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超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
糍粑跌得井里,变杂蛤蟆,
蛤蟆伸脚,变杂喜鹊,
喜鹊上树,变杂斑鸠,
斑鸠咕咕咕,
告诉和尚打屁股!
11月27日,深圳福田文化馆,“当代戏剧双年展”演出了丁一滕导演的《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以下简称《伤口》)。《伤口》讲述了女主人公薇朵的故事。她幼年丧父,随母亲改嫁,却经常遭受继父的侵犯。薇朵的男友曾是她唯一的希望,但造化弄人,她的男友因一场意外而离世。深受打击的薇朵渴望再见男友一面,却因恶灵蛊惑而陷入诡异的梦境。梦中恶灵再度闪回薇朵痛苦的童年,使其陷入绝望;梦中的男友虽变成了怪物(“弗兰肯斯坦”),却经宠物狗所化的“大师”点化,渴望拯救薇朵。但是薇朵却在梦中自杀。
丁一滕结合薇朵的梦境、“弗兰肯斯坦”对梦境的旁观及干预,以精神分析、意识流的方法进行拼贴,不仅呈现了薇朵的挣扎,也揭示了继父、母亲各自的苦闷。事实上,《伤口》中的所有角色都生活在黑暗中。
《伤口》中也有相当数量的符号,如舞台上下场门两侧延伸出的两条交叉、倾斜的路径既是表演区域,也组成了十字架的意象,十字架中央的门板又象征着墓穴,而恶灵的舞蹈动作令人联想起唆使夏娃偷尝禁果的蛇,诸如此类——那么摒除一切符号、一切“精神分析”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什么?这一切元素、文化的拼贴,带来的又是什么?
浓郁的“罪”与“赎罪”的氛围中,《伤口》反思了人与人之间相互造成痛苦的根源,以剧中人的命运为轴,编织了一个于“罪恶、残暴、绝望”中“认识自己、接纳自己”的故事。于是我们看到,男友试图牺牲自己的灵魂以换回薇朵重生,承担全部罪恶,与其“降落到同一个地方一起燃烧,被遗忘”——希望罪恶和苦痛化成人类的快乐与和平。
然而,“弗兰肯斯坦”的牺牲换来了人类的快乐与和平吗?很难说。《伤口》似乎暗示了一个《原野》般的故事。“弗兰肯斯坦”理解薇朵的痛苦,试图拯救梦魇深处被恶灵缠绕的薇朵——“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去那美丽奇幻的土地”。这便像极了仇虎和金子无比向往的、“金子铺路”的乌托邦。如同乌托邦永不会降临,那金子铺路的地方也终究只属于无法接触的梦幻。永远光明的、美丽奇幻土地在哪?不知道,也便无从寻找。更不同于仇虎背负焦大星和小黑子的死而自杀,“弗兰肯斯坦”希望以自己的牺牲换来“人类的快乐与和平”,但却没能拯救薇朵。对于薇朵,似乎只有死亡才是安宁——剧终,除了“弗兰肯斯坦”之外的角色全部倒地,象征着薇朵在恶灵的调唆之下自杀,而这个梦境也随之崩溃。他终究又是孤身一人了。
为了实现这一思辨目的,《伤口》采取了颇具先锋性的演出调度,以梦境和现实的蒙太奇,试图创造出全新的观演“共同体”和“反应链”。然而调度的松散和场地的限制却遗憾地使演员和观众的“共同体”摇摇欲坠。演出开始,观众入场后,一位工作人员手持一张A4白纸——“请随我们进入现实”——引导观众登上二楼,聚集于二楼一角事先开辟的表演区域。预定演出时间过了15分钟,演员还未现身。如果刻意拔高,我或许会说:“观众的焦虑、犹疑、玩手机、窃窃私语,以及迟到观众登上楼梯之后的不知所措,互换了演员和观众的身份,使开演后15分钟的舞台上,因演员的短暂缺席和观众的倾力演出而呈现了一幅人间百景。”然而,作为观众的我,观感却非如此愉快。由于入场太晚、身高太低,二楼的我只能在一团黑压压的后脑勺之后望洋兴叹。演员登台之后,声音微弱、游移,没能将我拉入“现实”。不知所措和烦躁不安了半小时后,观众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从二楼回到一楼的传统剧场。但是10分钟后,剧场内仍然是一片死寂,唯有耳鼓内回响着“1-9排走楼下入场”的引导声,这也难以为观众带来完整、流畅的观戏体验。如果说演出均是“一过性”(注:Flüchtigkeit,艾利卡·费舍尔-李希特语)的,是“一去不再”的,我们便不能不在先锋性、创造性的基础之上,以观众的视角对丁一滕提出更高的要求。
结尾“人类的快乐与和平”的陡然拔高也不无突兀。其实,他向欧洲“肢体戏剧”的致敬中,暗示了“傷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的真实意境——即通过演员肢体、语言的纠葛所体现出的“身体性”体验。“物质性”(Materialit?t)的“身体”即演员“自身存在的物质”才是丁一滕的终极追求。
《伤口》所作的努力似乎是要融合一切能够融合的元素——不仅“融入了很多中国传统戏曲的身段和肢体动作,配合各种地方戏的方言念白韵律”,也包括了水袖、戏服、脸谱等具体而微的元素。然而,这些元素的运用,目前仍不无随意性。比如,薇朵操南京话,薇朵2.0操河南话,妈妈操长沙话,继父操天津话,而弗兰肯斯坦(即丁一滕本人)操北京话。这种方言其实并非丁一滕宣称的“地方戏的方言念白韵律”,而只是演员的自然方言,其意义何在?又如,宠物狗变身而来的“大师”揉白脸、着红衣,念“风搅雪”的京韵白并以非常一般的水准唱无伴奏的西皮流水,其意义又何在?这些究竟是无意识的致敬,还是有意识的戏仿?一切的吊诡似乎都显示了丁一滕在“外在的身体”和“符号的身体”之间的犹疑:导演想呈现的,究竟是何种景观?这也提示我们,势必是思路、导演技巧一次挑战。
年轻的丁一滕以这次中西、古今交叠的奇妙之旅,使我似乎重回了“大学生戏剧节”。据此,我愿为丁一滕和他在《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之中所作的一切尝试献上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