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集》读书笔记

王一童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2-0-02

第一次接触陈子昂的诗是在初一下学期，一首《登幽州台歌》打开了我对陈子昂这个诗人最初的认知，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一句，我感到陈子昂的人生非一帆风顺，颇为凄惨。确实，连续升官的他因反对武则天被株连下狱，最后被迫害死在了狱中。这首诗的整体风格以孤独、悲凉、幽怨和凄怆为主，且颇多感慨之势，有一种“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味道。但是仅仅从这句诗里读出的东西太过于片面，不能就此简单地认为他就是一个诗风凄惨的人，再加上学校的“套路式”刻板教学并没有让我对陈子昂有什么独特的见解。

高中某一次诗歌赏析课讲到了他的另一首诗，让我对陈子昂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感遇》其二：“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还是那个悲愤的陈子昂，但是诗歌突转成清新委婉，柔弱含蓄之风，颇有“平淡清雅”的风格，不同于之前那个“独怆然而涕下”的陈子昂，感觉这个诗人变得可刚可柔了。

就在我把陈子昂正式纳入可刚可柔的一列时，我读了徐鹏校点的《陈子昂集》，发现这个诗人果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以下是我对此做的详细记录和个人观点：

一、诗风及内容

“首唱平淡清雅之音，袭骚雅之风，力排雕镂凡近之气。”（《陈子昂集·陈伯玉文集序》），陈子昂在当时反对齐梁诗风，倡导诗歌革新。但有别于委婉含蓄，平淡清雅，陈子昂还被称为“诗骨”，“诗骨”亦可以谓为“风骨”，颇有继承汉魏风骨之势，交融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唐人神采，他把魏晋风骨与盛唐之美完整地交融在了一起。陈子昂诗记录史实，借古讽今，有着浓郁的怀古情节;风骨凛然，气宇轩昂，慷慨济世，有着昂扬的基调和博大的胸怀。他的诗歌实现了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完美交融，与之前的委婉含蓄实在是大相径庭。

如在《送魏大从军》中有“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的磅礴气概;《燕昭王》中有“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的借古讽今精神和济世情怀;《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中有“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的历史实录，也有“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的真诚劝诫;《岘山怀古》中有“谁知万里客，怀古正踟蹰”的怀古情节;《春夜别友人·其二》中有“怀君欲何赠，愿上大臣书”的政治观和大局观，可见他不仅是一个文学家，更是一个富有独特见解的政治家。

他的诗风格多样，有的风骨峥嵘，苍劲有力，有的柔弱委婉，平淡清雅，而且他的边塞诗不同于传统的范拟古题，不入俗套，抒情新颖，多寄政论之思，敢于批驳朝政。其诗歌的描写内容除了对自己经历的感慨，多以国家，政治和人民为中心，维度广阔，也绝不是一个只抒发一己牢骚的诗人。他心系国家，心怀人民，胸怀大志，是一个慷慨多气的诗人。

二、思想构成

在读大量的陈诗之前我认为陈子昂的思想构成中只有儒家思想，且这个单一的儒家思想贯穿了他的整个思想体系。读《陈子昂集》后才发现其实不然，他的思想构成十分复杂，可以总括为：儒家为主，纵横任侠，佛老神仙，无所不容。其原因一个是由于他所处的是一个思想开放，文化包容的时代，一个是由于他出生于一个读书世家，从小便受到家人多样繁杂的思想的熏陶。

1.儒家：从其诗中的胸怀天下，慷慨济世之情可以看出他积极入世的儒家情怀极为浓厚，有着对长远的忧患意识和政治大局观，敢于正面抨击朝政的腐败，能够洞察国家的安危。从他对于人民，对于国家的担忧能够看到他兼济天下的仁爱之心;从他对君主的劝诫可以看出他作为人臣的正义、正直和衷心。例如《感遇》右二中的“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一句诗中便寄予了对广大士兵和百姓的同情和怜悯;《感遇》右十八中的“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一句中便体现了儒家的仁政爱民思想，直面抨击武则天的剥削统治;“圣人教犹在，世运久陵夷”一句体现出他极力倡导学习前人的经验，告诫统治者不要一意孤行。

2.纵横家：从“父元敬...一朝散万钟之粟而不求报”（《陈子昂集·陈子昂别传》）和“子昂好施轻财而不求报”（《陈子昂集·陈子昂和他的作品》）两句诗中可以看出陈子昂的纵横家思想很大程度源于自己父亲的影响，且这种影响是陪伴陈子昂一生的，对他的诗歌创作也有很大的影响。

3.佛道：“吾观昆仑化，日月沦洞冥”，“闲卧观物化，悠悠念无生”，从“昆仑化”、“观物化”、“念无（群）生”能看出他的思想深受佛家影响，渴望心无旁骛洞察世间万物。从“子昂晚爱黄老之言，尤耽味易象，往往精诣。”（《陈子昂集·陈氏别传》）一句可知，陈子昂在晚年时才真正崇爱黄老之学，但这也并不能说明在这之前陈子昂不信奉黄老之学。“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鸿荒古已颓，谁识巢居子”，“吾爱鬼谷子，青溪无垢氛”，从“玄真子”、“观世”、“巢居子”“鬼谷子”等词语可以推断出陈子昂的道家思想浓厚，且对于其晚年的诗歌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

