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
女儿是一名小学老师,有一天回家告诉我,学校里有个活动,要找几个学生录一段本地方言,全校千挑万选出来的选手,一说起方言,却还是“绕嘴大舌头”,听得人捧腹。女儿感叹说:现在会说方言的孩子实在太少了,别说他们了,我这一辈多数也是不会讲方言的。
我说,这点你得感谢我,是我一直坚持在家和你讲方言。
我是一个热爱传统文化的人,在我看来,方言就是最乡土最本色的传统文化,是一个地方文化的根。很多当地的文化传承都展现在方言中,通过一代代人的口耳相传绵延不绝。地方戏剧就是如此传承和发扬的,宣卷、山歌、昆曲、评弹,这些都是我们吴文化的瑰宝。
有些特定的俚语俗话,一定要用方言说出来才“煞根”(过瘾,令人满足)。
还记得女友小红告诉我,结婚纪念日,老公请她吃牛排,她是这样发微信的:晓得恩奴格两日了海减肥,还要请恩奴吃饭,还讲要吃啥个牛排,刮血淋带滴格洋货担么事啥人要吃!勿吃吧,又对勿起人家。熬苦点,就去吃子吧!
我看了大笑不已,这如天书一样的苏州方言如果翻译成普通话就是:明知道我这几天在减肥,还要请我吃饭,还说要吃什么牛排,这种血淋淋的西餐谁要吃!不吃吧,又对不起人家。忍耐点,就去吃了吧!
同样一个故事,用普通话说和用方言說,语境完全不同,效果也完全不同。用方言说出来,真是从字面上都看得出顾盼神飞,灵动活泼;用普通话一翻译,平铺直叙,意趣全无。最有力的证明是2015年度茅盾文学奖得主金宇澄先生的《繁花》,通篇用上海方言讲述。三十万字的小说,一百多个人物,言谈举止,一颦一笑,作者通通用上海闲话一一描述,对于吴方言区的作者来说,只有一个词形容——“煞渴”(过瘾)。
童谣也是老一辈人爱的传递。
我们小时候,祖辈们都是不会讲普通话的,他们那些用方言讲述、朗朗上口代代相传的童谣,是一代代孩子学习方言最直接简单的教科书。其中最著名的要数那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娘娘真要好,买条鱼来烧。烧来头勿熟尾巴焦,盛了碗里豁虎跳,一跳跳到城隍庙,城隍老爷香烟蜡烛全打翻。
这首童谣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外婆教的,每个孩子在长大成人之后,教自己的孩子唱起这首童谣的时候,心里一定会想起自己的外婆,想得心里酸溜溜的。不懂事的孩子偏偏还要追着问:你的外婆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外婆桥呢。
还有的童谣,是跟着小伙伴们一起玩游戏时学会的。“官兵捉强盗”是男孩子们最热衷的游戏,强盗被捉牢了,官兵要来伸张正义了,扮演强盗的小伙伴很配合地低头服软,伸出手心等着挨打。官兵边打边唱:本来要拷千万记,现在辰光来勿及,马马虎虎拷三记,一、二、三……打和被打之人都笑嘻嘻。
小姑娘有属于她们的童谣,两个小姑娘手拉手,你来我往做推拉动作:“炒炒炒,炒黄豆,炒好黄豆翻被头。金锁银锁,嘎啦搭一锁。”最后的动作是两手一个上翻。小姑娘们乐此不疲,重复无数遍。
“一箩麦,两箩麦,三手拍大麦;噼噼啪,噼噼啪,大麦熟,大麦香,磨面做馒头;馒头熟,馒头香,雪白馒头请先生。”两个小姑娘面对面互相拍手掌,两只小手配合默契上下翻飞,配合着软软的童声,煞是好看好听。
有些童谣与生活息息相关。
那时候大家生活水平都不高,除了过年,小孩子一年到头难得有新衣裳新鞋子穿。照规矩是阿大穿新,阿二穿旧,等到阿三穿的是筋了。相反,谁要是不年不节穿了新衣新鞋,那是会犯了众怒的。“一双鞋子两样格,三个铜钿买来格,四面全是镂空格,五颜六色格,七穿八洞格,究竟阿有格,实在无不格!”保证让你哭着跑回家赶紧换下来。
“麻子麻,采枇杷,枇杷树上有条蛇,吓得麻子顶倒爬。”那是羡慕别人家里种了枇杷树,可以随心所欲爬上树摘枇杷吃。
小伙伴们只要有枇杷吃,“煞了馋”,根本不在意品相如何。枇杷吃到了,大家会再满意地齐声唱道:“大家吃子大家香,一人吃子烂肚肠。”
话糙理不糙,在这首童谣里,孩子们学到了分享。
还有寓意美好的童谣。暑假里巴望着“风凉哆哆,螺蛳嗍嗍,盐鸭蛋剥剥”,这放到现在来说,就是享受美好静谧的田园生活。
那一首首韵律感十足的童谣,像妈妈温柔的歌唱,陪伴着孩子的童年,构成了我们最美好的童年回忆。现在读来,真是倍感亲切。
编辑 乔可可 152518891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