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一池春映雪

李心扬

编者按

本期展示的是浙江省永嘉中学摇篮文学社部分社员的作品。

梅园的花开了。

至于是什么花，同学问起时我也觉得奇怪，梅园中的花自然是梅花。宿舍楼下小小一片，花枝稀疏，看着可怜。咫尺之遥，三号教学楼下的却开得格外旺盛。四五株梅不声不响，我离去时才是枯枝几根，回返时已热热闹闹。冰雪世界琉璃砌。梅开了，足够美好。南方小镇终年难见雪，但山上高处不胜寒，凌晨四五点有梅松等树被封印进薄薄一层冰绡，带一点纹路，干净得很。

古人呼朋唤友去寻枝早梅，折了小小一枝插在女子髻上，香一直浸到了心里去。也有人静悄悄独行，养梅水中，素白的瓷瓶那细长的颈极似美人，抑或是土黄的粗瓷低矮古朴。舀冰水洗梅，梅与水皆随春老。

细细碎碎落了满桌的梅花。

妥帖地收敛到梦里，藏进枕中，那么梦里也会有梅花。梦里是独个儿一人，披件毛茸茸的红披风，雪掉在肩头簌簌地响。

什么时候才能脱去披风，无拘无束地奔跑在雪野中？

被惊醒，梅的踪影瞬间消散无痕。只有在学习的余暇匆匆经过时，鼻尖若有若无地萦绕上一丝清香，才会冷冷地瞥上一眼——梅花原来还没有落完。

前年正月去上野园林是奔着梅开去的，偷得浮生半日闲，才发现那样冷艳傲雪凌霜的梅原来香得一点也不像梅了。它香得醇厚，是全然的酒香，白梅红梅怒放满山坡。我泡在这种香里不免飘飘然。有人调皮，晃了晃树，梅花簌簌地落了我一头一脸。从肩上拾起一朵，五瓣胭脂色，鹅黄的蕊。私以为写梅最好的是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可是全然不同于我掌心的梅。

它那么小，那么美。

而现在这香虽稀薄不少，却也足够将人带回久远的梦中了。

梦里有梅有樱有杜鹃，草地上紫色的不知名小野花紫光莹莹。我多想沉在这个梦中永不醒来，踏破新雪无拘无束。

還有玉兰，最为熟识的是旧时的玉兰。小学校园里有玉兰。两层楼高，枝条肆意舒张，直直伸进二楼的音乐室里，春来时就开花，花过后就长叶。一盏盏白玉兰花洁白如冰雪。音乐老师坐在乌黑的钢琴边微微笑着，乌黑的琴盖上映着洁白的玉兰。她的长发用玉兰簪子挽起，望去简直是嵌入了玉兰中，她说：“同学们快进来，我们这节课一起玩个游戏。”

现在的玉兰。实验楼的玉兰有点开败了。玉兰的衰败，是从最外边开始的。紫黑与米白统一，是生与死达成的协调。美人手掌，白玉酒盏。汪曾祺比梨花为月，纤薄楚楚，未免带了几分透明。玉兰虽白，不能比月的单薄。玉兰片极厚，可入菜。它不怎么透光，质感细腻，纹理丝丝分明。假如说梨花是小家碧玉，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那么玉兰应是端庄地绽放在枝头的大家闺秀，即使不可避免地沾上雨，也只有几点雨珠盈盈，冷而傲。

紫玉兰与白玉兰又不同。紫玉兰不是紫得俗气，就是浓艳诡异叫人心里生惧。谁料到紫玉兰开后一片片花瓣张开，迎光望去像透明的紫玉，天然雕成，不带匠气。

梅才不是什么所谓岁寒三友，它和那些蠢兮兮的柏树才不是一类，它与玉兰最像。纵使文人墨客不说，少有人留意，也要自顾自开出股傲气;纵使人人赞颂品格好、冷而傲，也依然开得精巧、香得浓烈。它们和栀子花一样，笑嘻嘻开自己的花，说一句：管他呢。

临近三月时一场雨杀了梅花，玉兰也显出完全的颓势，几株紫红的还不明显，可白玉兰落得差不多了。只有一株白玉兰不知是刚睡醒还是怎么，花苞才长全，挺过了一场又一场蒙蒙细雨。所幸灌木丛中开出了一簇簇红花，算是填补了梅与玉兰的遗憾。应该是杜鹃，黏答答的叶子，还没来得及用手摸一摸，已无可避免地想起小学校园里，那大片的紫红杜鹃点缀在绵绵的碧绿长叶中……

无可避免地想起小学，那似乎是象征着自由天真的浪漫，对应的是花，豆蔻年华特有的鲜艳娇嫩，充斥着逝去的憧憬——

一如那些开败的花。

图书馆楼下的树抽条，开了一枝一枝的白花;草地上的花是紫的，开着五瓣小小的爱心形;绿化带中的又是什么花，敢用这样的艳色装点自己？它们在我这里都没有名字，不知名的太多太多，于是，它们的形状也模模糊糊地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面纱。

花开，雨打风吹，花落。明知少不了折辱，也要开得高兴自由，为的是自己还是那不可避的命运？

躲也躲不过，哪里还有全然自由的一方净土。不如干脆迎接，用最美的姿态与世界一战，哪怕输了也风光。

春风无限潇湘意……

有株玉兰的叶出了。嫩叶通透，人站在树下，阳光一打，满树新绿汩汩流动，衬得衰败的紫色花瓣也流光溢彩，像是一溪云，纹路分明，干干净净、通通透透。

我站在树下看了好久，只是想一出缺席的雪。

（指导教师：翁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