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防部电磁频谱优势战略》评析

高俊尧

2020年10月29日，美国防部发布《国防部电磁频谱优势战略》（简称“《电磁频谱优势战略》”），标志着美军已展开电磁频谱领域建设与战备的长远规划，以谋求在未来大国战争中“决胜于无形空间”。“enterprise”成为该战略文本的一个重要关键词，按照英文释义，其含义主要有二：一是要像现代企业那样谋划与运作，减少官僚主义与形式主义，切实提高美国防部范围（即整个美军）电磁频谱空间行动的总体成效;二是要富有进取精神，敢于突破传统思维定势，创造性地解决问题，继续保持其在该领域相对于对手的跨代优势。如果该战略得以实施，那么由此带来的变革将是至深至远的，不仅关系到美国能否继续维持世界军事霸权，而且将影响世界军事发展走向及未来大国军事平衡。因此，仔细研究《电磁频谱优势战略》并读出其题中之义与题外之义，具有积极意义。

深刻的时代背景

《电磁频谱优势战略》开门见山地指出，该战略“承接于2017年版美《国家安全战略》与2018年版美《国防战略》”。换言之，该战略属于对这两个顶层战略的具体落实。更进一步讲，该战略是在美国防战略方针从反恐反叛乱作战向未来大国战争转变的大背景下提出来的，因而与当前大国军事竞争或对抗有很大关系。美国防部认为，中俄等全球竞争对手已经认识到电磁频谱“影响一个国家的经济繁荣和军事优势”，并且正在大力开发与部署针对美国电磁频谱能力的先进技术，“为保持作战优势，国防部必须寻求革命性、跨越式的技术和能力。”更重要的是，美国防部意识到电磁频谱在未来联合全域作战中的独特地位，特别是电磁频谱对陆、海、空、天等传统作战域军事行动具有的支撑性、支配性作用，因而愈加重视对电磁频谱能力的长远规划与建设。该战略文本指出，“电磁频谱不是独立的军事行动领域，因为电磁频谱与联合条令中确立的各个作战域是不可分割的。在现代战争中，电磁频谱优势是实现空中、地面、海洋、太空和网络空间优势的主要指标和基本组成部分。”

同时，由于电磁频谱领域本身的特殊性，《电磁频谱优势战略》出台的背景又不止于此。除大国竞争造成的对抗性外，该战略还提到两个重要的刺激因素：拥挤性和受限性。所谓“拥挤性”，一方面指随着世界经济活动愈发频繁及新兴商业技术的大规模利用，依赖电磁频谱的民用系统越来越多，对军事用频系统造成很大频谱资源挤占;另一方面指军队自身用频系统也越来越多，不仅带宽需求增加，而且带来相互干扰的风险，对频谱管理的要求更为凸显。所谓“受限性”，主要是指国内、国际有关频谱使用的法律规定限制了军事可接入的频谱数量。

《国防部电磁频谱优势战略》

可以作一个简单分类：“对抗性”主要针对战时，考虑的是未来大国冲突中敌可能对美军用频系统造成的侦察、破坏、削弱、拒止、欺骗或摧毁效果;“拥挤性”“受限性”主要针对平时，考虑的是平时民用用频系统和国内、国际有关法律规定对美军军事活动的束缚，特别是对美军用频系统正常测试、训练构成的潜在不良影响。

理论上的创新突破与远期愿景

美国防部《电磁频谱优势战略》蕴含美国霸权的“远大抱负”，就是要全面夺取相对于其他对手的“制电磁权”。如上所述，美国防部认为，为保持在电磁频谱领域的作战优勢，必须寻求“革命性、跨越式的技术和能力”。而在此之前，理论上的创新突破是总的前提。尽管该战略文本并未专门讨论军事理论问题，但是透过平实的英文原文，细心的读者还是可以发现诸多不同以往的概念或观点;而这些概念或观点不仅代表军事理论上的创新突破，而且正是未来美国防部电磁频谱空间行动的逻辑起点。本文重点分析几个重要的专业军事术语，并通过这些术语透视美军在电磁频谱领域的创新突破和远期愿景。