但是总的来看，陈子昂诗中最为明显的思想倾向还是儒家，以慷慨济世之情为主导思想，且儒家诗的数量尤为丰富，这与他两次北征边塞，出仕做官的人生经历也是息息相关的。

三、诗歌研究

1.字词、意象的使用

首先就意象来说，陈诗中有四大类意象是频繁出现的，分别是地名、人名、山水和动植物。例（地名）：东山、巫山、昆仑、沧州、蓟门、胡、北海、洛阳、函谷、巴蜀、荆国等。大量巴蜀地区地名的出現恰恰反映了陈子昂一生有一部分时间是在自己的家乡梓州度过的（梓州，今四川东北部，临近巫山），也恰恰反映了其一生的行走路线和人生经历。例（人名）：尧、舜、仲尼、圣人、荆王等。陈子昂诗中出现的人名主要有两个用途，一个是抨击当代朝政，一个是提倡学习前贤，借古讽今。例（山水）：商山、蜀山、东山、洞庭、山水、溪、河道、白雲……这些意象可以反映出陈子昂的悠然闲适的隐逸之情和寄情山水的情趣，其中“雲”字出现的频率最高，这既可以体现出陈子昂寄情于景的创作特点，雲那种飘飘然的姿态也可以体现出他的佛道思想浓厚。例（动植物）：燕、雁、胡马、青鸟、猿、蝉、蜻蛉、白虎、青龙、凤凰、白鹭，鸳鸯、春木、葳蕤、赤松、兰、鲜花等这些物象在陈诗中出现的最为频繁。其中对鸟类引用的最多，如鸥、燕、雁、青鸟、凤凰等，且常常与猿一起出现，猿声与鸟声相互交鸣，营造一种悲凉伤感或者幽静凄清的氛围。从蜻蛉到凤凰，从春木到赤松，从中可以看出陈子昂的一个非重要的写作手法就是“兴寄”，兴它物寄己情，多数诗是先言他物引起的所咏之词。例如“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一句诗以兰草，芊蔚起兴，这显然继承了《诗经》的比兴手法和《楚辞》香草美人的传统，诗中见其比体而不见其喻体，使诗歌意境优美，耐人寻味，清新而不乏雅致。

其次就用词来说，陈诗多叠字的诗。例：“籍籍峯壑裹，哀哀冰雪行”，“飞飞骑羊子”，“哀哀明月楼”，“悠悠白云期”，“年年次游玩，岁岁来追随”，“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的明月水，啾啾寒夜猿”等。

2.句式

纵观陈诗留存至今的139首，可以发现他的诗几乎全部为五言古体诗，也有部分杂言诗。例如《登幽州台歌》便是两句骚体，两句五言。他对于五言诗的造诣深之入髓，他的诗歌大多数短小精悍，言简意赅，给人以朗朗上口，苍劲有力之感。文多押韵，赋予了诗歌的艺术美，音韵美，例：“云阁薄边功;白首为谁雄”其中“功”“雄”押“ong”韵，“日暮且孤征;道路入边城”“征”和“城”押“eng”韵，“边风扫北平;归邀麟阁名”“平”，“名”押“ing”韵。

陈子昂与同时代其他诗人不同的是他对于字词挑拣十分细腻，对于音韵句式如此讲究，对一字一句如此精工细琢，整体看起来雄浑，壮阔，细品却能感受到他的字字雕琢之美，每个字词都有其精工妙用之处。

四、诗歌分类（具体阐述见第二类思想构成）

陈子昂的诗主要有边塞诗，咏物诗，怀古诗等，但由于其诗的思想类别丰富多样且区分明显，可以进一步根据陈子昂的思想归属划分其诗的类别，大致可分为四类。分别为儒家诗、纵横家诗、道家诗和佛教诗。正是四大类思想影响了陈子昂的诗歌创作，因此每首诗歌多少都会对有对其思想的体现。

1.儒家思想：济世精神，忧国忧民，仁爱正义。

例：

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 《感遇》右二

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 《感遇》右三

仲尼探元化，幽鸿顺阳和  《感遇》右三十七

仲尼溺东鲁，伯阳遁西溟  《感遇》右十六

王师非乐哉，之子慎佳兵

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 《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

2.纵横家思想：“少学纵横术，游楚复游燕”，游说口才，慷慨豪侠。

例：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感遇》右三十四

鲁连让齐爵，遗组去邯郸 《感遇》右十五

霸图今已矣，驱马复归来 《燕昭王》

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 《送魏大从军》

3.道家思想：自然感触，无为而治，死生观。

例：

人生固有命，天道信无言 《宴胡楚真禁所》

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 《感遇》右四

吾爱鬼谷子，青溪无垢氛 《感遇》右十

永随众仙去，三山游玉京  《修竹篇》

4.佛教思想：洞观天地，禅居静卧。

例：

禅居感物变，独坐开轩屏

风泉夜声杂，月露宵光冷 《酬暉上人秋夜山亭有赠》

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 《感遇》右十八

吾观昆仑化，日月沦洞冥 《感遇》右七

闲卧观物化，悠悠念无生 《感遇》右二十

综上所述，读完《陈子昂集》后对陈子昂的印象与读之前的差别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分别为诗风差异和思想差异。其中诗风在凄怆、感慨的基础上加上平淡清雅，风骨兴寄;思想构成在儒家的基础上加上佛道纵横。根据诗歌的题材上可以分为咏物诗、边塞诗、讽谏诗、怀古诗、感时伤国诗等，但因其诗歌思想风格的不同可在题材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其诗分为儒家诗、纵横家诗、道家诗和佛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