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
初 夏
还留着一些春天的
余音。还很幼稚的鸟鸣声,比清晨
醒得更早。三月里种下的树,
有了长出更多嫩葉的欣喜。
长在春光下零零碎碎的野草,
现在就要连成一片了。
少年的绿,年轻的绿,正向
更旺盛的、蓬勃的绿
转变。这个过程如此微妙,难言
就像昨夜还是一场大雨,
清晨起来:碧空如洗,晨风含絮。
蟾 蜍
在油菜地里爬的蟾蜍
和在水渠里半游半爬的蟾蜍
是不是同一只蟾蜍
它们的长相实在难以辨认
它们不紧不慢地在田野里散步
不动声色地捕食,寻觅配偶
更多的时候,是蜗居在
泥与土的缝隙之间
保持隐士的本色
这一次,我们在田野里行走
无意间,踩到了它软绵绵的身子
在跳脚离开的瞬间
一个惊讶的声音传来:快跑吧
它要是喷出痧来,就会
伤害到我们的眼睛
像一个高明的骗术,从小到大
我已听过多遍
但从未看到过,蟾蜍真能喷出痧来
即使它疼痛、惊恐,或者愤怒
也没有反抗人间的意图。
就像现在
它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我得蹲下身来,向它说声:对不起
蜗 牛
时光在蜗牛身上,显得
尤为仁慈。
它从来不催蜗牛说:快、快、快。
那些静止的草木,
都默认了它的缓慢,并且
有了等待它的耐心。
蜗牛当然心知肚明,
它背负的时光,比鸟虫们更重。
当它爬过暮色,
夜宿露水的草丛之后,就开始
等待黎明的到来。
可是,人间发明了一个糟糕的
奖项:蜗牛奖。以此来贬奖
行动迟缓而落后的人。
当获奖者走下领奖台,他的羞愧
正好被在草叶间
艰难行走的蜗牛,看见。
独居者的画室
他把写生的模特
都一一搬进了画里:
挂在墙上,摊在地上,或者
斜躺在画夹上。
凌乱不堪的画室,
挤掉了桌椅,挤掉了床
装满了寂寞的尘埃、烟雾
以及或明或暗的光线。
像是在等待一次嫁娶
她们个个光鲜亮丽
正视的、仰望的,期盼的
目不转睛的…
现在,他凝视在她的身上
已经很久。并且,他的影子
也正好投在她的身上
仿佛是在拥抱,又仿佛
在彼此的眼神里生出了火花。
在他一动未动的身影里,反照着
多少渴望者,嫉妒的眼光。
石 匠
石匠很瘦,他手里的切割机
也很瘦。一块方方正正的
条石,在一分为二
刺耳的切割声
让林间鸟儿,瞬间躲闪。
新辟的山路在林子的深处
这些排着队等待的
石头,终于成了可塑之物
担当起铺路之石。
询问间,几位山民说出他是
这儿远近闻名的石匠。
他们只负责把石头搬运到这儿,
石头的切割、磨合和拼凑
都要经过他的双手。
我看着他弯腰翻动条石时
发出一声“吭”的喊力声
石头随之翻转成
他要的样子,轻而易举的样子
像是石头懂得石匠的
用意,并愿意听任他的摆布。
旧 址
码头还在。一场大雨下过之后,
所有的船客都上岸了,
船也被岁月,遥远地牵走。
一个少年,扛着网兜
从桥上奔来,
高低不平的桥面,不小心的磕碰
脚趾便钻心地疼。
幸亏有旧桥栏扶起了他
还有桥下的浮草,在向他
友好地招手。
雨季里的河流,
像一块巨大的磁铁。
在少年弄出哗哗水声的身后
码头边上竖起的石碑
突然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