电磁频谱战（EMSO，Electromagnetic Spectrum Operations）人们已经注意到，近两年来，美军条令中“电子战”（Electronic Warfare）概念正在悄悄替换为“电磁战”（Electromagnetic Warfare）。“电子”主要是指与无线电通信、雷达相关的电子电路;“电磁”则涵盖所有电磁频谱辐射，波长范围覆盖100米到0.1纳米，频段包括无线电波、微波、毫米波、可见光、红外线、紫外线、X射线、伽马射线等。相比而言，电磁频谱战指电磁频谱管理与电磁战相结合。该战略文本明确指出，“美国防部的长期成功需要将电磁频谱管理和电磁战合并为电磁频谱战。”这表明，美国防部已经意识到，电磁频谱管理与电磁战手段相结合，对美军夺取制电磁权十分重要。

电磁频谱管理对于夺取制电磁权十分重要

电磁战斗管理（El-ectromagnetic Battle Management）这一概念理解起来并不难，即“动态监控、评估、规划与指导电磁频谱行动，支持指挥员作战。”但结合实际看，便很有深意了。因为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是很难实现实时或近实时“动态监控、评估、规划与指导电磁频谱”的。而要实现这一点，就需要对现行电子战（电磁战）装备体系进行深度改造，特别是需要引入人工智能技术，构建敏捷、富有弹性的电磁频谱管理系统。不仅要实现对无形电磁空间的感知与可视化显示，还要能够以“机器对机器”的速度对电磁频谱资源进行动态、合理的评估、规划与调度。做到这一点显然是不易的，而它正是电磁频谱机动和频谱共享的基础。

电磁频谱机动（El-ectromagnetic Spectrum Maneuver） 古往今来，灵活机动向来是克敌制胜的法宝，美军自然深谙此道。在传统战场上，任何一支卓越的军队都在不懈地追求地面、海洋、天空等作战域内相对于敌人的灵活机动。如今，随着电磁频谱在现代战争中的地位作用越来越重要，美军开始追求电磁频谱领域的机动，并谋求通过电磁频谱机动更好地实现传统作战域机动，最终达到“制敌而不制于敌”。美国防部的解释，电磁频谱机动就是“为获得对敌优势，而在地点、时间和电磁频谱参数（包括频率、功率、调制方式）运用等方面展开的机动”。

频谱共享（Spectrum Sharing） 频谱共享是指“多个独立实体在特定地理区域和（或）时段内同时使用特定频段，通过协议（包括政策、流程）减少有害电磁干扰”。 相比而言，电磁频谱机动侧重于获得对敌优势，而频谱共享则侧重于通过协议减少干扰。从另一个视角看，频谱共享为实现电磁频谱内更大的行动自由提供了新的模式。美国防部认为，促进频谱共享有助于满足商业界和美国防部对频谱接入日益增长的需求。这种共享应包括实现动态双向共享，以促进军队对商业频谱的访问，同时有利于减小商业信息共享基础设施的网络安全风险。

美军EA-18G咆哮者电子战飞机

电磁频谱企业（El-ectromagnetic Spectrum Enterprise）对中国人而言，“enterprise”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词，人们知道其英文释义为“企业，公司;事业，计划;事业心，进取心”，但在军事领域却很难翻译。译者通常译为“企业”，但这与我国军事文化并不相符，在中国文化中，企业属于经济领域概念，与军事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常常给人以光怪陆离的感觉。相比而言，在美国军事文化中，“enterprise”一词出现的频率非常高，特别是在国防部信息系统建设领域。而事实上，怎么翻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握其内涵实质。笔者认为，按照其英文释义解释并无不妥，它要表达的意思实际上就是：一是要像现代企业那样谋划与运作，减少官僚主义与形式主义，提高执行效率;二是要富有进取精神，敢于突破传统思维定势，善于创造性解决问题。美国防部将这一词用于电磁频谱领域，足以表明其极大的重视程度，下步是要当作“事业”一样对待的。该战略文本对这一军事术语的官方解释为，“旨在保持或提升（美军）电磁频谱优势的组织架构，包括相关政策、管理、组织、装备、程序、条令、信息、设施、训练等各方面要素，其目的是确保国防部维持对所有频谱的按需接入和控制。”可见，美国防部推进电磁频谱战是“认真的”，由此带来的影响也必然是至深至远的。

方法路径与长远规划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电磁频谱优势战略》重点对美国防部的“远大抱负”进行分解，列出5个大目标，18个小目标。按照中国人的理解，这些所谓的“目标”实际上就是美军电磁频谱战能力发展的方法路径和长远规划。

