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一成东京工业大学名誉教授,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主持建筑师。
王骏阳南京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李兴钢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
奥山信一东京工业大学教授。
王方戟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上海博风建筑设计咨询有限公司主持建筑师。
郭屹民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结构建筑学研究中心主任。
在宁波东钱湖教育论坛大师创作室项目中,坂本一成选择设计了其中三栋,通过三种公共功能的置入获得了区别于其他楼栋的个性表现。在这种置入中,坡道、楼梯、格架、挑空、遮阳板等空间语汇的编织,传递着坂本一成一贯的空间思考,从抽象的概念到具象的环境,从类型到空间,从构成到修辞,从公共到私密之间的“纠结”中的自然呈现。
In Studios for Masters of Dongqianhu Education Forum,Kazunari Sakamoto choses to design three of them,and obtains the personality performance different from other buildings through the placement of three public functions.In this placement,the weaving of spatial vocabulary such as ramps,stairs,shelves,atrium and sun visors conveys Sakamoto's consistent spatial thinking,and the natural presentation in the "tangle" from abstract concepts to concrete environment,from type to space,from composition to rhetoric,and from public to private.
坂本一成:
关于宁波华茂东钱湖项目,我们是从“创作室”这个任务开始设计工作的,“创作室”一词在中文里的意思可能跟日语有些不同,不过它在作为“可以聚集人员,并提供某种活动的场所”这一层意思上是共通的。同时,这里的“创作室”将会设置一些住宿的功能,也就说存在着非常私密的功能,与公共功能相互混合的设定。这样的设计任务,既让我们感到吃惊,同时也觉得十分有趣。在我看来,这将是一个很有设计价值的项目,所以很愉快地接受了这次挑战。
宁波华茂集团是一家从事学校与教育产业的成功企业,通过与集团徐万茂主席的深入交流,我们了解了整个项目的大致意图,即希望在东钱湖湖畔打造一处以艺术为核心价值的美育教育中心。为了获得对项目使用方式上更为清晰的了解,我们以日本比较常见的一些大学学术活动中心作为参照,并根据东钱湖项目周围环绕的酒店、会议中心等整体规划配置,来探索业主心目中教育论坛的应有形象。
两位王老师应该都已经去实地看过项目工地了,这里是一处景色非常优美的场所。项目的整体规划是由张永和老师设计的,在场地内有二十栋比较类似的建筑,分别由张永和老师、阿尔瓦罗·西扎老师和我们三家设计事务所来共同设计。每栋建筑的规模在1 500m2左右,业主希望我们能设计其中的三栋或五栋,考虑到第一次接触类似项目,因此我们决定设计其中的三栋,西扎先生设计五栋,其余单体由张永和老师设计。我们选择设计的是位于整个规划场地最中央的、地形最高处的三栋单体,一侧是西扎先生的五栋创作室,另一侧是张永和老师的单体群。整个场地规划采用了台地的方式,这跟我以前和奥山老师一起设计的“Common星田集合住宅”项目中柔和缓坡的地形处理方式很不一样,不过我们还是克服了疑虑,并将台地的地形规划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外部条件予以认定。
在这个规划场地中,张永和老师设定每一栋建筑物的尺寸为20m(长)×18m(宽)×12m(高)。不仅是我们这三栋,包括西扎先生在内的五栋建筑物,张永和老师也都以同样的尺寸规定了建筑物体量的大小。不过,从最终的设计方案可以看到,忠实遵循规划设计导则的其实只有我们这三栋建筑。刚才我说过,我们从与徐主席的深入交谈中了解到他所憧憬的梦想之家,在这一理解基础上,完成了最初的概念设计。令我们感到很吃惊的是,这个概念设计被业主完全接受,主要的设计内容直到建造为止都没有发生大的变化。从业主的想法来说,他们希望这三栋建筑物将来能够成为具有影响力的教育基地,为艺术教育大师们提供展现风采的重要场所。为此,我们提出了应该在三栋建筑中置入具体的使用功能,这一想法也与业主不谋而合。于是,我们从现实世界中搜索那些可以被置入的功能,从而使这些创作室在公共与私密的交织中产生新的机会。经过对公共性功能的研究,我们最终确定了在这三栋创作室中分别置入“画廊”(Gallery)、小型图书馆,以及小型聚会厅(Hall)。