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简《孔子诗论》第十七简、第二十八简解读

2021-02-26 02:59孙荣跃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期

摘  要:上博简《孔子诗论》是现在最早研究《詩经》的文论,其中第十七简评论了《东方未明》、《将仲》、《扬之水》和《采葛》,第二十八简评论了《相鼠》、《墙有茨》和《青蝇》。第十七简从家庭的角度出发,整体上谈论了男女之间的爱憎之情。第二十八简从社会风气的角度出发,表现出对流言奸邪的厌恶之情。

关键词:《孔子诗论》;男女爱憎;流言奸邪;厌恶

作者简介:孙荣跃(1996.1-),男,江苏省响水人,延安市宝塔区延安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2018级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学文献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2-0-02

作为目前最早评论《诗经》原文大义的材料,上海博物馆所藏战国竹简《孔子诗论》具有着巨大的文献史料参考价值。本文通过解读竹简、参照原文、解字析句、讨论研究,力求对《孔子诗论》第五章的内容进行完整合理的解读。作为参考,选取黄怀新先生的《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诗论>解义》作为研究的底本。

一、孔子论第十七简

第十七简云:《东方未明》有利。《将仲》之言,不可不韦(畏)也。《扬之水》其爱妇烈。《采葛》之爱妇[切]。

《东方未明》出自《国风·齐风》中的第五篇,原文如下: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颠倒衣裳。倒之颠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晨夜,不夙则莫。

关于这首诗的主题,一直以来颇受争议。一种说法是讽刺奴隶主压榨奴隶劳动的诗,天还没亮,便派监工站在门外催促起身工作。“折柳樊圃,狂夫瞿瞿。”指的是监工被门外的围栏挡下进不来,瞪着一双眼睛在那看。一种说法是讽刺国君号令不准的诗,司时的官吏报错时间,因此君臣每日上朝时间混乱,官员们颠倒日夜赶着去上朝,以免被国君问责。“折柳樊圃,狂夫瞿瞿。”在此处指的是官员们瞪着眼睛看向报时的官吏,不敢埋怨国君,只能将不满发泄在报时官身上。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是妇女埋怨自己丈夫的诗,自己的丈夫忙于公事,早出晚归,还不放心自己,引起自己的怨意。“折柳樊圃,狂夫瞿瞿。”反映了丈夫对妻子的防备,瞪着眼睛望向妻子。

以上三种说法都有一定的依据,关键的分歧点便在“公”字和“狂夫”二字的解读上。从上面的三种观点中可见,“公”字主要解释为国君、奴隶主,然而奴隶主的说法并不常见,普遍的译义当为国君或是诸侯公。这种译法在《诗经》中也是比较普遍的。而且是“召之”、“令之”,从情感态度上,与帝王臣子的相处风格颇为接近。再观“狂夫”,在《诗经》中亦有相似的词语可做比较,如《诗经·郑风·褰裳》便有“狂童”一词,是对变心的情人的称谓。在情感色彩上,与“狂夫”更为接近。由此可见,第三种说法中指防备心重的丈夫对自己的防备,瞪视自己,似乎更能说得通了。

了解完诗词主旨,再观孔子对该诗的评论“有利词”。第三个古字,李零先生在他的《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中解释为(后面简称“李零认为”)“始”,指天未明。马承源先生在他的《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中解释为(后面简称“马承源认为”)“词”,利词的意思是直言朝政失序。在上一小节的讨论中,笔者更倾向于第三种说法,有利词,作有犀利或尖利的言词 一解似乎更能符合诗的主题。更能够和“颠之倒之”对应上,也更能激化妇女的埋怨,在于丈夫忙于政事,作息紊乱。而李零认为:有利始,不知作何解释,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

《将仲》出自《国风·郑风》中的第二篇,该诗主题明确,是一首女子拒绝情人的诗。女子深爱着男子,却碍于礼法的约束,不得单独与男子私会,因此不断叮嘱。“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可见不可不畏也。该诗也正是成语“人言可畏”的出处,父母之言、兄弟之言、外人之言汇在一处,形成庞大的人言,这些流言蜚语,在传统的封建礼教主导的社会里,对于女子的贞洁是相当具有破坏力的。因而《将仲》之言,不可不畏也。

《扬之水》在竹简中并未标明出自哪一篇,但《诗经》中收录篇名为《扬之水》的有三篇,分别收录在《国风·王风》、《国风·唐风》、《国风·郑风》中。观孔子对《扬之水》的点评,与情爱有关,特别是男女之情。从这个点入手,再来看三篇诗词中哪个是符合的便明显许多。《王风·扬之水》讲述的是一首戍卒思归的诗,被派遣戍守的兵士,归家遥遥无期,人民怨恨所做。从主题来看,当不是这首。《唐风·扬之水》是一首揭发、告密晋大夫潘父与曲沃恒书勾结搞政变阴谋的诗,可见,也不是这首。《郑风·扬之水》讲述的是夫将别妻,临行对他嘱咐的诗。从主题而言,当是这首。李零认为唯有《郑风·扬之水》表现出男女相励之意,可解为爱妇之辞。马承源反其道而行,认为诗篇所言的爱,应为妇人之恨。故他认为应从“妇愁”的角度来看待,《王风·扬之水》或为表达妇人的离恨。在笔者看来,这种解释未免太过牵强,《王风·扬之水》通篇并不曾提及家中有妻小,且主题明确,确是思念家乡,思念父母,如若妇人指母亲,未免有生拗之嫌,因此最符合题意的仍属《郑风·扬之水》。从诗词中的“维予与女”、“维予二人”可见,丈夫对妻子的忠诚;从“无信人之言,人实迋女”、“人实不信”可见丈夫对妻子的关心呵护,爱妇之情流于言表,情感真挚强烈。

