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苗”

2021-02-10 09:13王昕玥
雨露风 2021年12期
关键词:动因

摘要:“苗”在词义演变的过程中,从本义所在的“植物域”逐渐引申到“人的领域”“动物域”乃至“医学域”,在收集了CCL(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之后,对此进行深入的研究与思考,发现这其中不仅是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机制在起作用,还与社会的快速发展与民族的文化心理有关。

关键词:苗;认知语法;语义演变;动因

汉语有着漫长悠久的历史,在人类社会的演变过程中,相应地,汉语也会跟随时代的潮流发生或早或晚的改变。王晓明从概念隐喻的角度考察了“苗”的语义发展,并从语言与社会两方面分析了“苗”语义扩大的原因[1]。

在CCL语料库中对“苗”字进行检索,查询到的结果为现代汉语中有21926条语料,古代汉语中有7679条语料,合计共29605条,文章大致梳理了这些语料中所包含的“苗”字的词义演变,以及从认知语法的角度对演变动因进行分析。

一、“苗”的词义演变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记录了“苗1”和“苗2”。“苗1”有7个义项:①初生的种子植物,有时专指某些蔬菜的嫩茎或嫩叶;②事物显露出来的迹象;③后代;④某些初生的饲养的动物;⑤疫苗;⑥形状像苗的东西;⑦姓。

“苗2”只有一个义项,意为“苗族”。这里只探讨“苗1”。此外,与“苗”相关的姓氏义、古部落名义、民族义、地名义等,也不是文章探讨的对象,笔者主要研究“苗”所包含的植物义及其相关的引申义。

在CCL语料库检索到的资料中,可以发现早至周朝就存有关于“苗”的语句:

(1)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诗经·黍苗》)

(2)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诗经·白驹》)

(3)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尚书·仲虺之诰》)

此时的“苗”仍保留本义,即“禾苗,未吐穗的庄稼”,或泛指“初生的植物”。而到了战国时期,“苗”开始引申出了“子孙后代”义,如:

(4)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屈原《离骚》)

因为“苗”本指植物的幼株,是植物刚刚出土的状态。同样地,“裔”本义指“衣服的边缘”[2],《说文解字》中释为“裔,衣裾也”,也泛指“边沿”。朱熹在《楚辞集注》中对“帝高阳之苗裔兮”中的“苗裔”一词注释为:“苗裔,远孙也。苗者,草之茎叶,根所生也。裔者,衣裾之末,衣之余也。故以为远末子孙之称也。[3]”

宋立恒对朱熹的说法提出了异议,他认为朱熹在此处对“苗”作出了错误的训诂,因为朱熹所注释的“苗者,草之茎叶,根所生也”,意为“苗”指“茎叶”,且与“根”一体所生[4]。并且,在中国古代传统观念中,父系渊源关系才是正统的血缘关系,所以朱熹的注释实际上也就比喻了“前人”与“后人”存在父系渊源关系。但是宋立恒在对《隋书》《新唐书》《魏书》等史料进行深入研究后发现,古人们在表述只知其母系渊源而不知其父系渊源的北方少数民族时,才会称他们为“某某苗裔”。

总而言之,“苗”与“裔”都表示“子孙后代”的意思,二者是并列关系,且一般是玄孙之后才称为“苗裔”。“苗”所蕴含的“子孙”义就是从“初生的植物”义引申而来的。

而到了北宋時期,“苗”的词义又映射到了动物域,如:

(5)江湖间筑池塘养鱼苗,一年而卖鱼。插竹其间,以定分数,而为价值之高下。竹直而不倚者为十分,稍欹侧为九分,以至于四五分者。岁入之利,多者数千缗,其少者亦不减数十百千。(范镇《东斋记事》)

(6)……乘春鱼初生时取种于江外,长不过半寸,以木桶置水中,细切草为食,如食蚕,谓之鱼苗,一夫可致数千枚,投于陂塘,不三年长可盈尺。(叶梦得《避暑录话》)

这两例都是将“鱼”与“苗”进行组合,因为大部分鱼类从受精卵孵化之后,确实形如幼苗,细而短小。此时,不管是幼苗、子孙还是初生的动物,“苗”蕴含的意义仍与具体的实质的事物有关,但是直至明朝,“苗”的词义就进一步抽象化了,如:

