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琅(丧丧又浪浪)
Kerr出差了一段时间,回来那天跟云雾来一起吃的中饭,问她适不适应新的团队。
云雾来面对Kerr用不着讲究职场上的虚伪客套,实话实说:“挺好的,就是自从我订了回国的机票,有点儿归心似箭,无心工作。”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跟我说。”Kerr哭笑不得,“难道我在你眼里没有半分首席执行官的威严可言吗?”
云雾来从餐盘里抬头认真看他一眼,回答说:“没有,在我眼里,你是甜心小宝贝。”
明知她只是信口胡诌,不过Kerr还是被逗乐了:“原来你谈了恋爱就会变成这样。”
“怎样?”云雾来想一探究竟。
Kerr说:“很可爱。”
云雾来嘟囔:“我以前也很可爱。”
“哈哈。”Kerr笑了两声。
云雾来听出这笑声背后隐含的意思了,顿时跳腳。
Kerr干笑着转移话题:“话说你和Yao相处得还愉快吗?”
“愉快谈不上,但是挺和平的。”云雾来不指望任银瑶对她掏心掏肺,并且也没有任何意愿要和任银瑶成为朋友,大家现在在同一个团队做事,保持工作伙伴之间表面的友好就足够了。
现如今设计师都还在加班加点地赶设计稿中,她们日常没什么联络,完全就是眼不见为净,谈不上愉快不愉快。
话就是不能说太满,第二天她就和任银瑶起了点儿矛盾。
起因是任银瑶的三幅初稿全部被云雾来驳回,从My Young Lady重组开始,任银瑶已经被驳回六幅初稿,是整个团队唯一一名至今零过稿的设计师。
任银瑶当面寒着脸没说什么,大概是回家以后越想越气,就发消息来质问她了:“都是成年人了,成熟一点儿行吗。”
云雾来:“?”
任银瑶:“把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上来有意思没?”
云雾来还是同一个回复:“?”
任银瑶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你给句准话,如果我的设计稿,你全部不会通过,那么我也没必要劳心劳力了,趁早换组或者躺平当咸鱼就是了。”
云雾来终于有了问号之外的回应:“我不通过你的设计稿,有且仅有一个原因。”
下一条消息,她毫不留情:“烂。”
任银瑶把云雾来的恶劣行径告上了管理层,平心而论,她的作品称不上烂,能成为QC的设计师的人多少有两把刷子。
同事之间不和,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Kerr被管理层的派为代表,来当云雾来的说客:“Yao的这三幅图稿,我看了,确实没什么大的亮点,不过,我们每次新品发布,你也知道的,不可能全是亮点,总有几件平庸的作品,所以有的时候你的要求可以适当放宽点儿。”
云雾来分毫不让:“我对每一个人的要求都是这样的,并不是针对她,别人被我退了二话不说,回去画新的,怎么就她一个人要鸣不平?My Young Lady既然交给我,就按照我的要求来,不用拿数量不够来威胁我。他们如果没本事做出我满意的作品,那我就自己上,晚上和假期我可以全部拿出来,没什么来不及。”
Kerr举起白旗投降,好言好语地哄:“说什么胡话,别冲动,假期不是要回去和你老公团聚吗?”
