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丽晴
刚入十月,北京的初雪还没见眉目,环球影城哈利·波特园区的屋顶却已“白雪皑皑”。在奥利凡德魔杖店里挑选一根只属于自己的魔杖,在猪头酒吧的露天院子里干一杯黄油啤酒,到霍格沃茨雄伟的城堡中来一场冒险——这些令无数哈迷魂牵梦绕的场景,如今只需要一张门票,就可以一站式满足。
但要完全“入戏”,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排队半小时、花费50 麻瓜币购买的黄油啤酒,不过是齁甜的黄糖水配上奶盖。那根在店里能隔空移动物体,号称“只属于你”的魔杖,需要349 麻瓜币才能带回家。如果你狠心拒绝了这枝“有缘杖”,它可能会马上奔向新的主人——缘分终究还是敌不过金钱啊。而要让一个穿着巫师袍的同学体验感降至负值,只需要一则用“游客”来称呼他的广播。你怎么能告诉来霍格沃茨报到的学生,你排着队去“朝圣”的,只是一个麻瓜建造的景点啊!
迪士尼、环球影城所代表的主题乐园,它们的立身之本,就是一种无限接近于真实的梦幻感。乐园的大门被刻意修建得很宏伟,就像一道跨次元结界,踏过它,你就不必再担心日常生活中的蝇营狗苟。园区里斥巨资建造的设施、供应的商品、聘请的人员,都力图在每个细节上支持你做“在逃公主”“在读巫师”。
【思维魔方】
游乐园带给人的“沉浸感”,真实地再现了投射在人们脑海中的幻想情节,这吸引着无数人走进这个梦境世界,走进这片悬浮于生活之上的飞地。
法国学者鲍德里亚提出过著名的拟像学说(Simulacra),他认为,后现代社会是由已经失去原型的复制品所组成的,而以迪士尼为代表的主题乐园正是这种“无原型的复制”的绝佳例子:米老鼠、睡美人都是虚构的角色,但是他们却能在钢筋水泥建成的游乐园里拥有具象的栖身场所,成为超真实(hyperreal)的存在。在那里,你被邀请加入了实体化的虚构故事,睡美人、哈利·波特都变成了NPC,你才是那个克服万难创造奇迹的主角。主题乐园让我们着迷的,正是这种无限接近于真实的沉浸式cosplay 体验,一种暂时忘却自知的“楚门世界”。
【思维魔方】
游乐园是一个梦幻的世界,也是一个造梦空间,你所幻想的“美梦”在此都能实现。当你跨进园区的那一刻,你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角色、烦恼苦闷都将被抛之脑后,你可以是公主、王子、骑士甚至魔法师,任何天马行空的想象都将照进现实。但是,游乐园的意义仅仅是满足人的幻想吗?当梦寐以求的“快乐”被明码标价,快乐的感觉难道就变质了吗?
然而,梦幻城堡并非固若金汤。即使你带够了在梦幻世界同样通用的货币,“现实”那有些刺目的强光,还是会在游乐园员工不经意的“演技掉线”时刻照射进来。
Birdy 是一位游乐园爱好者,她记得小时候和爸妈去香港迪士尼,遇见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满脸堆笑,热情洋溢,把她小小的公主心捧到了梦幻的制高点。然而,当成为打工人的她“莅临”上海迪士尼时,却发现迎面而来的笑脸变得有些疲惫、有些勉强了。“如果游客在你十英尺(编者注:3 米)范围内,必须微笑、点头并用眼神交流。”你以为的善意和热情其实是公司的明文规定,而它所彰显的是一种“微笑文化”。
美国游戏媒体The Gamer曾这样概述“微笑文化”:在乐园里,你要表现得像一个刚刚被交到新主人手上的芭比娃娃,没什么事情比见到它更让人高兴。资本在造梦的同时,也压抑了具体的人的感受和表达。有环球影城的工作人员表示,自己在炎热的露天环境下站岗,晒得很厉害时会不自觉地皱眉,而这时如果被领导看见,就会被批评。
现代乐园是大规模城市化和工业化下催生的产物,当我们在追求物质的生活中过于劳累时,总想做做梦,于是游乐园这样纯粹以“制造快乐”为目的的发明便诞生了。我们热衷去游乐园,其实是想抛开成年人的劳累,像孩童一样享受不假思索的、纯粹的狂欢,是想体验“幻想成真”的快乐。然而,游乐园就是一个大型机械厂,它的动力是我们的想象,它提供的“快乐”是被明码标价的。我们不惜花费金钱和时间来这里“远足拉练”,不过是想在这个以幻想为地基、全方位鼓励幻想的地方,允许自己像幻想中一样快乐罢了。
(选自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2021年10月7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