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欲望:《你好,李焕英》成长主题探赜

2021-02-18 01:17林树宜陈阳
电影评介 2021年18期
关键词:你好,李焕英李焕英

林树宜 陈阳

由贾玲执导的喜剧电影《你好,李焕英》改编自其同名小品。影片讲述主人公贾晓玲在母亲李焕英横遭车祸的悲痛中意外穿越时空,重返20世纪80年代与青年李焕英相遇,竭尽所能设法改变其人生命运,弥补过往遗憾的故事。不同于舞台艺术幕启幕落的切换形式,电影镜头的拼接重组使母女二人相距20载的错位生命得以突破线性关联而灵活衔接,在视觉影像的有机编排中制造无形的时间体验,形成独特的叙事形态。

正如影片标题所呈现的,时间叙事背后暗合着母女二人的代际关联。循常而论,年代的错位在单向度的时间链条里成为一个历史的缺口,父辈的过往遭遇在深挚亲情的催化下则往往被倾注以想象的关切,弥合缺憾的冲动在不可逆转的事实序列面前便只好止步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与懊悔,并借助以记忆为中心的纪实排演或生动复述来展现对旧日物事的无限追怀。有别于流连往昔的记忆叙事,《你好,李焕英》独辟蹊径,将1981年至2001年的20载光阴易序重组,以贾晓玲的悲痛遭遇为故事起点,将发生在1981年的一桩桩往事相续驳接其后,使本应画上句号的故事得以继续向前延展。时间层面的独特构思既为探讨贾、李二人基于亲情纽带的代际关联拓展了语境,也为影片围绕时代境遇中个体价值选择的意义生产提供了新的可能。

时间的形变赋予了主人公贾晓玲一种个体的“未完成性”:客观时间的骤然切换将其抛入一个想象的陌生世界,全知全能的视域被填充以未知的变数,她向这个世界敞开自身,“时间进入人的内部,进入人物形象本身,极大地改变了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与此相关,故事的情节也从根本上得到再认識、再建构。[1]影片中,刚刚高中毕业的贾晓玲心智初成,幻梦之间,对自身力量的朴素确证不断地驱动急于兑现的现实欲望,以“让妈妈高兴一回”的亲情之名前去奔赴这场穿越时空的跋涉。循此,贾晓玲的历险便更多地带有“成长”的意味,而单薄的世俗追求在时代的复杂遭遇面前将被如何形塑,这种变化以何种契机得以发生,个体在时间的维度之中又经历了怎样的精神迭代,这正是影片在时间形式的编织中所要呼应的问题,也使影片在人物的行动之中搭建起动态的阐释空间。

一、欲望追逐的摹仿生成

影片伊始,主人公贾晓玲的内心独白便呈现出暗淡的自我审视:与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期待相比,自己不仅天生就乏善可陈,从小到大更是屡屡没能取得令母亲骄傲的成绩。无奈之下,凭借一纸伪造的录取通知书,高中毕业的贾晓玲终于得以让母亲李焕英在自己的升学宴上“长回脸”。然而宴饮之际,李焕英昔日工友王琴的出现打破了这片刻欢欣: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王琴一落座就开始得意地炫耀起自己是全厂第一个拥有电视机的人和厂女排比赛的总冠军,女儿也从知名大学导演系毕业后进入好莱坞工作,风光无限。影片通过一段快速切换的正反打镜头展现王、李二人在餐桌前的对话,来回诘辩之中两相比较,李焕英的人生实在平平无奇。迥异的境遇让王琴一跃成为整桌人瞩目的焦点,她的人生轨迹也成为贾晓玲心目中理想的“新路”。与此同时,从包玉梅口中得知正是没有参加厂女排比赛才让李焕英错过了一桩“天大的好事”,更让王琴成为重构母亲命运的最佳范本。现实境遇的巨大差异在贾晓玲的浪漫想象里不断渲染,以物质条件、社会地位等为焦点的价值攀比构成其对自身与他人相互关系的世俗领悟,“世俗”之义就在于将他人与自己的价值实现衡量为高低、大小的数量关系。[2]这种由比较而产生的无力和压抑亟待消除,便在悲痛万分之际的幻梦之中转化为希图改变母亲人生命运的奋求。贾晓玲面对病榻上的母亲痛哭:“哪怕只让你高兴一回呢”。时间的链条由此借助影片画面的蒙太奇得以延续。镜头跟随贾晓玲的目光朝着医院过道里电视机的黑白荧幕逐渐前推,进入到胜利化工厂门前人来人往的画面里。与此同时,贾晓玲穿云钻雾从天而降的过程有意加长了时延,深渺的背景意味着一个未知的陌生世界正在向她开启。