在几乎是正方形的三个体量中置入不同功能,使它们成为具有公共性活动功能,同时又能为艺术家的日常生活提供便利的复合型场所。因为这三栋建筑所规定的高度都是12m,根据面积(1 500m2)的要求,每栋建筑物都采用三层层叠的方式,各层高都是4m。当然这三层中,并不需要每层楼板都是满铺,很多楼层需要进行挑空设置。比如,我们将最右边“画廊之家”平面划分成南北向三等分,中间部分是中庭,两侧为“室”的场所的竖向层叠。中间“书架之家”的平面则采用了东西向三等分,中间部分形成了东西向的敞开,两侧则是层叠的场所。最左边的“大厅之家”则是由周边层叠的场所来围合中间挑空的部分。其实这三栋建筑的中庭空间,正是对应了刚才我们说过的公共性的使用功能,比如最右边栋的南北向敞开部分是展厅场所,中间栋的东西向敞开部分设置开架的小型图书馆,而最左边栋的中空部分则对应了小型的聚会。
概念设计总平面图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三个不同的空间类型 ©《建筑技艺》杂志(AT)
深化设计总体一层平面图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业主:华茂集团
建设地点:中国,浙江省宁波市
建筑设计: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项目负责人:坂本一成、久野靖广
设计团队:根本理惠、田沼大辅、樋渡彩华、解文静
联合设计:上海联创设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项目负责人(联合):钱强
设计团队(联合):钱强、周松、吴珊珊(建筑);
张准(和作结构建筑研究所)、陈朝晖、张冲冲(结构);
葛琳(给排水);李贺(暖通);易鹏(电气);
王玲(室内);程冀文(景观)
总建筑面积:1 433m2(E1)、1 577m2(E2)、1 348m2(E3)
设计时间:2013.09—2016.12
项目状态:在建
图片版权: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坂本一成:
下面我们来简单地对这三栋建筑的具体设计做说明。首先是最左边的“画廊之家”,立面上台状的错动楼板可以说是它的独特之处;从一层平面或剖面都可以看到刚才所说的南北向开敞的挑空,以“展厅”的功能为中心形成连续的、逐渐盘旋向上的空间形式;二层的蓝色部分是会客和接待的区域;三层部分以日常生活使用为主。
“书架之家”与南北向设置的“画廊之家”不同的是,在其中部设置了东西向的挑空,台阶状盘旋而上的书架围绕着整个中庭两侧。从建筑的立面上可以看出,各个楼层都在水平方向连续,而“画廊之家”的楼板在立面上呈现为台阶状的错位,“大厅之家”的楼板则有一部分斜向连续。从一层平面上可以看出,东西方向上沿着中庭两侧布置了主要的使用房间,这种空间的构成关系在二层和三层平面也表现得很清楚。三层主要以书架为核心,如同放大的书房一般的主要空间;二层则布置了一部分接待与住宿等会客区域。根据不同的使用区域,整个空间在竖向上进行了立体而连续的布置,剖面也表现了楼板层叠的竖向关系。
最右边的是“大厅之家”,其中间部位设置了挑空中庭,可以布置一些聚会接待的功能。东立面图表现出的斜向楼板既表达了中庭内部的空间关系,同时也展现出具有识别性的立面表情。在建筑的二层和三层平面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挑空的中庭被三个方向的房间围合。
EI 栋二层平面图概念设计(左)、深化设计(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EI 栋剖面图概念设计(左)、深化设计(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EI 栋概念模型(左)、深化设计效果图(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画廊之家(E1)
以贯穿建筑南北的中庭成为展示美术作品的画廊,其两侧布置起居室等私人空间。通过将日常生活的动线穿插进中庭之中,使得其与艺术的关系日常化,同时可以将其作为私人画廊以招待来宾。
House of Gallery(E1)
The atrium which opens to the northsouth direction of the building is used for displaying art works as a gallery,and it locates in-between the private spaces.Same parts of the space for the daily life penetrate to the atrium to associate with art everyday.At the same time,the atrium can be opened to public as a private gallery.
王骏阳:
三种创作室的不同社会/公共功能(Program)与其南北向、东西向、围合式是否有对应性/特殊性,是否可以互换,还是存在必然的对应关系呢?