《采葛》出自《国风·王风》第八篇,全诗共三句,如下: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是一首思念情人的诗,最后一个字缺失,黄怀信补字为“切”,细想之下,发现确实补得很妙。孔子评价《采葛》的情感,与上一首《郑风·扬之水》颇相近,皆为爱妇之意。而诗句中男子思慕自己心爱的女子,一日不见,如隔“三日”、“三秋”、“三岁”,层层递进,情感也愈来愈浓,迫切的心情也就愈发地体现出来。所以“切”字在此处补得很巧妙。

二、孔子论第二十八简

第二十八简云:[《相鼠》]言恶而不悯。《墙有茨》慎密 而不知言。《青蝇》智(知)[谗]。

《相鼠》出自《国风·鄘风》第八篇,全篇共三章,内容如下: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此篇是黄怀信先生自行补添的诗篇,原简污损严重,不可得见。李零先生亦附议此观点,认为“《诗经》之中,憎恶之情最深,无出《鄘风·相鼠》”。笔者仔细翻找《诗经》,针对孔子的评价“言恶而不悯”,排找符合其主旨的诗篇。发现却是仅有此篇。既要言语恶毒,又要不加怜悯;既要出言诅咒,又要直白大胆。“有皮”、“有齿”、“有体”,却又“无仪”、“无止”、“无礼”,既是如此,“不死何为?”“不死何俟?”“胡不遄死?”用老鼠比拟卫国的统治阶级偷食苟安、暗昧无耻,是相当不体面的,这是人民在向带着欺骗面具的统治阶级宣泄心中的不满与憎恶,言语毫不留情,极尽侮辱与诅咒。《相鼠》或为最符合孔子评论的诗篇,备疑待考,此处仅略作分析。

《墙有茨》出自《国风·鄘风》第二篇,这是一首人民揭露讽刺卫国统治阶级 淫乱无耻的诗。全篇采用一种设问的形式,一问一答,将卫国皇家淫乱不堪、伤风败俗的宫廷秽闻隐隐透露。“不可道”、“不可详”、“不可读”,只因“言之丑”、“言之长”、“言之辱”罷了。如此皇家丑闻,历来是不能宣扬出去的,若是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会招来杀身之祸。因此不管是宫廷之中,还是市井民间,都是缄口不提,始终保持小心谨慎,保守秘密。“不知言”,或者可以联系一下《小雅·大田》中的“知言”,知言为知内心之言,不知言便是不知内心之言,言不达内心,便是不必牢记心中,有种装糊涂的意思在里面。而“中冓之言”确实需要这样的态度来看待:不光彩之事,就像墙上的藜蒺一样,除不尽扫不光,罢罢罢,谨言慎行,千万保密,别多说,也别往心里去,装装糊涂就算了吧。

《青蝇》收录在《诗经·小雅》之中,这是一首斥责馋人谗言害人害国的诗。竹简末端有污损,评语不可见,“谗”字为黄怀信先生根据篇名大义自行补添。全诗见下:

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

营营青蝇,止于棘。馋人罔极,交乱四国。

营营青蝇,止于榛。馋人罔极,构我二人。

青蝇所落之处,便是流言四起之时,先是谗君子,再者谗四国,危害属实不小。黄怀信先生补上“谗”字,突出了谗在全诗中的中心思想地位,意在提醒小心谗言。

三、结语

孔子评《东方未明》有利词,重点应落在篱笆之上,篱笆好比划定了一个区域,篱笆之内是温和的,篱笆之外是严厉的。这像是在提醒篱笆内外的人要注意把握尺度,达到“和”的状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到相安无事。评论“《将仲》之言,不可不畏也”,表达了人言可畏的谨慎态度。评论《扬之水》为“其爱妇烈”,堪称男女情爱的典范,即时放在当今社会也依然具有普适的价值,也可看出家庭关系中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重要性。《采葛》则将男女异地相思之苦表现得淋漓尽致。论“《相鼠》言恶而不悯”,抓住了《相鼠》全篇的中心思想,其厌恶之情更溢于言表。论“《墙有茨》慎密而不知言”,从孔子崇尚礼的角度来看,不免失言而失礼。《青蝇》则失言更甚。

以上便是《孔子诗论》第十七简与第二十八简的内容解析,其中多处存在可待进一步考证研究的空间,若有机会,将进行进一步的研究。

参考文献:

[1]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2]黄怀信.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诗经》解义[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3]李零.上海楚简三篇校读记[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4]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