范小淘并没有家长接,每天放学都是自己回家。我只好打电话给范小淘的家长,打到第四次才终于有人接,听上去是个年轻的男士。他知道我是老师后,态度谦恭,说范小淘刚从乡村进城里,还没有完全适应城里学校的环境。他一定好好管教,求我再给他一些时间。
一次,班里有个女生正在换牙阶段,范小淘下课急着往外跑,不小心将这个女生撞倒在地,把一颗松动的牙齿给碰掉了,血瞬间从这个女生的嘴里冒了出来。我吓坏了,赶紧把她带到医务室进行处理。晚上放学时,这个女生的妈妈一看到孩子委屈的样子立刻就炸了,疾言厉色地要求我将范小淘调离此班,否则就要联合班里的其他家长找校长处理。
为了息事宁人,我让那位家长给我5天的时间处理此事,那位家长答应了。
我让范小淘通知他的家长来学校一趟,但他的家长并没有到,我猜想范小淘可能根本就没有对家长说,只能自己给他家长打電话,电话竟然欠费停机,我的火噌地蹿上了脑门。
第二天,我继续给范小淘的家长打电话,还是停机。我把范小淘叫到办公室严厉质问他有没有告诉家长,范小淘低头不语,再问,他突然哭了起来。面对一个哭泣的8岁孩子,我只能无奈地让他先回教室。
那天上语文课时,我让同学们用“好像……好像……”造句,范小淘格外积极,手举得老高,见我不理他,他甚至喊出来:“老师我会!”
看到别的同学都规矩地举手,就他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不禁心头火起,沉着脸把他叫了起来,想在他回答问题之后顺便说他两句。
范小淘听到我喊他的名字,猛然站起来,响亮地回答:“我的哥哥白天好像爸爸,晚上好像妈妈。”
一阵哄堂大笑,我无奈地让他坐下,连批评他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几天范小淘的事情一直压在我心里。下班后我骑车在学校附近漫无目的地转悠,想调节一下心情。当我转到一条街时,突然看到了范小淘,他正趴在不远处路旁的一块大石板上写作业,一边写一边往街对面张望。
“范小淘,你怎么在这儿写作业?”我走上前问。
范小淘看到是我,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还是指着对面一栋正在建设的大楼说:“我哥哥在那个工地干活儿,我在这儿先写作业,他一会儿干完活儿带我去吃饭。”
“哦?你还有哥哥?”我随口问。
“嗯,我是跟着哥哥来城里的。”他自豪地说。
“那你爸爸妈妈呢?”我问。
“我爸爸妈妈不在了,”说到这儿,范小淘的声音变小了,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闫老师,您别让我叫家长了,我哥哥要是知道我在学校闯了祸会生气的,我以后再也不捣乱了,您这次饶了我吧。”
范小淘的话让我大为震惊,我详细询问了他家的情况。原来他的父母在一次事故中去世,哥哥高中毕业后就到城里打工,父母走后,爷爷年迈,哥哥放心不下他,就把他带到了城里,兄弟俩相依为命。
一种沉甸甸的心绪让我整晚难以入眠,那个受伤女生的家长给我的期限就剩最后两天了,思前想后,我决定开一次家长会。在家长会上,我从那个“好像……好像……”的造句谈起,把范小淘的事讲给家长们听。
听完我的讲述后,教室里陷入了沉默。我正准备说些什么,那位说要找校长的妈妈却先开了口。这位妈妈看上去很干练,眼神锐利,我不禁有些担心。
谁知她一开口,竟然说:“我要先向闫老师和各位家长道歉,这个家长会是因为我家孩子和范小淘的冲突而召开的。之前我一直没有和闫老师好好沟通过,也不了解范小淘同学的情况,先入为主地对事情作了判断。现在,作为一个妈妈,我能体会闫老师的难处和范小淘家里的不易,以后会让孩子好好和范小淘相处。另外,如果范小淘的哥哥哪天忙不过来,我也欢迎孩子把范小淘邀请回家,一起吃晚饭、写作业。”
此后,范小淘的朋友渐渐多起来了,经常看到有同学带书、带本子给范小淘,还有同学带早餐给范小淘。放学后,范小淘也常被邀请去小伙伴家里一起写作业。看着越来越懂事的范小淘,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今年夏天,范小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浙江大学。临行前,他来看我,对我说起当年的事,感谢我对他的照顾。他问我:“闫老师,您知道那时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是什么?”我饶有兴趣地问:“是什么?”他眼里晶莹闪亮:“是朋友,从那时候开始,我交到了朋友。”
(夏风摘自搜狐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