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的真实,清醒的迷狂

2021-02-26 02:59胡彦鑫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期
关键词:消费社会大众传媒百事

摘  要:大众传媒的产生不仅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传统界限,也为人类文明的碰撞与融合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舞台,佩列文的《“百事”一代》所描绘的就是在这个舞台之上一代人的成长图景。面对固有意识形态的瓦解以及外来文化和价值观的冲击,在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大背景之下,以主人公塔塔尔斯基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处境尤为艰难。本文拟从文化困境与精神困境两个层面入手,进一步探寻俄国“百事”一代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时期所面临的存在困境。

关键词:《“百事”一代》;知识分子;大众传媒;消费社会

作者简介:胡彦鑫,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3--02

引言:

维克多·佩列文的长篇小说《“百事”一代》(《Generation “П”》)甫一问世便轰动俄罗斯文坛。作为一名畅销书作家,佩列文在这部作品中融入了大量的后现代元素以及大众文化现象,以不严肃文字背后的严肃哲思消解了经典文学与通俗文学的二元对立。

小说以苏联解体前后的社会现实为背景,讲述了以主人公塔塔尔斯基为代表的一代人的成长经历,面对固有意识形态的瓦解与西方工业文化的冲击,“百事”一代的生活充斥着许多不确定性,他们只能在摸索中艰难前行,而知识分子面临着生存与精神的双重危机,处境也极其艰难。

本文拟从文化困境与精神困境两个层面入手,进一步探寻俄国“百事”一代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时期所面临的存在困境。

一、文化困境:虚幻的真实

主人公塔塔尔斯基在学生时代酷爱写诗,并曾将写诗当做“为永恒而付出的劳作”[1]5,苏联解体后,目睹了固有意识形态的瓦解和社会环境的变迁,塔塔尔斯基清楚地意识到诗歌已经失去了意义和价值,而他所信仰的永恒也不复存在,他因此停止了诗歌创作,做售货员以谋求生计。一次偶然的机会,经由文学院的同班同学谢尔盖·莫尔科文介绍,塔塔尔斯基逐渐理解了“原始积累时代商业的功能以及商业与广告的相互关系”[1]12,面对更高的收入,他决定进军广告业。经过莫尔科文的精心包装:精美的皮面笔记本、俱乐部的会员服、假的“劳力士”手表、租用两个小时的奔驰车,塔塔尔斯基成功签约了自己的第一个客户,成为了一位广告词作者。而这一系列看似模糊了真伪的荒诞举措,恰恰暗示了广告的特性:超越真伪。

让·波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一书中指出:“广告既不让人去理解,也不让人去学习,而是让人去希望”,“它所说的并不代表先天的真相(物品使用价值的真相)”[2],即广告所呈现的不只是物品的实用价值,更多的,是物品背后所承载的附加价值:经济资本、社会地位、审美趣味、价值观念。王宁曾提到:“消费并不仅仅是一种经济现象,更是一种复杂的、综合性的经济、社会、政治、心理和文化现象”[3]。与其说消费者看重的是物品本身,不如说他们更想通过所购买的商品彰显自己的格调,满足自己的消费心理,给自己贴上一看似完美实则荒谬的标签。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标签又何尝不是价签?人犹如一件无生命的商品,被外界以固有的标准衡量,只要筹码足够丰厚,便可以被等价交换。在这种情况下,居于主导地位的往往是无生命的商品,而非那些看起来有生命体征的人:“一个人认为,他是在消费,可实际上,是消费之火将他焚烧,同时给予他微薄的欢乐”[1]147。

看破了似梦似幻的消费社会,塔塔尔斯基开始思考人的主体性之所在。他将人比作一个“虚拟的极其简单的寄生型有机体”[1]102——饕餮的细胞,将与金钱有关的活动分别叫做口腔哇塞冲动(吞噬金钱)、肛门哇塞冲动(排泄金钱)和置换哇塞冲动。“从理论上说,一个状态正常的人能够压制哇塞冲动,与之保持对立”[1]104,而电视则消解了人的主体性:“在电视节目中,每过几分钟,就会播出一组广告短片,其中的每一则短片,都是能与心理的不同文化层面产生共鸣的口腔、肛门和置换这三种哇塞冲动之复杂、精细的组合”[1]104。

对此,佩列文在小说的扉页曾引用科恩的话给予读者暗示:“我今夜就这样坐在家里,迷失于那个没有希望的小屏幕”。

伴随着这个小屏幕闯入主人公的生活的,不只有消费社会,还有西方文化。作家在《致中国读者》这部分中曾提到:“请大家想象一下这样一个国度,其所有国民没有走出家门,就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侨民。”这看似辛辣的讽刺又何尝不是在揭露现实:儿时的“百事”一代曾幻想彼岸那遥远的禁忌世界能步入他们的生活,“十年过后,这个世界果然开始步入了,——起初是小心翼翼的,带着礼貌的微笑,然后越来越果敢、越来越大胆了”[1]2。

然而電视上的“新世界”终究不同于现实中的社会环境,尽管它仍然或多或少被意识形态所裹挟,但是苏联终归还是在被改善的过程中圆寂了,共产主义的幻影破灭,失败的经历无从借鉴:“当今大众传媒经常使用的‘民主一词,与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所流行的‘民主一词已经完全不同了”[1]111,没有人知道外来的西方文化能否在俄罗斯的辽阔土壤生根发芽,也没有人知道俄罗斯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处,人们只能在充满不确定的幻象中前进,在全球化的进程中,普通人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生活变得越来越枯燥,人则变得越来越算计,越来越冷漠。”[1]107。