(7)女人们打汉子,就乘的是这点空儿。或是哄咱先脱了衣裳睡下,或是他推说有事,比咱先要起来,这就是待打咱的苗头来了。(《醒世姻缘传》)

“苗头”,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即为幼苗刚刚从泥土里冒出枝芽,所以也可以抽象地解释为事情发生的预兆,或是事物刚刚显露出来的迹象。例(6)中讲的就是“女人”如果先让“咱”睡下,又或者是“比咱先要起来”,就是要趁着空暇之时来“打咱”的意思了,也即为将要“打咱”的一种征兆,因此可以说是“苗头”。章炳麟也在《新方言·释器》中写道:“诸细物为全部端兆及标准者皆谓之苗,或云苗头。”这就是将“苗”从形容具体的初生植物抽象地引申到了形容事物的征兆。

清代,便出现了“火苗”“灯苗”“蜡苗”等词,这个演变过程为由用“苗”形容有生命的植物、人类、动物再到形容无生命的物体。

(8)秦相爷一愣,冒然间这灯又往回缩,缩来缩去,灯苗剩了有枣核大小,屋子里全绿了,如是者三次。(郭小亭《济公全传》)

(9)……身披一件粉莲色大氅,背后十二颗镖枪,衬红绸子烈火苗;银灰短靠,绣花囊中明露着点穴镢三只。(张杰鑫《小五义》)

而在现代汉语中,“苗”的内涵更为丰富了,如:

(10)听到那个食堂没有办好,就到那里当炊事员去,起早摸黑开荒种菜,积极到半夜也赶进城张罗猪苗、鸭苗。(何远《坚韧与淳朴》)

(11)用蘸水钢笔把鸡瘟疫苗注射到鸡翅膀上。秋文医生连鸡病、猪病也治,其实公社有兽医站。(王蒙《蝴蝶》)

经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苗”的词义范围是在一步一步扩大的,从用于形容植物的幼苗状态,到形容人类族群的世代延续,再到形容初生的动物,然后又抽象地形容了事物显露出来的迹象。综上,可以根据这些与“苗”相关的词汇出现的时间节点绘制出大致的词义发展表(见表1)。

二、“苗”的词义演变动因

(一)语言内部——认知与隐喻

叶蜚声等在《语言学纲要》中谈道:“从现实现象之间的关系和人类的认知模式来看,词义的转移、多义词中新义项的产生都是在原有意义的基础上通过隐喻、转喻等方式引申出来的,这属于意义的增加和分化的范畴。[5]”从语言内部的影响因素看,“苗”的词义主要是通过认知语法中的隐喻来进行引申的[6]。

隐喻的本体与喻体之间存在相似性。王文斌[7]提出,所谓隐喻,就是将一事物转移到另一事物。“苗”的词义演变就是如此。如从“苗”最初的植物义引申到“子孙后代”义,这就发生了概念隐喻。因为“植物”和“人类”都是[+有生命]的,刚刚长出的植物,与人类血脉的世代绵延,都存在“新生命的延续”现象,因而从认知心理的角度分析,二者是相似的,所以存在隐喻机制下的词义引申[8]。

而“鱼苗”“猪苗”之类的词,此时“苗”不仅可以形容“植物”和“人类”,连“动物”的范围也包括了,都表示物种的新生与繁衍。至于“苗”为何会先从本义的“初生的植物”引申到表示人类的“苗裔”再引申到表示动物的“鱼苗”,筆者认为因为人类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主体,所以人类在认识了“苗”这种实物后,首先会推及到自身,其次才会将“苗”的词义范围扩大到与人类关系密切的动物身上,即“鱼”“猪”等在历史上很早就被人类饲养的物种,因此“猫苗”“虎苗”之类的词远不如“鱼苗”“猪苗”那么常见。另外,根据语料可得知“狗苗”这种说法并不少见,但大部分指的都是“肉狗苗”,即专门养殖以供给人类食用的狗种。所以,可以发现除了“鱼苗”之外(幼年观赏鱼也常被称作“鱼苗”,因为“幼苗”与“鱼苗”在外观上极为相似,都是小而细长)“动物+苗”常指主要用作食物的可大规模养殖的物种。