表面上看,这件缥缈无形的“天大的好事”是贾晓玲所希求的目标,设法帮助李焕英赢得它就能实现自己让母亲高兴一回的愿望。事实上,这场跨越时空的追逐有着更为根本而直接的驱动力,那就是让李焕英取代王琴成为其口中一桩桩好事的受惠者,改命之“改”就在于此。在王、李二人为百货商场仅剩的最后一台电视机争得不可开交之际,贾晓玲假扮盲人哭诉其悲惨身世和多舛命运,利用众人同情心的掩护为李焕英争得全厂第一台电视机。她向围坐在电视机前的职工们得意宣告“李焕英是全厂第一个买电视的人”。就电影画面而言,此时位于画面焦点的贾晓玲恰好重访了前述宴席间王琴所处的焦点位置。二者的互文既代表着愿望的得逞,也将王琴作为欲望介体的实质和盘托出:“客体只不过是达到介体的一种手段,欲望觊觎的是介体的存在。”[3]换言之,在贾晓玲和让母亲高兴的物质理想之间并不是线性的主客体指向关系。相反,作为物质理想之楷模的王琴作为二者之间的中介,却远比模糊缥缈的“天大的好事”来得直接而重要。在由这三者所构成的欲望模式中,主体的欲望并非源于自主性的生成,而更多地指向介体、摹仿介体并“借”来他者的欲望,介体的影响则会传递给作为欲望对象的客体,赋予客体一种虚幻的价值。“介体好像人造太阳,把神秘的光投射到客体上,给客体蒙上一层虚假的光彩。”[4]

王琴的存在使贾晓玲对参加排球赛就能为李焕英的命运带来巨大转折深信不疑,在队伍涣散、队员状况百出的情形之下仍极力鼓动李焕英带队参赛。如果说施计与王琴争夺电视一事尚且是发自内心竞争意志的积极尝试,那么对这场输赢较量的强烈意愿则已然演变为一个功利的赌注。从这个意义上说,比赛形式本身象征着一种二元对立的物欲心态,在这种欲望追逐达到顶峰的同时也遗忘了源自个体成长、亲情纽带和情感关切的多重价值可能,摹仿的欲望也由此走向扁平化。

排球比赛如期而至,李焕英和王琴分别率领红蓝队员上场亮相,“打铁娘子队”和“铁娘子队”的队牌分立于球网两侧的特写镜头形象地展现了红队的勃勃雄心。贾晓玲却不再像在电视展柜前的一幕那般踌躇满志,赛场上的她非但不能为李焕英提供助力,反而越帮越忙,接连成为队伍得分的绊脚石。哨声响起,裁判的误判让王琴拿下决胜一分,正当贾晓玲执着于为比分与之理论时,她一回头却发现李焕英和她的队友们正为手中的奖品——一个搪瓷缸而开心雀跃。短焦距的过肩镜头有意增强了画面的纵深感,展现出一种心理上的距离:李焕英的喜悦与贾晓玲的期待并不互通,缓慢运动的推镜头则突出了这种理解的困难。尤其当得知王琴的奖品仅是一只手电筒时,心目中关于“天大的好事”的构设更是与眼前所见之间相去甚远。影片至此实际上展现了一个关于欲望的悖论:眼前的李焕英已是发自内心地愉悦,让其“高兴一回”的愿望既已达成,贾晓玲却依旧不屈不挠地觊觎着更大的满足而似乎忘却了原本朴素的心愿。寻常所谓“欲壑难填”的批判或许只能解释这种欲望无限接续的普遍心理或品质因素,影片则并没有将其置于这般伦理评价的境地而陷入一个难以逃脱的解释循环,而是在暴露这一悖论的同时试图赋予人物突破自身局限的可能。如前所述,改变母亲命运的欲望追逐实质上是“成为他者”的神话,它建基于一种摹仿的欲望模式,弱化来自介体的影响便是实现这一突破的关键。

