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双重叙事符号的身体和身份

2021-02-22 07:01张明华
南腔北调 2021年2期
关键词:身份身体

张明华

内容摘要:评论界对墨白小说的评论,主要围绕其先锋叙事视角、历史观等进行研究,笔者更愿意把墨白看成一个富于想象力和生命原动力的作家,在他充满爱恨情仇的文字中搜寻最终的情感载体,即身體。通过对小说人物谭渔和五个女人的身体和身份的双重载体的解读,探索更为多层化和立体化的墨白小说创作空间。身体这个指意性极强的文化符号,在“城市异乡人”的身份印证中,实现了文本叙述的基本动力和精神内核的重构。

关键词:身体 身份 身体叙事

评论界重点围绕墨白小说的先锋意识、创作主题和人物历史观以及小说叙事视角和策略等进行研究,在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论之外,笔者更愿意把墨白看成一个富于想象力和生命原动力的作家,在他充满爱恨情仇的文字中搜寻最终的情感载体,即身体,在身体这个指意性的活动符码中去研究和思考墨白小说的叙述价值的实现途径和基本动力,以及更为广阔的文本价值。不过,本文无心考量“身体”这个抽象的客体,而是考察将身体作为一个创作的维度,在墨白小说《裸奔的年代》中所起到的作用,试图了解更为多层化和立体化的墨白小说创作空间,实现对墨白作品不一样的解读途径。

《裸奔的年代》是墨白创作于1992年至1995年之间的一部小说,作者将其列为“蜕变三部曲”中的第一部。该书由五个章节组成,分别独立又血肉相连,记叙了主人公谭渔在漫长的三天和两个季节里与五个女人发生的情爱故事。小说叙述的切入点以“我”和五个女人的相逢为契机,但是女人们出现的时间顺序模糊,完全由谭渔的回忆来完成,而五个女人在和主人公情爱纠葛的经历中,女人的身份和身体成为推动小说叙述的动力。

一.作为叙事动力的“我”之身体符号和人物身份

可以这样说,在芸芸众生高唱身体文化的年月里,身体和身份从来不曾分离。按照拉康的镜像理论,人并非一出生就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人类自我身份的认同首先是身体的认同,自我是在通过与镜中的身体形象进行感知和认同中构成的,并在这一过程中获得一致性的愉悦。于是,拉康的镜像身体成为一种反观,变为个体监视自己的一种工具,同时镜像不只是对个体身体的注视,亦是对自我身份的一种确认,这个审视的过程,是一种和外在理想及自我身份相互匹配的身体标准,最终变成一个改造自我的过程。富兰克林在创作《自传》第一部的时候,处于事业的开端,身份的低微让其文中段落的个人私密性非常具体和日常化。然而写到后面三个部分,他的财产、社会地位与日俱增,私有身体公众化,直到最后其“国父”形象让世人一览无余。“身体随着社会地位的改变而导致身份的变化,这种变化更多依赖于作者对自我身份的认同,而非社会强加。”[1]墨白作为农民的儿子,土地的根和现实的漂泊,是墨白在中国20世纪最后一个十年对中国民众,尤其是农民这个阶层精神蜕变进行思考的支点。商业文化和市场经济带来的全新、陌生的势不可挡的价值观改变,在和传统生活方式、传统伦理道德的冲击碰撞中,灵与肉的蜕变势不可挡,蜕变的阵痛成为墨白小说无处不在的气息。墨白说:“这个时期,我们精神上发生的蜕变,是让人瞩目惊醒的。蜕变是痛苦的,但蜕变的力量也是强大的,它像洪水一样冲击着我们传统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并使我们中间的无数的个体生命意识得到觉醒。”[2]与此同时,凭借强大乡村生活的经验,个体灵魂以农民挺进城市的身份,在中国版图大大小小的城市寻求生存空间的孤独和颤动,是墨白作品中自始至终从未回避的视角,小说人物的身份成为小说推进的叙述动力。

