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山雨过后,清晨的乡村变得缥缈、无迹可寻,唯有沾染裤脚的泥水与萦绕鼻尖的淡淡泥腥味还能让人坚信那期待已久的温热就在前方不远处等待。
眼前小路的尽头就是我长大的地方。小路还是原来的模样:野的蒲公英、薄的冰草、横穿而过的千足虫、左冲右撞的花斑小蜘蛛、深深浅浅的大小脚印……这些都算是我的故友了,但我心中却未能生发出太多怀旧的情思,倒是游散在草丛间的一股酸涩之味拿捏住了我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酸,那是新杏的酸;涩,那是腐杏的涩。
酸涩——这味道是我极熟悉的。
我在稀泥还未凝固的小路上,左一脚右半步地小心走着。人未到门口,却已可以远远地看见铺了满满一地的或黄或红的东西,像一张颜色俊俏的大地毯。无须探寻,在这个时节,那满地的定是杏子无疑了。
再次看见落了满地的杏子,回忆便瞬间涌上我的心头,伴着淡淡的忧伤。
我家的杏树是村子里最多的,每到盛夏时节便会有杏子开始坠落。杏子足够多,但也没人来摘,家家都有之物自是不算稀奇,于是落下来的杏子就成了烦人的东西。
带上一个小筐篓,爷爷早早地就开始了捡杏子的工作。熟透了的杏子落下来会摔得稀巴烂,和着地上厚厚的一层浮尘,任谁去收拾都会觉得无从下手,但爷爷不一样,他从来不戴手套,一手提筐,一手捡拾,从房前捡到屋后,费不了多大工夫。
捡完杏子,爷爷便坐在木板凳上开始将杏肉与核分开:摔烂的、熟透的杏子只需一捏,杏核就毫不费劲地带着些黄色果肉蹿了出来落到地上,手里稀巴烂的果肉就投在一边的桶里;没熟透的杏子则用食指和拇指用劲一捏,“啵”一声脆响,褐中带黑的杏核就静静地暴露在空气中,手腕再轻轻一抖,杏核就毫无脾气地“啪”一下落地,而手中还没熟透的果肉就晾在一张剪破洗净了的化肥袋上——晾干后是可以吃的,味儿酸而不涩,淳而不腻。直到太阳慢慢地奔到了山后,爷爷才会停下。一天时间,他可以捡五次,并将捡来的杏子都处理好,而晾出来的果干和洗净的杏核就是孩子、大人们共享的零食了。
可眼前的院子却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院中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杏子都“伏尸”草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听见近邻家时而传来的牛哞鸡鸣狗叫,我不禁失了神——这落了满地的杏子再也没有人收拾了。
总想去后院寻找些什么,却发现此时自己已身处杂草的重重“包围”之中,无处落脚。记得后院是有很多让我怀念的旧物的:塌掉一半的牛棚、锈了好多年的铁犁、曾卡满苜蓿的手动铡草机、用草包堵起来的地窖——那是爸妈亲手挖出来的,如今藏在里面的只有空空的时光和沉沉的黑暗了,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还如以前一样存在着?书中总是会以无限的荒凉来形容我眼前的景象,辅以深深的忧伤和淡淡的乡愁,我曾深深地认同,但当我站在家门口却无处落脚无路可走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都是作家营造出来的意境,在现实中环抱着我的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无助。可能一切都在,可能已经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乡,但没有人住的地方总像是失了颜色的花海,眼中可能一派繁荣,心中却空空如也……
阳光照得树影斜斜的,扛着铁锹的人们从门前的小路经过,三三两两,偶尔一两声大笑;一两只我已叫不出名字的小鸟盘旋着落在树梢上。“明儿是个大晴天。”爷爷说过的话再次回响在脑海,最终“啪”一声,随着最后一个杏子落进满地繁华。
张志龙
男,笔名指晨,现就读于甘肃省静宁县第一中学,担任学校青春文学社社长。性喜简淡,颇爱笔墨白宣。愿沉浸笔尖,将所有的不幸书写成黑夜的繁星,守得黎明,终向晨曦。世有言:“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愿每一个你我都能在黑暗中找到光明的自己。
寫作感言
生活总不会让人称心如意,我们在黑暗中走过的每一个夜晚,在寒冷中走过的每一个雨天,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每一个四季轮回,终究不会全部以噩运的方式写进年龄的史册。强大的人往往是在看透生活的本质后,仍然对生活充满热爱。故而:无论身处何处,也不论你来自何方,那些生来就有的感动,从来都不会消退,也不会被时间湮没。而这一切,便是支撑我每一个文字存在的根基,也是我每一次落笔流淌在纸笔之间深深的感动。所有那些能跃然纸上的文字,其实都是与执笔者同步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