二、个体成长的时间透视

排球赛场上,李焕英积极昂扬的精神风貌吸引了厂长的青睐,并在赛后得到与厂长之子沈光林相亲的机会。在同包玉梅等人的闲谈之中,贾晓玲断定这无疑就是那件所谓“天大的好事”,面对难得的机遇自然应当好好把握。不难看出,故事至此已经逐渐脱离对前述王琴人生轨迹的完整复刻,王琴的形象也悄然淡出贾晓玲的视野。影片不仅以此暗示其独立意識的增强,还巧妙地通过三次出现的俗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串联起她复杂变化的内心世界。沈光林尽管家境殷实、身份特殊令人艳羡,但同时也是众人眼中依赖身为厂长的父亲而活的纨绔子弟。当沈光林主动表明自己对李焕英的爱慕之情时适逢下雨,自恃郎才女貌、洋洋得意的沈光林随口接话说出这句俗谚,可贾晓玲却在心里犯起了难。面对物质现实的诱惑和情感真实关切之间的两难抉择,贾晓玲选择了前者,将早已准备好的“连座”电影票交给了沈光林。内心的不安始终萦绕着贾晓玲,当她在电影院门口等待时,她又从冷特的口中听到这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言者无意,闻者有心,想到自己正一心在为母亲李焕英走上人生的“新路”,过上宽裕美好的生活而做的努力,内心更是百感交集,“雨浇在脸上,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为了增进李焕英对沈光林的好感,贾晓玲为沈光林精心设计、编排了一个幽默逗笑的小品节目,不料在正式登台亮相时惨遭冷遇。情急关头亲身登台助演的贾晓玲在舞台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了观众席上李焕英灿烂的笑容,倍感意外的她再一次回想起这句话,话语原本所蕴含的传统命定哲理与心愿的突然达成构成情景的深意,既表明个体在命运面前某种不可超越的局限,又是对贾晓玲逐渐剥离他者欲望的崇拜与执着而走向主体意识生成的暗示。既往之事自然不可改变,李焕英最终仍与相恋三年的锅炉工贾文田成婚,雄心勃勃的竞逐就此告终。

就情节结构来看,贾晓玲穿越到1981年的一系列行动可以被概括为一种欲望叙事:“主人公为了追求自己的欲望,经过一段连续的时间,在一个连贯而具有因果关联的虚构现实中,与主要来自外界的对抗力量进行抗争,直到以一个绝对而不可逆转的变化而结束的闭合式结局。”[5]时间在这里成为一种单一视角的透视法,“我们对世界的经验来自世界内部。我们给世界投去的每一瞥都来自一个特殊的视角。”[6]《你好,李焕英》由此找到了叙事形式上的突破口:影片并未止步于这一有限的故事结构,而是借助视角的拓展让故事重新打开,企图通过对时间的重塑,僭越视角的局限来重新回溯、审视并重构这场始于物质欲望的追逐。

努力无果的贾晓玲在即将返回2001年的现实生活时,眼前牛仔裤上精巧的卡通图案补丁使她突然想起,在她出生之前母亲并没有这般缝补衣裳的手艺。她恍然大悟,原来李焕英比她早一步同样也穿越来到1981年,而自己为了让母亲高兴所做的一切其实母亲早已是看在眼里。如此一来,贾、李二人的功能关系便发生了倒转。回到1981年并帮助李焕英重新选择人生,使其拥有更好的物质生活,本是贾晓玲赋予自己的使命;而一同穿越的李焕英则仍以母亲的关切悄悄陪伴着女儿的一系列行动,实际上反过来成为贾晓玲突破自我局限的“引路人”。影片由此凭借对情节的回溯开辟出时间的另一个侧面:从争购电视机、参加厂女排比赛,到同沈光林相亲、在文艺汇演上开怀大笑……贾晓玲每一次计划的达成都离不开李焕英的主动配合,既是对其强烈物质欲望的反复安抚,同时也为这种欲望的突破和超越留出更多的机会与时间。在贾晓玲得知李焕英即将与普通的锅炉工人贾文田成婚后,三人在郊外路旁的一番对话成为影片意义生成的关键转折:正当贾文田、贾晓玲二人纠缠于前者未来子女的性别、相貌时,李焕英一句“咱女儿健康快乐就行了,对吧”不仅化解了二人对未来憧憬的世俗因素,更传递着一种源自亲情纽带和个体关切的价值观念:丰厚殷实的物质生活条件与出众的天赋、外貌等只是功利伦理的一个个筹码,执着于不断地迎合这种单一的评价塑造则使个体内心快适与否、人格健全与否等自发的价值意义被无限边缘化,以至于迷失其中,沦为欲望追逐的牺牲品。李焕英的视角所提供的独特眼光就在于为女儿的种种失意和不得志提供一个超乎功利的缓冲地带和栖居之家,以爱之名创造一种成长的可能。