小说中的“我”——谭渔以一个乡村挺进城市的文化人身份,开始了在漫长的三天和两个季节里与五个女人发生情爱故事。作为一个通过读书和奋斗从农村走出来的年轻人,谭渔在面对城市的价值体系和规则诱惑的同时,还要经受残酷现实的折磨。第一,作为一个男人,他想在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位置,并获得社会的尊重和认可。第二,低微的社会地位。一个来自代表纯朴神秘封闭的颍河读书人,一个通过读书和写作的寂寞途径逐渐立足的文化人,一旦步入都市,城市的浮华躁动第一时间和土地的憨厚单纯格格不入起来,因而,谭渔在日益被权力和金钱腐化的城市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痛苦。这种身份落差,成为小说叙述的最根本动力。而小说的这种压抑和挣扎,返照在精神或肉体上和谭渔息息相关的五个女人身上。如果按照柏拉图“二元论”说来界定,人作为理性的动物,身体和灵魂是分离和统一的,那么我们可以更为精细地将身体分为肉身、灵魂和精神。换言之,谭渔从农村向城市的挺进过程中,女人具备了身体肉身和精神灵魂的双重范畴。最彻底的妓女小红,肉身的诱惑来自谭渔荷尔蒙的召唤,我们看到一个面对诱惑的脆弱背影,沦陷于城市后的仓皇奔走。这种身不由己的跪倒,再现了一个孤独无助的灵魂无路可逃的悸动。文本中谭渔和赵静的相逢,是一次偶遇,带着些许传奇的浪漫色彩。一个质疑婚姻的不幸女人,一个读到了谭渔的书《孤独者》的女人,因为多年前书店的一次偶遇,谭渔的书成为她生命的支柱。而终于有一天,在城市中依旧孤独的谭渔,遇到了赵静,一个视谭渔为生命中传奇的女人。他们相遇,并且浪漫着。他们谈生活经历,谈人生体验,一起唱《红河谷》《红梅花儿开》,一起因为灵魂的相遇,“拥抱在一起,久久地亲吻”。他们相约在那个雨夜,终于在一个看上去摇摇欲坠,好似建造在沟沿上的旅社停留,由一个在昏暗的灯光里发出阴森森仿佛来自坟墓的声音的驼背老人的带领,打开了旅社的房门。客房里有风吹窗子的声音,有楼梯上一点点淡下去的脚步声,有走廊始终“隆隆”低鸣的阴冷气息……有如枯死的夜,禁止的夜,恐怖的夜,唯一还在流淌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灵魂的心跳和肌体的燃烧,宛如一团火,视死不顾只为证明生命尚存的喷涌和呐喊。谭渔和赵静,与其说是一场艳遇,不如说,是肉身的觉醒和人在孤独苦楚中飞蛾扑火的爆发和决绝。尼采就曾经在他的《权力意志》中大声呼喊:身体乃是比陈旧灵魂更让人惊诧的思想。我们似乎可以想象,笼罩在上空死了的黑,死了的夜里,有一缕荧光微小却坚强挥舞着火红的翅膀款款飞过城市上空,有如精灵的重生。文本最后,谭渔独自转醒,赵静已辞,他依照赵静所说找到邮局,说起那把红雨伞,可是无人知晓,女人仿佛人间蒸发的空气,徒留下老杨树独自哭泣,人物灵魂回到原点,未能减却一分一厘的痛苦和孤独。小说叙述中,谭渔在乡村以及城市里遇到和错过,拥有和失去一些女人的记叙,无不和他的身份所致的孤独感和落魄感融为一体。而小说恰巧设置了谭渔极力显示自己在城市里生存并成就的价值途径,就是去征服他生活中或爱或憾,或怀念或遇到迷惘的女人。这种对自我价值感的找寻,成为主人公自始至终一个身份的爆发力,在“我”身体的爆发中,一个“城市异乡人”的奋斗史和征服史,一页一页地被撕开,无助而彷徨。