开发卓越的电磁频谱能力。一是为用频系统和用频网络开发电磁频谱感知、评估、共享与机动技术，使用频系统、用频网络具有更好的弹性、韧性、生存性、敏捷性与高效性。二是重点开发强大的电磁频谱管理能力，即可用于动态识别、监控、评估与适应现代复杂战场电磁环境的技术手段，要能够实现通过人-机协作或机-机互联方式对电磁频谱资源进行动态控制与调度，实现灵活的频谱机动与共享，包括灵活地运用响应性干扰抑制技术。三是开发与部署先进电磁攻击能力，即通过对电磁频谱作战域的全面感知，利用分布式、自适应射频网络，对敌实施破坏性电磁战。四是采用模块化开放式系统方法（MOSA），促进各用频系统之间的互操作性，使其软硬件得以快速升级，以应对不断演化的威胁环境。五是加强军民融合发展，评估商业技术的任务适用性、灵活性和适应性，以便在适当时机将其“嫁接”到军事领域。可以说，自适应、自动化、智能化正是未来美电磁频谱能力的“关键词”，就是要在电磁频谱领域实现更好的自动感知、环境适应与智能应对。需要指出的是，实现这些“小目标”必须采用人工智能、云计算等革命性、跨越式先进技术，按部就班是不行的。正如文中所言，“如果国防部依赖按部就班式发展的电磁频谱能力，那么在当前军民两用（频谱）技术爆炸式发展的背景下，漏洞或风险便会大幅增加特别是在计算机与远程通信领域”。

美军将提升电磁频谱战备水平

建设敏捷的、综合一体化电磁频谱基础设施。一是开发快速处理海量电磁频谱数据的方法手段，帮助战役、战术指挥官将电磁频谱域的关键信息用于作战筹划。二是广泛获取有关敌传感器、通信设备、数据链、干扰机、定向能、光电与红外系统等用频系统的参数数据，为电磁频谱战提供准确情报，并实现以机器速度共享。三是建立与维持开放、高效的体系构架和标准，促进国际频谱共享和联合部队在电磁频谱域的互操作。四是瞄准对手及未来复杂战场电磁环境，构建电磁频谱“实兵检验-虚拟仿真-构造仿真”（LVC）相结合的测试、训练与分析环境。

提升部队电磁频谱战备水平。一是在国防部范围内普及电磁频谱战核心概念，提升普遍的电磁频谱战思维能力，同时为各级各类人员提供针对性强的个性化培训，包括技术人员、需求人员、作战人员，甚至最高级指挥官。二是将电磁频谱战概念、条令与战术纳入正规军事教育，培养一批精通国内外频谱政策与法规、胜任电磁频谱战的专业人才。三是在国防部范围内展开评估研究，检验电磁频谱工具和能力的整合与运行效率，确保部队在电磁频谱域始终处于良好战备状态。

借力国际、国内持久的伙伴关系。一是依靠强大的国际联盟与伙伴关系，参与国际电信联盟条约进程，包括世界无线电通信大会等，确保美军在全球范围内展开的军事行动能够得到国际社会在电磁频谱政策方面的支持。二是加强与北约盟友、伙伴国、东道国之间的协调，促进美军与盟友充分利用电磁频谱资源的能力。三是加强同白宫、国会、国务院、国家电信和信息管理局、联邦通信委员会等联邦部门、学术界以及工业界之间的合作，确保美国在商业和政府电磁频谱利用方面的领导地位。

建立高效的电磁频谱治理模式。一是采用“企业”思维，加强统筹协调与政策支持，发展一支过硬的电磁频谱工作队伍，在国防部范围内统一电磁频谱活动，切实提高效率。二是秉持创新发展与迭代改进的思路，在整个电磁频谱域形成规范的、不断改进提高的文化氛围和制度机制，在降低业务成本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提高美军电磁频谱能力的敏捷性、环境适应性和威胁应对能力。三是保持同政府有关部门及国际合作伙伴的合作，促成通过共享技术促进频谱高效利用的政策制度，在平衡经济发展目标的同时，提高美军电磁频谱运用能力。

美国SBIRS卫星

《电磁频谱优势战略》在文末指出，为满足“电磁频谱战所需的所有要求”，美国防部长组建了专门的电磁频谱战跨职能工作团队。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作为该工作团队的高级特派员，负责监督该战略执行，直至监督责任移交给一个常设管理实体。该战略签署后的180天内，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将與美国防部首席信息官联合制定路线图和实施计划，以实现本战略的愿景、目标和目的。可以说，《电磁频谱优势战略》只是一个起点，美国防部正在按计划加速推进实施。

责任编辑：刘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