坂本一成:
应该说,在这里Program与构成并不是完全一一对应的,但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关系。对于这三种内容,我们也充分地考虑了它们所具有的社会性。业主并没有设定过具体的使用要求,因此我们在设定使用内容的同时,也对它们各自可能的构成方式进行了研究。比如“大厅之家”的使用,我们也曾尝试用其他两种方向的挑空中庭的构成进行了设计实验,其结果应该说并非完全没有机会,但总是觉得比较勉强。“书架之家”中间的东西向挑空中庭在行进与停留中,与人们随手拿书的行为方式相吻合,并且将周围的场地风景与看书的方式相结合,因此获得了构成与Program之间的一致性的确认。“画廊之家”也是这样,一层展厅与上部挑空之间的场所与使用的关联,使得我们很容易获得了关于空间与意象(Image)之间的某种关联,或者说这是一种基于使用功能之上的构成。对于这种两者相互叠合的确信,是让我做出决定的重要原因吧。
EI 栋 ©《建筑技艺》杂志(AT)
王骏阳:
回到构成学,这里的三种空间,可以说是同一种构成(比如同一类型的吹拔空间)的三个变体还是三种不同的构成/类型?
坂本一成:
空间构成的类型,其实都是内部的局部与整体之间集合方式的表现。比如这里所显示的是“包含形式”,其中还可以分成部位不同的包含。对我来说,这些都是能够基于意象被想象的建筑空间的类型(Type)。在这其中,比如像“U字形包含形式”中的挑空(吹拔)可以是三面被围合的,“L字形包含形式”中的挑空则是两面被围合的,也可以像“平行形包含形式”中的贯通挑空等,甚至还可以形成由更为连续的螺旋围合形成的挑空。这些类型也有可能会因人而异,对我来说它们是作为建筑空间的意象,无意识中被整合在思考以及设计实践过程之中的。在这样的思考中,比如“平行形包含方式”或是这些使用方式中可以被考虑的构成形式,当然结合其方向的不同,还会衍生出更多其他类型,或者说“U字形包含形式”,以及“一室空间形式”对应“大厅之家”的可能形式。所以说,具有构成的空间或者被单元化的要素组合,同那些在历史中以及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中可以被认同的内容相结合,在无意识的过程中被理解的形式,就是我们所讨论的构成!可能也是一种巧合吧,张永和老师给出的规划条件中,建筑物的体积与空间构成类型中的几种形式非常接近,这也使得我们有机会将现实条件与建筑的空间构成进行整合。
E2 栋二层平面图概念设计(左)、深化设计(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E2 栋剖面图概念设计(左)、深化设计(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E2 栋概念模型(左)、深化设计效果图(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书架之家(E2)
建筑的中央设置有贯穿东西并以书架为陈设的中庭,其两侧排布房间。书架本身既能作为装饰,还能收纳书和艺术作品,从而将建筑整体变为以书籍为中心的知识信息仓库。同时,它也可以作为私人图书馆对外开放。
House of Shelves(E2)
The atrium surrounded by shelves is positioned in the middle of the building facing the east-west direction,and the private spaces are placed on both sides of it.The shelves itself is an ornament,and at the same time it can be a space for placing books and artworks.The building can be considered as a stock to store intellectual information.It can be opened to the public as a private library.
王骏阳:
那么究竟是一种类型的三个变体,还是三种不同的类型?
坂本一成:
既可认为它们是三个变体,也可以认为是三种不同的类型。特别是“书架之家”和“画廊之家”,都是平面上的三等分与中间部分的挑空,的确可以认为它们是更接近的、不同的变体。
王骏阳:
那么楼板是平还是不平,是否也包括在其中?
坂本一成:
在整体框架上应该是不包括的,不过我们可以看“一室空间形式”这一类型,在整体上是一种螺旋,由此产生的楼板错动所呈现出的形式,可以认为它们是类型的反映。判断一种类型,与使用方式或者观察视角等都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现在所讨论的是基于单一体量的类型,比如当面对数个体量的类型时,我们讨论的层面可能跟刚才单一体量的类型就会很不一样了。
E2 栋 ©《建筑技艺》杂志(AT)
坂本一成:
比如,您已经参观过的“常州工学院国际学术交流中心”,就是采用了数个体量类型中的“垂直方向对比分节型”。当然,这种构成类型在我之前的很多作品中都被应用过,比如“幕张集合住宅”也是同样的构成。各种不同的建筑形式,都可以通过同一种建筑类型衍生出来。最近的“佐贺牙科医师会馆”则采用了“水平方向对比附加型”这种构成类型。像这种将建筑意象通过某种方式进行抽象与分类的操作,在我看来是有可能的。当然,我们注意的是它们在不同层面上会有不同的视角。
王骏阳:
在这个设计中,哪些是与构成学无关的问题呢?无关的问题可能很多,但主要有哪些?