影片在叙述上先是通过视角的灵活剪裁将李焕英穿越之后的所见所思单独抽离,又依托贾晓玲顿悟后的漫长奔跑,让母女二人在虚构的时空里重逢。分离的两股时间线索在这里重新拼接成圆——其实母亲从未离开,只是现实里眼前的这位“中年妇女”让“我”忘记了母亲也曾拥有属于她自己的花季。影片有意延长了贾晓玲向前奔跑的过程,又多次穿插以前述画面的闪回。脑海中场景的多次回溯和身体不断地向前奔跑构成画面的独特张力,在前与后、新与旧、过去与未来、已知与未知的交替之中隐喻着一种主体意识的迭代:他者想象的谎言让位于自主生成的真实,物质欲望的追求让位于对个体生命的真切领悟。与王琴相比,李焕英的一生确实平平无奇,但以王琴为范本的所谓“新路”却未必优于“老路”。只有放弃对他者生命的片面想象,才能真正理解李焕英在时代语境之中所做的选择。与此同时,人生不甚鲜艳的李焕英和屡不得志的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境遇是相似的,对母亲平淡人生的悦纳也就是对自身价值的重新确证。在贾晓玲奔跑的画面中,其身后景物的色彩随着她的移动而不断消褪,和影片开头初到胜利化工厂时随目光所至不断上色的过程构成时间的“反演”。热拉尔·贝东曾援引让·米特里的观点指出,时间就通常而言被认为是过去的忠实见证,绝无反演的可能。假如我们可以沿时间的来路往回走,那么这种逆时间流程而上的行动也是一种“前进”。[7]时间形式的编排由此搭建起影片的成长主题:从“让母亲高兴”的欲望追逐,到母女重逢的幡然领悟,主人公贾晓玲最终由这场时间的游戏中退出,既与摹仿的欲望告别,也与遗憾的执念和解。这种超越“实则是以人物从欲望退出并进入到美的感悟之中为标志的。感悟美的过程又常体现为一种虚静气氛的营造”。[8]

于是,在故事行将结束的时候,影片为我们展现了这样一个片段:一辆精美的敞篷轿车上,母女二人相谈甚欢,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欢乐。忽而镜头从车前绕过,副驾驶座位上变得空荡荡,只有贾晓玲一人安静地驾驶着汽车,飞驰在悠长的山间公路上,向远方驶去。不难看出,贾晓玲对原本执着的桩桩憾事并非以无奈慨叹了结,虚构的穿越经历仿佛是一次悠长的品味——张扬的世俗追求逐渐让位于对李焕英所处际遇的体触和思考,其内心的愧疚也融化在李焕英对自己“健康快乐”的朴素希冀之中,从而勇敢悦纳不尽人意的自我,面向未来坦然呼唤:“你好,李焕英。”

三、文化视野的多维价值

《你好,李焕英》调用了不少特色鲜明的文化元素来复现和充实20世纪80年代的生活情景,形成了对时代语境的直观形塑。在贾晓玲穿越时空之前,电视机里的旁白便这样提示青年李焕英所生活的年代:“错落有致的红砖厂房,朝气蓬勃的蓝装工人,都能让我们切实地感受到那时的美好”。当贾晓玲来到1981年的胜利化工厂,厂区里催人奋进的宣传招贴、来来往往的“二八大杠”、围在一起跳皮筋的员工子弟、职工医院、食堂……国营大厂里集体生活的图景随目之所及逐一出现。高度有序、齐整和谐的画面展现的是对一个陌生年代的整体想象,并蕴含着积极的价值判断:简朴的物质生活却能孕育着纯真充盈的精神世界,“幸福的花儿竞相开放”“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等插曲中传唱的精神图景在贾晓玲陌生而迟疑的目光里俨然成为某种珍贵的价值理想。

