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王刊小说《择校记》通过描述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主人公在面对“他者”目光时所呈现出的不同存在状态,探讨了中国基础教育中的诸问题。深究主人公们面对他者目光时的不同选择,不仅有助于我们思考在基礎教育中学生和老师该如何自处,也有利于我们借由小说反思,如何在精神上避免被他者目光禁锢,更自由地活着。
关键词 :王刊 《择校记》 他者目光 存在状态 禁锢与自由
在王刊新作《择校记》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折磨得没有灵气,一个个闪光的梦想渐渐变得黯淡,最后消失不见,一幕幕本不该发生在教育领域的欲望与残忍接二连三地发生,逐渐庞大,甚至几乎成为常态。家庭和学校原本应该是学生成长的天堂,如今却沦为扼杀一切美好力量的地狱。从天堂到地狱,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择校记》中,无论是从众校争抢的尖子生到最后无法独自生活的“疯子”阿加,还是考上清华却被迫复读,最后在高考前离校出走的学霸刘赢,抑或从长发齐肩,只跟学生谈诗词歌赋,到最后却逼着学生连注释都要一字不错地记背的年轻老师周文,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有着旺盛的生命活力,对生活有众多美好的期望。可最后,他们都从向往理想的天堂堕至残酷血腥的地狱,直到最后生命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光。毁灭、重生与妥协,是《择校记》中众多人物所呈现的三个主要生存状态,而阿加、刘赢和周文,则是这三种生存状态的典型代表。分析他们之所以由旺盛到衰颓,从闪耀到黯淡,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择校记》中的众生相,以及由《择校记》折射出的时代面影。
一、被毁灭的阿加
在贫困地区有很多像阿加这样的学生,原本成绩很好,人也不坏。他们或是被外面的学校相中,被高额的奖学金挖走,或是主动到异地求学,以期三年或六年后能够在中高考中取得更好的成绩,上更好的大学,过更好的人生。然而,他们大多家境贫寒,又未经历花花世界的诱惑,正处于青春期的他们世界观还未成熟,加之缺少父母及其他长者的引导,很容易被周遭同学影响,沉迷游戏,或是攀比物质。很不幸地,在班主任周文忙于自己的恋爱,疏于管教,父母也不在身边的情况下,阿加慢慢从一个求知若渴,想“到北京,到上海,到大城市去闯一闯,为父母争光”a的小孩儿,变成了一个沉迷游戏,不听劝告,最后成绩一落千丈,不得不被劝退的后进生。
被劝退后,阿加父亲一次次哀求本地校长,希望其收留阿加继续念书,均遭拒绝,最后是他的一跪让校长松了口。受此刺激的阿加再次发奋并名列前茅,然而,原本青春期里再正常不过的恋爱,不仅被拆散,甚至当事人还要被迫描述具体情节以满足校长变态的窥私欲。最后,一个美丽的花季少女被逼得跳了河,而原本年级前几名的阿加也因此发疯,母亲气得要砍校长而被打得肺出了问题,父亲则成了木头人。
如果说第一次成绩下滑,可以归为阿加抵不住诱惑,那么阿加最后的疯癫,我们就不能不将责任归给以校长为代表的众多教育者,他们一心只为更高的成绩,不尊重教育规律,更遑论尊重学生的个体尊严。如果不是以校长为首的众人的变态的窥探目光,花花又怎么会自杀?阿加又哪里会发疯呢?花花死了,死于他者目光,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加也死了,同样死于他者目光。
二、渴望重生的刘赢
如果不是那场地震,刘赢第二次高考应该会几无悬念地再上清华或北大。然而,那场地震不仅夺去了刘赢母亲的生命,也震碎了他原本怀疑的人生观。原本最乖巧懂事的刘赢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离家出走,用他能采用的最决绝的方式来表达反抗。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细究刘赢的成长经历,一切好像又确在情理之中。
纵观刘赢十几年的生命历程,他的生命似乎一直都被他者(其父母)目光禁锢着,几乎从来都不是自由的。他原本是个很聪慧有灵气的男孩,可以在第一时间领悟老师教授的所有技巧,对宇宙与外星文明充满了好奇,喜欢研究昆虫并痴迷于此,计划“将来要当科学家”b。然而,尽管他有厚厚一摞奖状,只要没考到一百分,最后依然会被父亲打到连隔壁邻居都忍不住说几句。刘爸不允许他自由,因为“让娃娃太自由了,我看以后咋个跟人家竞争,真是要输在起跑线上”c。于是,原本接到清华的通知书“高兴晕了”d,以为终于可以捡起文学,或是选修中文,“再不济可以去中文系蹭课”e的他,最后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选择了复读,因为他父亲认为,“土木工程或者经济与金融才有前途嘛”f。在别人看来,刘赢是众人欣羡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品行端,还乖巧懂事,不违逆父母。
