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本期刊出陶渊明研究论文三篇。
王立增《陶渊明诗文中的“观看”及其意义》借鉴西方的“凝视”理论,解释陶渊明诗文外景与诗人内心情感的两相融合。文章认为陶渊明对外面的风景无心观看,选择并聚焦于“旧居”“林园”“庭院”“田园”“白云”“飞鸟”等日常生活景物,故能摆脱玄虚困境,在“观看”中混融了主客体意识,对自然产生认同感,并形塑了作为“农夫”的自我形象,从而在思想上转向“新自然说”。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陶诗确实写园林、居所等日常景物较多,但这种看法也不太准确。其实陶诗对大自然的景物同样是“凝视”的。例如《时运》《和郭主簿》《游斜川》,陶诗并不仅仅“凝视”日常田园,也“凝视”阔大的山水景物。本文作者说,“陶渊明观看日常景物,是将其作为一种悟道的途径”,而东晋玄言诗人观看山水景物,同样是悟道。区别在于渊明是自然的审美,玄言诗人是刻意的悟道。本文借用西方的“凝视”理论,而对这一理论的要点几乎不作介绍,也不评价其科学性,以此分析陶诗,就显得有些生硬。
王慧刚《陶渊明的“独处”休闲》一文论陶渊明的独处的休闲方式。先是辨析独处与孤独的差别,以为独处是一种积极的、主动的生活状态,而孤独是一种消极的身体感受,孤独只是独处时的情绪体验之一。独处中的陶渊明有时的确会感觉“孤独”,或者说有“孤独感”,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应该看到陶渊明对“独处”的主动追求以及身处其中的愉悦感受。他获得了身体的自由,也获得了精神上的高度自由。独,乃是老庄哲学的一个美学范畴。《老子·二十章》曰:“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庄子·德充符》曰:“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渊明独处,固是休闲之一种,而更深层的意味应当是独立于俗世。陶诗咏孤松说:“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可见渊明赞美“独”及独处的深意。本文若从渊明的人格修炼层面揭示其独处,可能更深刻。
耿晓辉《陶渊明诗歌中的自我批判意识与内在超越精神》一文,从所谓陶渊明的身份错乱、社会理想彰显、审美活动诸方面,揭示陶渊明如何自我批评,实现内在的精神超越,最终成就一个伟大诗人和思想家。这样一个论题是有意义的,可以显示陶渊明由仕而隐的复杂经历,以及他的思想成熟的过程。须指出的是,本文对陶渊明家世、一些意义重大的诗歌的解读,多有不确切的地方。譬如文中所说的陶渊明“身份认同的错乱”,似乎始终都没说清楚渊明事实上应该是属于什么身份,什么叫“错乱”,怎样才是不错乱。陶氏自陶侃之后,成为江州洪族,渊明是东晋大功臣陶侃的曾孙,祖父做过太守,显然不是一个社会底层的平民。渊明《命子》诗中表达对祖先的尊崇,希望儿子将来能光宗耀祖,这是十分正常的,并不是什么身份的错乱和尴尬的存在。渊明说:“嗟余寡陋,瞻望弗及。顾惭华鬓,负影只立。三千之罪,无后为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这是自谦有愧于祖宗,欣喜得子,并希望儿子将来有成并非本文作者所理解的自我批判。再譬如说渊明从官场退隐田园,“其实就是对自己无君、朴民思想的一种践行”,这种表达也不准确。渊明作为一个隐士,怎么能践行无君理想呢?他对劳动的赞美,与其说是受道教《太平经》的影响,还不如说受儒家重农观念的影响,更是贫困生活的直接教育。这些地方都能说明本文作者对陶渊明其人其诗的理解,尚未完全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