坂本一成:
当然,构成不是我们的目的,而是为了实现建筑的重要手段而已。如何将业主的需求和考虑同我的思考很好地结合,是最重要的问题。除此之外,对环境的考虑,在这个项目中则是周围东钱湖畔的环境,以及张永和老师设定的总体建筑与景观规划等的协调。总的来说,大体上有这三个方面之间的对应。这三栋建筑的功能是由我们提出的,很顺利地得到了业主方面的认可,也许是很难得的运气。西扎先生设计的是湖畔豪宅,而张永和老师则是一贯强烈的建筑表现,它们没有超出住宅范畴的公共性正好由这三栋建筑给予了很好的补充。之后我们也逐渐意识到业主能够接受我们的想法,或许也是出于相同的考虑吧。
E3 栋二层平面图概念设计(左)、深化设计(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E3 栋剖面图概念设计(左)、深化设计(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E3 栋概念模型(左)、深化设计效果图(右)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大厅之家(E3)
在建筑的中心布置了具有3 层通高中庭的大厅,卧室围绕着它布置。大厅可以作为举行讲座等活动的空间,在确保私密性的同时,这一场所在生活中融入了与众多来宾共享文化活动的行为。
House of Hall(E3)
The three stories high atrium has been positioned in the middle of the building as a parquet hall surrounded by private spaces.The parquet hall can be used as a space to hold lectures and so on.This composition of the space makes it possible to have private and cultural activities at the same time in daily life.
王方戟:
“画廊之家”的楼板是有错动的,我想问楼板的标高是先决定的,还是后来根据现场情况再决定的?特别是在三层,两侧的楼板相差很小,也就是说中间连接的坡道很缓。实际上一般情况下,建筑师通常会把这样的错动拉平。这样小的起伏到底是怎么决定的?
坂本一成:
其实,从最初的概念设计与大家在现场看到的空间之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当然,也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所以我在这里的回答或许不是太准确。原则上,我们需要把建筑物控制在12m的高度之内,若层高为4m,那么建筑物就会是三层。比如根据构成的类型,“画廊之家”是两侧各三层、中间是贯通的中庭,之后在对具体空间进行设计时,最重要的是展厅的形式。当然,具体的设计还会涉及与建筑外部等各种因素之间的协调,但核心还是围绕如何使得展厅获得成立的空间形式。如果这里是大厅的话,一块平整的地面是让其得以成立的基本形式;但如果是展厅的话,就需要有连续起伏的楼板才能适合其基本的使用方式,这样的思考方式是我们设计构思的起点。在具体空间的设计中,原则上的三层竖向关系,根据不同的使用要求,有些重要的核心空间在二层和三层部分需要适当抬高,而有些空间会变得更低一些等。在这样的操作中,空间的节奏和连续性会被建立起来,空间的确定感会通过各种细分的处理渐渐显示出来。因此,我们并不会非常机械地把这里做成台阶,或那里做成平地。不过,“书架之家”中为了让书架围绕着挑空中庭展开,我们整体上对各层高度进行了协调,试图让楼板尽量保持平整。
E3 栋 ©《建筑技艺》杂志(AT)
因此,对于各部分的空间,我们都尽量采用相对化的方式去处理。“画廊之家”最上层的楼板间的微差,与其说是设计的,倒不如说是我们想把两侧空间的确定性通过这种方式呈现出来。我们也对图纸进行了确认,的确如王老师所言,两侧的楼板之间有着微妙的错动。
王方戟:
与这个问题相关联的另一个疑问是,概念方案中从“画廊之家”的立面看楼板是平的,后来楼板变成折线形。我感兴趣的是,从概念设计到方案深化,在其中一栋或两栋当中为什么楼板在立面上出现了高差?