那么为什么“动物+苗”会和可养殖、可食用的动物联系在一起呢?因为“养殖”本就指将某物从幼小养育到成熟的意思,对某一物种进行繁殖和培育。而“动物+苗”所表示的状态就是这一成长周期的开端,养殖场需要繁育新物种时,也一般会购入处于初生状态的动物,然后对其进行繁殖和培育。

(二)语言外部——民族与社会

新词的产生与社会变化密不可分,词义的演变也是如此。在“苗”的词义演变之中,“疫苗”一词就十分具有时代性,它的出现代表着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显示着人类不断地与疾病、灾害进行斗争。在中国古代,接种疫苗被称作“种痘”,中国早在大约宋代已发明人痘接种法,清初医学家张璐在《医通》中阐述了“种痘”的大致过程,即用棉花蘸取痘疮浆液感染健康的人体,然后使之产生抗体来预防天花。因这一过程和培育幼苗的过程相似,都是留下一个“种子”然后等待其慢慢发育成熟,所以后来就被称为“疫苗”。

还有一词为“矿苗”,即各种矿产自然露于地表的部分,如油苗、气苗等。“矿苗”中的“苗”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释义为“事物显露出来的迹象”,是因为虽然“矿苗”是肉眼可见的实体,即矿产露出地表的部分,但是“矿苗”的形态显然和“幼苗”的外形丝毫不相关。“矿苗”所表示的意思在形态上是抽象的,只要发现了“矿苗”的踪迹,就知道地下也会潜藏着矿产资源,从这个意义上讲,“矿苗”和“苗头”是含义相近的,都指“事物显露出来的迹象”,都是“苗”的映射。只不过“矿苗”的“苗”是形式上的抽象,而“苗头”的“苗”是概念上的抽象。

根据以上论述,可以得知“苗”一词从原本的植物域逐渐映射到了表人的领域、动物域,甚至是医学领域,为什么“苗”这个词能囊括如此多的含义呢?其一是因为“苗”本身历史悠久,地球上很早就有植物出现,原始社会人们十分依赖于自然环境,这是由现实背景条件决定的。人们必须去认识世界,并学会生存,人类的生产生活经验代代积累,因而人们对“苗”的认识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深化的。所以,“苗”如今是作为汉字通用规范一级字,并属于汉语中的基本词汇,还可与其他词根或词缀组成新词,具有能产性。其二,这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思想有关。中国早期属于农耕文明,在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苗”的出现,中国人很早就主动学习如何种植植物,并观察记录各类植物的习性,了解它们生长的各个阶段。例如“苗”就是一般植物的幼株,是植物生长的初期阶段。“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中国的传统哲学思想里,在文人墨客的诗歌中,中国人一直是亲近自然、与万物和谐共生的,与“苗”类似的还有“花”“草”“根”等,都从原本的植物域向其他领域进行词义上的映射,其中就包含关于人的领域,这就彰显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特有的智慧与哲学思想。

三、结语

“苗”的词义演变历经数千年,从本义为根基不断地向外映射,如同上文所列举的各项语料,在语句中可以看出其中“苗”词义范围逐步扩大至“人的领域”“动物域”“医学域”等,这不仅是语言内部的认知隐喻机制在起作用,还有语言外部的社会因素。语义的演变过程,也代表着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是不断发展、深入的,语言就在人类的认识深入中发生了隐喻或转喻,词语本身的意思也不断引申扩大,于是才有了如今汉语中这繁荣丰富的景象。除了“苗”之外,在汉语中还有不少词都有着类似的词义演变过程,等待着人们进一步思考与探究。

作者简介:王昕玥(1997—),女,汉族,江西宜春人,江西师范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硕士。

参考文献:

〔1〕王晓明.从概念隐喻角度考察汉字“苗”的语义发展[J].北方文学,2019(20):266-267.

〔2〕陆永品.关于“苗裔”释义的商兑[J].云梦学刊,1997(2):1.

〔3〕朱熹.楚辞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宋立恒.论“苗裔”在表示北方少数民族族源关系时的特定含义[J].北方文物,2008(1):5.

〔5〕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6〕崔艳辉.隐喻与认知[D].吉林大学,2015.

〔7〕王文斌.隐喻性词义的生成和演变[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7(04):13-17.

〔8〕徐盛桓.隐喻的起因、发生和建构[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4,46(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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