二.作为象征现实言说的女人身体和身份

小说中的女人的身份和肉体,推动着“我”情感的诸多释放途径和“城市异乡人”进入城市的寻找生存价值和意义的历程。女人一:兰草,以“我”乡村的结发妻子身份出现的女人。在“我”满怀着憧憬和爱挺进城市的过程中,这个女人成为传统和约束的象征,成为谭渔欲罢不能、痛苦面对的对象,成为在理想和现实面前的伤痛。女人二:锦,项县的锦,“我”师范时候的同学、恋人。一个年华逝去后依然温热的爱情所指,然而,锦的遭遇葬送了自己的婚姻,最终疯狂着魔,但却生下了谭渔的骨肉,虽然最后死去。锦到生命最后也无法忘记初恋的爱人,呼喊“谭渔”的名字。“我”和锦,书写一段青春之恋,恋歌中的“我”自始至终被锦所爱,从来不曾被忘怀,就像作品所说,谭渔知道有个女人曾经特意路过他的家乡颍河镇,去看一眼他生活的地方,那里的黄土和房子。而且,这个回忆中的爱,是“我”精神强大地走进城市的一股动力,一个男人被爱被崇拜被女人小心呵护的满足和价值认同。女人三:叶秋,以一个颇具知性魅力和读得品得谭渔作品而且刚刚离婚的女人身份出现,在谭渔眼里,在咖啡馆与叶秋谈文学谈志趣如鱼得水,可谓一见如故。叶秋和追求文学理想、对城市天生隔阂的“城市异乡人”谭渔在偌大的城市相遇,谭渔彻底沦陷了,他爱上了叶秋,虽然一厢情愿,但是叙述触角却推动展示了他决心与乡村决绝的念头,城市的红颜让他变得突然勇敢而坦然,虽然最后破灭,叶秋嫁为他人妇。女人之四:信阳的小慧和小红。作为和其他女人都不一样的小慧,她的年龄小到可以做谭渔的女儿。谭渔正是被这样一个还是学生的女子,长着一口蓝色牙齿的女孩深深吸引。明知不可为,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他去了小慧的家里,去寻找他一直爱着和爱着他的小慧。然而,小慧却让冒充其表妹的小姐小红去试探谭渔,谭渔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乖乖就范。谭渔寻找爱人却绊倒在美色诱惑下,最后仓皇逃跑。在两个年轻女人的天罗地网中,城市的诱惑和阴谋被层层剥开,爱与被爱,猎奇和忠诚,如何爱,什么是爱等等,文本叙述在谭渔和两个年轻女人的故事里继续推进,仿佛一次空虚而冒险的城市行走,分不清东西和南北。女人之五:赵静,谭渔邂逅的女人。被男人辜负的赵静和在城市中行走并孤独的谭渔相遇,因为谭渔的书而投合的这两个人相互吸引,从精神到肉体。一次似真似幻的激情过后,徒剩下苍凉的灰烬自怜。

伊格尔顿指出:“对肉体的重要性的重新发现已经成为新近的激进思想所取得的最宝贵的思想成就之一。”[3]五个女人在“我”的情史中各自具有象征意义,叶秋代表短暂却强烈的希望;初恋的锦是刻骨铭心的遗憾;赵静则是迷惘路途中偶遇的神秘和猎奇;兰草则是欲罢不能的根,观念中爱恨交织的故乡和出生;而小红和小慧是对诱惑的拷问和对青春的眷顾。多种情感的纠结和表白成为小说情绪的喷发口,一个农村读书人挺进城市后拥有的困惑、遗憾、诱惑、希望。墨白说:“谭渔就是一个神秘的房子”,他还说,每个人都是一个神秘的房子,房子构成了一个人的所有,包括出生,经历,社会,时代,欲望等等。女人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城市异乡人”的三天和两个季节里,非常巧妙地起到推动小说叙述的功能,是叙述者心路历程的再现,一种来自人类躯体本能的,对爱情,对性,对诱惑的强大力量,完成了对复杂世界的深度表达。小说中的五个女人和“我”的情爱,对小说情节的推进、人物微妙内心的刻画以及现实的挖掘思考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身体是什么?在墨白的小说《裸奔的年代》中,我們看到了一个向城市进军的男人,一个孤独和迷茫、梦想和躁动的心灵。本书作为墨白比较早的优秀作品集,其私人化身体叙事的真实性文本再现,展示了多元化立体化私人化的心灵历程。一个男人的身体,却具备三重身份认识,一重是农民,一重是文化人在城市,一重是需要爱,在爱中实现自我的男人。这三重身份与他的身体息息相关。男性肉身与精神的身体叙事,在两个短暂的季节和漫长的三天,和五个女人相识相遇相知相爱,包括爱恋和性欲,精神和肉体的追逐和满足,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和意识的延伸。身体不仅仅是作为内心情爱和孤独的表达,更是叙事情节和人物灵魂与现实交合历程中的叙事得以继续的关键。身体和身份,因此变成一种具有双重叙事符号的文化符码。墨白在其文本的诉求中,本质上虚构的身体,在作者和读者构建的阅读空间中被定格为身份。福柯在权力和身体概念中描述了身体和叙述空间的冲突,人类的身体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反抗“规训”。这种反抗在墨白文本中表现为身体与外在既定的社会文化势力为代表的权力语境的对抗。所以,身体这个指意性极强的文化符号,在农民城市人的身份印证中,实现了文本叙述的基本动力和精神内核的重构。

作者单位: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

(该论文为江西省教育厅“十二五”教育规划课题“高校女大学生身体写作美学指导研究”阶段性成果。课题编号:14YB053)

参考文献:

[1]许德金.身体、身份与叙事[J]. 南昌:江西社会科学, 2008(04).

[2]墨白.裸奔的年代[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9.

[3][英]伊格尔顿.王杰,付德根等译.美学意识形态[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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