坂本一成:
在概念设计的模型阶段,我们只是在12m高度内划分了三个楼层,从而对应了各个不同建筑物的使用方式。但到了具体空间的设计阶段,对楼板形式的处理会有不同吧。
李兴钢:
我们观察到遮阳板在立面上有不同的变化,同时它与室内房间的关系也在不断变化。不知道坂本老师具体是怎样考虑的,是否与景观有关系?
坂本一成:
这种设置在中间的遮阳板,其实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做法。通常我们会在顶板的位置设置遮阳板,以此对光线进行控制等。当然,如果层高足够的话,通过对遮阳板高度的调节可以形成不同表情的开口,以及对外部环境的摄入等。在这里想要多高的遮阳板或者什么形式操作,我在设计中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因此形式上要求的遮阳板并不是我的初衷。我们不会根据某一种具体要求就去决定形式,形式的确定需要很多因素的综合分析与判断。反之,如果有一种方式能让我们将物质的表现从形式表现中解脱出来的话,那么就会有机会更好地整合更多因素。因此,遮阳板在这里的设置就有着这样的调节意图。
李兴钢:
也就是说,遮阳板的设置跟景观的关系并没有那么重要?
坂本一成:
在遮阳板的根部设置有龙骨,龙骨下部设有推拉门扇的滑轨。同时,龙骨作为横梁,还可以减小玻璃钢格栅的竖向长度,使得格栅的稳定性得以保证。也就是说,遮阳板的出现,不仅是内部空间的需求或者是外部景观的摄入,是与我刚才所说的综合分析与判断相关的,是对多种因素的一种整合调节。对此,我们可以称之为是“便宜主义”的一种操作吧。当然,遮阳板的高度也需要根据视线要求进行调节,高度过低肯定也是不行的,因此可以说它是整体调节的产物。
王骏阳:
三栋建筑都有一圈格栅,因为我们将它定义为具有住宿功能的创作室,所以这样的设置也许是符合要求的。假如业主给出的功能没有创作室要求,而是一个纯住宅的话,那么我想问坂本老师是否还会这样设计呢?
坂本一成:
当然我们会根据条件进行对应,的确现在的设计是根据现有的条件确定的。如果完全是住宅的话,我也不清楚会怎样做(笑)。
王骏阳:
我想问一个关于修辞学的问题。在阅读《建筑构成学》这本书以后,我理解修辞学应该属于建筑构成学之外的问题。那么,在东钱湖项目中,坂本老师特别考虑了哪些修辞学方面的问题?
坂本一成:
纯粹来谈论修辞学会非常抽象,对我而言可能有点难以把握。如果说所有的操作,或者操作本身被认为是修辞的话,那么我们甚至可以认为整个建筑就是修辞的堆砌之物,或者说建筑就是修辞层面上的物质表现。不过,根据修辞(Rhetoric)的含义,将其视为一种创造装饰作业的话,这种修辞并不是我们所讨论的对象。我所说的修辞应该是功能与构成之间形成整体的一种操作。所以说,修辞是一个很难表述的用语,什么都是修辞,也是能说得通的,但我所说的修辞并不是这种。
王骏阳:
比如说到材料的表达,混凝土表面要不要涂刷一层透明漆?或者外立面使用的遮阳玻璃钢格栅,这些跟构成学没有关系的东西是否可以认为是修辞?
坂本一成:
我理解您所问的修辞,是指对物质意义问题如何进行考虑和理解的。正如您所说的,我们希望保留混凝土的物质肌理的同时,又不希望它们很直白地被显露出来。这样的操作与那些希望表现清水混凝土肌理的操作相反,我们希望能够保留混凝土的肌理,但是肌理中包含了很多具有社会属性的意义。因此,在混凝土表面涂刷半透明漆的操作,可以认为是一种对意义的控制。在这种对意义进行控制的过程中,我们并不是将它变成为一种强烈的表现。任何物质总会具有各自的意义而具有某种表现,而我们所做的是将那些物质本身的表现给予弱化的相对化操作。这些操作与修辞是对应的,它们与建筑的构成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无关。刚才提到了外部采用的玻璃钢格栅(FRP),获得了某种透明性,同时通过与内部的使用功能相结合,呈现出构成的关系。从这层意义上而言,的确可以认为是一种修辞。
王骏阳:
奥山老师为《建筑构成学》写了一篇文章,所以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是否可以将建筑构成学理解为建筑行为学(Behaviorology),即建筑在城市中的行为,或者建筑在场地上的行为,或者其内部组织方式的行为?但是,建筑构成学非常强调类型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而建筑行为学似乎不那么关注类型,它采取了一种很特别的方式,可能很难归纳为类型。《建筑构成学》这本书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类型,似乎没有类型就会被排除在建筑构成学之外。那么,是不是还有很多无法被类型化的建筑行为学被排除在建筑构成学之外呢?