与此同时,20世纪80年代在影片中也被塑造为一个新事物多元萌发的时期。例如,在想方设法凑齐女排队员参赛的情节里,托故缺席的四位女队员给出的原因分别是:农忙、斑秃、忙于写诗和做买卖,使人不难联想起八十年代生产队解体、审美个体化、文学热和“搞活经济”等富有时代特色的事件和社会思潮。1981年对于胜利化工厂乃至更为广阔的社会单位当中的诸个体而言潜在的新变不言而喻。影片中,沈光林最终放弃了新厂主任的机会,远赴深圳下海经商;王琴则因此意外收获了一份体面的体制内工作,拥有稳定可期的未来。新时期思想解放所赋予的机遇萌动促使人们在时代的动员之中、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晕染之中做出不同的選择,而李焕英甘于平淡、安时处顺的抉择及其背后坚实的精神世界则成为一种价值心态的历史标本,成为影片在“成长”主题之下所憧憬的精神桃源。

借助对时间形式的有机编排,不仅故事中诸人物超越世俗欲望的局限而获得主体的精神迭代,就接受的层面来看,影片也让观众得以跟随情节的连续展演而经历情感的嬗变。换言之,主体的成长同影片的叙事时间和放映时间构成内外有机的协谋,从而创造出良好的情感共鸣。成长要求一种自我的重新确证,这种确证又总在未来之中:“未来中我之实现,对我本人来说,并非过去和现在之我的有机延续和成长、过去和现在完美终结的桂冠,而是对过去和现在的否定和消解。”[9]影片中,贾晓玲和冷特、沈光林等人物在经历了一桩桩舛误、波折之后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精神蜕变:冷特从依靠厂区混混形象自我麻醉变得重情有义、知理善爱,沈光林则主动放弃来自父亲的身份荫庇走向独立。时空的穿越在《你好,李焕英》这里便突破了作为形式奇观的意义而走向对人生价值的深刻反思,通过虚构时间当中情节的铺排重组,向观众呈现一个动态生成的意义缩影。影片以贾晓玲的内心独白开头,实际上让观众也加入这场欲望的追逐之中,二者的互联之处就在于当下变动不居、高速流动的现实语境。更好的物质追求、求胜怕输的功利心态、攀比的价值视野等围绕贾晓玲的世俗欲望不断延展,与此同时也在蕴藉了深挚亲情的母女互动之中被逐渐转化、生成为对个体缺憾的悦纳和本真意义的皈依,从而打破对欲望实现的执着追求,走向银幕画面最终的诗意呈现。循此,观影的审美过程随画面对叙事的展映逐层推进,在影像的无形牵引中也具有了“成长”的意味,这或许也正是影片同观众形成有效互动和审美共鸣的深层原因所在。我们不妨回到影片标题试作总结:言“李焕英”而非“妈妈”,就影片内部而言,母女之间代际距离的拉近寓于贾晓玲的成长历程之中;就影片的接受层面看,李焕英及其所承载的价值追求在同观众的契合上,则开辟出亲情视域之外关乎个体生命和情感关切的多元面向,带给我们有益的启迪。

结语

作为2021年颇受瞩目的喜剧电影,《你好,李焕英》呈现了一个关于两代人的时间叙事,蕴含着围绕个体成长的当下之思。亲情的纽带使子女对父母的追怀和青春想象具有天然的特殊性。它不仅关联着一个时代的想象性构建,更需要以超越世俗功利的领悟去嵌入上一代人的情感结构,从而对其选择、遭遇取得更加多元的理解。张扬的物质追求和超越的理性反思交错共生实为人生的常态。影片通过喜剧电影的审美形式,借助匠心独具的时间形式,从现实和虚构的合力之中孕育出一种主体精神迭代的可能性,从而激活了作品独特的现实价值,不失为华语电影在亲情题材创作上所做的一次有益尝试。

【作者简介】  林树宜,男,广东汕头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陈 阳,男,黑龙江哈尔滨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影视理论研究。

参考文献:

[1][苏联]巴赫金.教育小说及其在现实主义历史中的意义[M]//巴赫金全集(第三卷).钱中文,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226.

[2][德]马克斯·舍勒.道德建构中的怨恨[M]//道德意识中的怨恨与羞感.罗悌伦,林克,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20.

[3][4][法]勒内·基拉尔.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M].罗芃,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16-17,55.

[5][美]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54.

[6][意]卡洛·罗韦利.时间的秩序[M].杨光,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9:113.

[7][法]热拉尔·贝东.电影美学[M].袁文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24.

[8]陈阳.退隐叙事:中华文化和美学观念影响下的华语电影叙事问题[ J ].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2):37-43,168.

[9][苏联]巴赫金.审美活动中的作者与主人公[M]//巴赫金全集(第一卷).晓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229-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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