任银瑶第二天新交了一幅初稿,云雾来觉得还不错,给过了。
任银瑶觉得是自己的告状起了作用,半是得意、半是鄙夷地嗤笑一声。
云雾来懒得理她。
又过几天,云雾来收到一条骆洲发来的微信,他说他们搬进新家了,告诉了她地址,要她有空到家里来坐。
云雾来礼貌地说“好”。
骆洲说:“不是跟你客气,给你留了个房间。”
云雾来鼻子猛地一酸。
从前和骆家住在拥挤逼仄的“老破小”的时候,骆洲把房间让给了她和云霜,自己去住狭小的杂物间,但他的房间对两个女孩来说仍是拥挤。
姐妹俩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朝夕相处难免要吵架,他每次都当和事佬,还对姐妹俩许诺过:“以后哥赚钱了买大房子,让你们一人一间房间,省得你们吵个没完。”
他居然还记得,并且做到了。
可惜云雾来再也不是那个家的一分子了。
昔日的兄妹俩客套地寒暄几句,亲昵不再,只剩尴尬和生疏。
聊天的最后,骆洲说:“雾来,我最近在跟一个姑娘接触,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能定下来了。”
女方是相亲认识的,各方面来说都很适合他。
骆洲性子稳重,既然会告诉别人,那么这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真好。”云雾来发自肺腑地祝福他,“哥,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你一定会幸福快乐的。”
她唯一的担忧就是云霜。
骆洲说自己去相亲没有避着云霜,她应该也有所耳闻。
自从云雾来回到巴黎,云霜几乎从未主动找过她,以前姐妹俩就算疏于联络,云霜也不会沉默至此。现在就连搬家这么大的事,云霜也没有知会姐姐一声,如果不是骆洲告诉她,她完全不知情。
跟骆洲聊完,云雾来思索片刻,打了个电话给祝凯旋,要他帮忙留意一下锦城的房子,说了大致的地段和房价要求。
祝凯旋好奇道:“你要干吗,买房?”
云雾来:“有这个打算。”
祝凯旋有点儿迷惑:“我这么多房子不够你住吗?而且你就算要买,也该买更好、更大点儿的屋子吧。”
云雾来的要求虽然也已经够得上是高档住宅区,但在他看来,她的投资目标可以更大些。
云雾来买房并非投资用,也不仅仅是为了在锦城有一个自己的立足之地,她还为了云霜。
等到骆洲结婚,云霜未必能和他及他的妻子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下去,就算她可以住下去,到时他的妻子万一看出端倪,又怎么可能忍得了觊觎自己丈夫的人近在身旁。
所以云雾来想给云霜一个栖身之所,不必太大、太奢华,温馨一点儿就可以。
祝凯旋沉默一会儿,有点儿严肃地叫她的名字:“云雾来。”
云雾来听他语气不对劲,顿时神经一紧,问:“干吗?”
“跟你说个事,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祝凯旋有几分犹豫。
云雾来随口猜道:“你出轨了?”
祝凯旋顺着她的话逗她:“我真出轨了怎么办?”
“真出轨了就弄死你。”云雾来不想兜圈子,只想听到真相,“你少说废话,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祝凯旋又沉默一会儿:“就你读研那会儿,不是把你家房子给卖了吗?”
他突然提到房子,云雾来蒙了,反应过来以后,震惊地问道:“你别说是你买的。”
从决定出国留学开始,留学的费用就成了云雾来最头疼的问题,她身上的积蓄完全不够负担她在英国的学费和开销。
祝凯旋数次表示祝家可以帮她负担,要她安心讀书,不要管钱的问题,但她心高气傲,本就觉得自己低他一等,当然绝不可能接受他家的帮助,所以她做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决定——卖房。
那是她与父母一起住了很多年的房子,里面有一家人珍贵的回忆,但她很理性,房子本就租出去维持家用了,跟卖掉让别人住没有太大的差别。在她看来,与其留着房子留下伤心的回忆,不如拿来发挥更大的用途。
父母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她们姐妹俩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的,而不是陷在旧回忆里停滞不前。
不过,买卖房屋毕竟是大事,讲究缘分,房子信息挂出去好几个月,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买家,碰了好几次壁。
云雾来差点儿就要降价出售了,买家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那人非常爽快,给的价钱也很高,比云雾来最好的心理预期还要多许多。
面对云雾来的疑问,祝凯旋沉默以对。
在他的沉默里,云雾来哪里还能不懂真相究竟如何,接下去很长时间,她都只会说这么一句话:“祝凯旋,你真的是,你真的是……”
如果她当年知道是他,她宁可不去读研究生,也不会卖给他,但时隔那么多年,追究早已没有了意义,一切何止是木已成舟,简直是历经千帆。