奥山信一:
关于构成的解读,刚刚坂本老师已经做了比较详尽的说明。结合这些内容和您的提问,我谈一些理解。以坂本老师为核心提出的这套建筑构成学理论,是一种多义的概念。刚才就这三栋建筑在南北、东西方向上的贯通或者中间挑空的讨论,在我看来这本身就是关于建筑构成的内容。这是一种空间的图式,或者说操纵空间的一种机制。什么是建筑的构成呢?我认为,建筑的构成原则上是建立在某种单位的基础之上的;某种单位的集合,恐怕就可以认为它们是构成了吧。接下来的问题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选择某种单位,在各种各样的不同层面上会有很多可能。比如,将空间作为单位的话,就会有空间的构成;如果将形态作为单位的话,就会有形态的构成;把构件作为单位的话,那么外立面、建筑物的外观就是它们的构成。也就是说,存在着各种不同水准上的建筑构成。所以,坂本老师的建筑构成学应该说是覆盖非常广泛的理论。不过,仅仅是这样的话,我们周围随便什么都可以成为构成的例子,这样构成就会成为一种无厘头的理论。因此,坂本老师刚才也提到了,为了构成的构成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对于构成而言,需要的是某种意图。而这种意图到底是什么,就成为了确定构成的关键。试图要将这种意图发掘出来的方式,在我看来应该就是修辞了。众所周知,所谓修辞学是从很早之前的“雄辩学”(Eloquence)发展而来的用语,即对于同一种材料的使用,如何让它能获得更好的效果的方法论。在建筑中当然也存在着这样的方法论,建筑构成学也同样包含着这样的内容,或者说它在具有了某种目的时,修辞也会随之出现。进而,这种目的又是什么呢?比如,最容易理解的可能就是美学吧。也就是说,这里的美或者每个人所具有的美感,让其能够得以最好地表现所采用的方法可以是其中的一种。或者,权力的表现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比如国家的权力、资本的权力,等等。在我看来,这种权利的表现也是很常见的表现方式,因此也很容易理解。在这其中,所谓构成学的志向,不仅是坂本老师,还有很多研究学者、建筑师在某些方面一直进行着各种探究。那么,以坂本老师为中心的建筑构成学和其他研究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在我看来,把类型学(Typology)作为目的是最大的区别。类型学并不是设计,在类型学的背后蕴含着设想,也就是在目的之中。所谓类型学,即“模式化观念”(Stereotype),或者说被类型化的事物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可以认为是一种很自然的状况。如果大家都乱七八糟的话,总是不行的吧。因此,总是会存在着被整合的“模式化观念”,把类型通过某种方式进行设定,如错位或相对化。当然,如果变成完全不同的事物也会变质,可能导致美学上的问题。如果过度依赖于“模式化观念”填充的话,那只会变成可有可无的边缘。所以,将意义使用方式重新挖掘,并由此获得了新的根本性的建筑类型(Archi-type)。建筑类型原本是在长久的时间之中被认知和确定的类型,不过这些被我们认识的定型到底是什么?对在它们出现之前的形的挖掘成为了目的,与修辞是密切相关的,我一直这样认为。在坂本老师面前,他是“社会学家”,我说这些可能会比较难(笑),不过这是我的想法。
刚刚我听了坂本老师的讲解,最受启发的是东钱湖的这个建筑,它们在最初就是被限定了体积的,或者说这些建筑都是从立方体(Cube)开始的,对于坂本老师反复强调的这一点,我印象很深。我并不想批判这样的设定,西扎先生、张永和老师也都是从这种立方体开始进行形态操作的。从近代建筑历史回溯的话,立方体可以追溯到现代主义时期的美学意识。很多时候,我们会很自然地将这种意识带入到对事物的判断上,建筑被直线形的箱体包裹,它所具有的多样性是否能用这样的箱体概括呢?我觉得,是不是应该重新思考这个设定。当这些立方体被作为客观的设计条件设定时,坂本老师的三栋建筑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出,有三种不同的类型(Type)。或者只设计一种,坂本老师应该可以对应。三种的话,的确是有点多,因此坂本老师不得不借助于社会性的介入来获得更多类型的机会。在我看来,坂本老师坚信社会性的图式能够影响建筑的构成,并由此获得类型上的变体。
空间构成的类型 ©Atelier and I 坂本一成研究室