然而,这样的刘赢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也并未真正活过,他更像一个被父母精心打扮的木偶,没有生命活力。母亲的死和同学的下毒让他终于不愿再为了高考,为了他者目光委曲求全,于是他选择了离开。小说没有交代刘赢最后有没有在高考时回到学校,也没有交代他出走后遇到了什么,读者似乎也没有必要知道:这种娜拉式的出走,无须穷究结果,出走本身就已是一种觉醒,一次宣言,一个开始。
三、选择妥协的周文
周文一开始是不屑他者目光的,他拒绝被他者目光禁锢。所以,虽然身为一名私立学校的语文老师,但他特立独行,留着一头齐肩长发,校长再三强调他也一概不理。在他心中,头发是自己独立人格自由思想的象征,如果头发剪了,“那还是我吗”g?但是最后,他还是在校长的逼迫下,被好友拖着去剪了头发,并“连看一看的勇气都没了”h。
周文为了保住工作,选择牺牲自己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但在他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依然还在。于是他不顾他人目光,不听好友劝阻,领着学生读诗,一本接一本,“讲起新诗来,声调激昂,连走廊上的声控灯都一直亮着”i。他带着学生进图书馆,“让他们自由地看,自由地读”j,并且不写读后感。期中考试,他的班级毫无悬念倒数第一,他郁闷,但仍然坚持自己的教学理念,不愿搞别人那套,还跟家长理论。期末考试他的班级又是倒数第一,这次家长不再跟他理论,而是直接动起了手,校长也要求他签保证书,好好教书,否则就滚蛋。后来周文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连当初给他做工作的老师都不适应了。他开始“落实”和“反复”,要求学生背注释,背笔记,一遍遍做题。在其他老师的不适应和班上学生的咒骂中,他教出了年级第一,得到了表扬,但是他却“并没高兴起来”k,反而“一直埋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像一个被自己请进办公室的学生”l。
周文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保住了工作,赢得了一系列荣誉,也终于被他者目光禁锢,失去了自由,不再活着,不再存在。
四、结语
虽然阿加、刘赢、周文都是被注视的,也都因为这注视而被禁锢、不自由,但看向他们的目光并不完全一样。看向阿加的目光是猎奇的、玩味的,这种把他当猴子一样戏耍的注视,让身为“人”的他死于不堪屈辱,“死”于捍卫为“人”的尊严。
看向刘赢的目光是饱含期待的、充满威严的,这种期待与威严让他不敢、不忍也不愿辜负来自他者的要求。當终于承受不了过重的期待时,他不得不采用逃离的方式躲避这种注视,在没有注视的角落寻求重生。阿加和刘赢代表了两个不同阶级、不同家庭背景中的孩子在学校与家庭中所遭遇的他者目光和不自由。通读全书不难发现,不管是出身贫寒还是家境优渥,大部分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不太有话语权,他们的一切要么听从父母,要么服从师长,几乎没有办法自由地存在。这种来自他者目光的禁锢与折磨,生命的不自由,并不因为人达到了法定成年年龄就消失,这些注视和不自由会一直伴随他们,直到生命尽头。
阿加和刘赢的老师周文,就是没有被毁灭但也没能重生的“大阿加”“大刘赢”们,他承受住了成长中可能遭遇过的猎奇与玩味、期待与威严,但却没能承受住成年后别人看向他时对他显得“不一样”的戏谑与轻蔑、胁迫与中伤,于是他选择放弃部分自由,去追逐世俗成功,成为芸芸众生与他者目光中和不自由终妥协的一员。阿加、刘赢、周文,代表了不同阶级、不同年龄、不同个性者所可能遭受的他者目光,他们都是不自由的。阿加因他者目光发了疯,终被毁灭;刘赢不再囿于他者目光,渴望重生;周文向他者目光妥协。他们是《择校记》中被他人拖入地狱的不自由的生命的代表,而《择校记》又是整个社会中的人被禁锢折磨的不自由的缩影。他们的不同选择寓意当代社会中不同人群所可能遭受的不同命运,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过去与现在,那么未来呢?读完本书,似乎阅读者可以做点儿什么,逃离这种不自由,或者至少在精神上拒绝被他者目光禁锢,更自由地活着。
abcdefghijkl王刊:《择校记》,中国言实出版社2019年版,第31页,第14页,第15页,第201页,第201页,第18页,第192页,第193页,第193页,第193页,第199页,第199页。
参考文献:
[1] 〔法〕加涅宾.认识萨特[M].顾嘉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
[2] 江龙.解读存在:戏剧家萨特与萨特戏剧[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1.
作 者: 蒋鑫玭,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