广告仍在播放着,刺激人们购买一件又一件外来商品,输出带有“反俄阴谋”的自由价值,消解俄国民众心中的集体主义,“抹杀了现实和幻想的界限,让人无从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幻,从而使得人们不得不改变真实与虚构的定义”[4]。

就像曾在书中多次出现的这句话一样:“This game has no name”,俄国民众仿若“自动落入”一场没有名字的游戏,在真实中向往虚幻,在虚幻中荒度真实。

二、精神困境:清醒的迷狂

借由大众传媒被世人所熟知的,还有意识形态,它仿若一个统治人们思想的国家机器,使大多数人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是通过电视才明白他们是怎样认为的”[1]224,“与此同时,电视上展现的还是那几张脸,近二十年里,他们已让所有的人感到恶心。如今他们所说的,恰好是他们从前所攻击的东西,只不过说得更大胆、更坚定、更激进了”[1]9。赫伯特·马尔库塞曾指出:“单向度思想是由政策的制定者及其新闻信息的提供者来系统推进的。它们的话语领域充满着自我生效的假设,这些被垄断的假设不断重复,最后变成令人昏昏欲睡的定义和命令”[5]。带有政治色彩的广告将人们的思想变得简单化,以灌输的方式剥夺了人们提出问题和解答问题的能力,加快了知识分子的异化过程。

正如佩列文在小说的开头部分曾写到“为中产阶级而作”一样,“百事”一代的知识分子具有典型的新中产阶级特征:将自我认识定位于虚幻的声望、对政治冷漠、只关心个人成功:“他最为关心的并非是对社会变迁的评价,而是生活问题”[1]10,不只有塔塔尔斯基,胡赛因、莫尔科文、吉列耶夫都归属于此类。

莫尔科文是被异化的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他曾是班上最有个性的人物之一,拼命地模仿过马雅可夫斯基,——穿黄色高领衫,写惊世骇俗的诗”[1]12,然而现在的他深谙“成功”之道,俨然一个在各种场合都能做到游刃有余的商人。

相比于莫尔科文的异化,目睹周遭环境的变化和永恒信仰的坍塌,塔塔尔斯基最初并不适应,他曾尝试为自己所信仰的永恒而抗争,但最终却迫于生计,向现实妥协,将写广告作为自己谋生的方式。

他抓住机遇、紧跟潮流,满足社会上对“成功人士”的定义,但是他本人却并不觉得幸福:“我……我不过是想幸福一些,可我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幸福”[1]151,但从另一角度而言,他比身边人更加幸福,因为他从未放弃探寻生活的真相,他以知识分子的清醒审视和洞察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想弄清楚“是谁实际上掌管着这一切?”[1]295,可是“到处都弥漫着一种可怕的不确定”[1]9,他得到的唯一的答案只是“不要去想这个问题”[1]97,对“可怕的今天的现实”的绝望以及对未知的前路的迷茫使他染上了毒品:蛤蟆菇、邮票,甚至不惜像蜜蜂一样趴在地上吸食花粉,清醒状态下的百思不得解使他将希望寄托于近似疯癫的迷狂。

尼采曾指出:“只有在酒神状态中,人的生命意志才得以表达,并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其中连痛苦也起着兴奋剂的作用”[6]。相比于酒精,毒品的作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毒品的刺激下,塔塔尔斯基的精神游走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缘,他用手中的笔记录下了瞬间迸发的灵感和不可穷竭的思想。正是在这种迷狂状态中,他为自己的广告创作找寻灵感、探寻消费社会的本质、尝试定义俄罗斯思想、妄图成为女神的人间丈夫。

相比于在清醒状态下那个迷茫的文字产出机器,迷狂中的塔塔尔斯基则显得更加清醒、更加崇高。

结语:

无论是虚幻的真实,还是清醒的迷狂,都是作家解构与颠覆传统的巧妙尝试。一如作家所言,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代人,是一个集合概念。在社会转型时期,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生存境遇尚且如此,那些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普通民众的生存状况只会更加艰难,作家在书中借沃夫契克之口委婉地表达出自己对俄羅斯前途命运的隐忧:“可是现在,在共产主义结束之后,除了金钱之外,却没有了任何思想”,“我们缺少的是民-族-定-位”。是阐释现实,亦是反思过去,警示未来。

参考文献:

[1]佩列文.“百事”一代[M].刘文飞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01.

[2]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06.

[3]王宁著.消费社会学(现代社会学文库(第2辑))[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07.

[4]默克罗比.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M].田晓菲译.北京:中央编译局出版社,2006.09.

[5]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03.

[6]尼采.尼采读本[M].周国平选编,译.北京:新世界,2007.04.

[7]姜磊.佩列文《“百事”一代》反消费乌托邦思想研究[J].当代外国文学,2016(03)

[8]姜磊.新俄罗斯文学中“现代知识分子”思想谱系研究[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2016(12).

[9]李新梅.俄罗斯后现代主义文学中的文化思潮[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08.

[10]任明丽.《“百事”一代》的身份之谜[J].外国文学,2010(06).

[11]郑永旺.俄罗斯后现代主义文学研究[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05.

[12]郑永旺.空灵的世界 恍惚的真实[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2006(12).

[13]郑永旺.游戏·禅宗·后现代 佩列文后现代主义诗学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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