最后,关于建筑行为学与建筑构成学之间的关系,谈谈我自己的理解吧。我们所说的空间图示是在与功能相叠加时,空间才被逐渐具象化。这里所说的功能,我们可以认为它们都是属于建筑的。当这些功能不在只从属于建筑的时候,比如属于人类、环境等,那就变成了建筑行为学。在我看来,在建筑行为学中也应该存在着类型,塚本由晴老师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什么是功能,其实是很难解释的,或许可以一直给出不同的解释。如果单纯理解功能的话,当功能从属于建筑时,空间就会出现;而当功能从属于人类时,人们的行动会变得更为丰富。我觉得功能从属对象上的不同,也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图示。据此,将建筑行为学认为是建筑构成学的一部分,在我看来虽然有点别扭,但也不是完全说不通。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建筑构成学的确具有很大的涉及面。
王骏阳:
最后想问坂本老师一个问题。宁波东钱湖的大师创作室项目和常州工学院国际学术交流中心项目都位于中国,跟您在日本的项目相比较,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如何在这两个项目中表达中国的条件,或者说是否需要表达中国的条件?
坂本一成: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不过对我来说却是不太好回答。碰巧在宁波东钱湖项目的土建快要完成时,常州工学院的国际学术中心也基本建成了。就以这两个项目来讲一下我的想法,当然也会跟其他几个尚在进行的中国项目相关联。
首先,宁波项目的最初要求是“创作室”,这是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或者说是目的。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带着这个抽象的想法开始了设计,具体的功能要求在一开始并不清晰。当然,建筑物的外部条件是相对明确的,但是内部的使用方式等都还处在很暧昧的状态时,我们便开始构思了。常州的项目也类似,最初我们被要求设计一个校园里的迎宾馆,在开始研究方案时,业主提出了要考虑外国专家、外国留学生等住宿,还有各种设计要求被加入进来。还有,我们在秦皇岛和大舍建筑合作设计的阿那亚艺术中心(已经进入设计的最后阶段)及横琴科学城三期项目,也都有类似的情况。Program都是从抽象的状态开始,逐渐变得非常具体。同样,这两个项目都是从很抽象的企划开始,慢慢变成设计任务的。在中国,设计过程中会有很多阶段的划分,比如概念设计、方案设计等,它们对应了设计任务从抽象到具象的转变。在日本,项目也会从企划书开始,整个企划的编制一般都是与建筑设计行业毫不相关的专业部门来完成,这就造成了日本的建筑设计任务书非常详细,有很多限制条框。这种情况并不仅仅存在于日本的政府发包项目中,可以说几乎所有项目都是这样的。这倒有点像业主提出了几乎所有想到的问题,建筑师要做的就是用设计对这些问题逐一回答。
再回到这两个中国项目,比如宁波的这个“创作室”,这种功能要求在日本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们可以有机会在中国尝试日本无法碰到的建筑类型(Building Type)。像常州工学院的国际学术交流中心这样的学校设施,在日本也是非常少见的。日本有的大学拥有自己的酒店,但是条件和规模都非常有限。所以在我看来,中国大学的这种设施是很特别的,有机会挑战这些具有柔软性的建筑类型对我来说非常有意思。怎样去表现呢?作为结论,我想是纠结吧。当然,我们作为外国人在中国做设计,还有很多不曾有的经验,除了新的建筑类型,还碰到不同的场地环境、设计规范等,这些都使得我们在设计中要面对很多纠结,而且这是在日本日益僵化的设计状况中所没有经历过的。因此,在中国的设计项目中所经历的这些纠结会自然而然地反馈到设计中。那么,中国的建筑特征是什么?中国的建筑空间是怎样的?我不会去想某种刻意的形式化想象,或者也从没有考虑过把日本的空间感觉带到中国项目中。最重要的是,我们经历了跟日本项目完全不同的纠结,将它们自然而然地呈现在中国的这些项目中,这在我看来是最为期待的。
王骏阳:
最后,谢谢坂本老师和奥山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