“本来想等你生日时再告诉你的。”祝凯旋说,“不过……如果云霜不想住到新家去,可以让她住回你们曾经的家中,那里什么也没动,还维持着以前的模样,定期有人打扫,很干净。”
怕她有心理负担,也怕她生气,祝凯旋轻声细语地解释道:“你不必多想,当年我给的价钱并不夸张,是市场正常价格范围,我拿房子,你拿钱,一场公平交易而已,而且你家那房子这几年升值不少,算下来我还赚了很大一笔。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你大不了从我这儿买回去……”
“我才不买。”云雾来打断他,她的声音里染上一点儿抑制不住的哭腔,“你当我傻啊,我从你那儿买,这不是‘左口袋进,右口袋出’吗,还要平白无故交一笔税金。”
祝凯旋愣怔一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从前的云雾来,在经济这块格外敏感,非要和他划清楚河汉界,她拒绝占他便宜,一旦拿他一分钱,她便要还回来一分钱,不想惹上一丝一毫“捞女”的嫌疑。
与其说她是要强,不如说她是自卑。
而现在,在他面前,云雾来不再坚持有些见外的独立,更不再草木皆兵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她坦然接受他是谁,也接受他的身份可以赋予她的一切,她开始心安理得地花他的钱,买名贵的物件,扫荡商场,借花献佛地给闺密送礼物。
即便是他主动提议让她花钱把房子买回去,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问“你当我傻吗”。
她终于明白,什么才叫作真正的平等——并非来自一板一眼的物质衡量,而是内心的坦荡和自由。
他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他的。
他们是夫妻,是可以与对方共享一切的关系。
祝凯旋忍俊不禁:“你这是要白占房子的意思啊?云雾来,你越来越精了,钱归你,房子也归你,敢情是我买个房子送给房东。”
云雾来让他说笑了,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祝凯旋,你怎么能对我那么好啊。”
她是一只风筝,被风追逐着、拥抱着、托举着,展翅高飞,看到辽阔的新世界。
她知道自己的线在他手中,可她到如今才知道,那阵风也是他。
房子一事,把云雾来感动得眼泪汪汪,跟祝凯旋撒娇了老半天。
但哭完,她很认真地告诉祝凯旋:“你提前告诉我了,就不能算生日惊喜了。”
她的生日是一月一号,在她这趟回国的假期之内。
云雾来生在一月一号的零点零三分,就是因为这三分钟,让她从年份上来说比祝凯旋小了足足两岁。
往常两人互怼的时候,祝凯旋说她是小学生,她说他老牛吃嫩草。
有关生日惊喜,祝凯旋装作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所以呢?”
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明知故问,云雾来的面子有点儿挂不住了,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是我老公,我为什么要跟我老公矜持”,才终于把心理建设做好,最后仗着打电话他看不到她的样子,厚着脸皮说:“所以你应该重新给我想一个生日礼物。”
祝凯旋在电话那头忍俊不禁:“云雾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知道他没好话,云雾来刨根问底:“这样是怎样?”
“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得寸进尺。”祝凯旋一连说了三个成语。
云雾来刚才哭狠了,一时半会儿没法停住,让他一调侃,她情绪略激动,明明是想笑的,但是没忍住,重新抽噎起来。
又哭又笑像个傻憨憨,她丢脸地捶了一下床,嘴硬道:“拉倒,不给就不给,我又不稀罕。”
“你以前很贤惠的,问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我只想要你陪我’,那么质朴的你哪儿去了?”祝凯旋不懂见好就收,又说了三个成语,“口是心非、言不由衷、阳奉阴违倒是一点儿没变。”
他还是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喜欢故意惹她生气。
男人是一种永远不会长大的生物,表现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对挖掘机十年如一日的热爱,还有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幼稚得像个傻子。
云雾来果真让他气得尖叫。
电话被挂断,祝凯旋再发消息过去,发现自己的消息前面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
他的微信被她删了。
云雾来还把个性签名改了:黄牌警告,删除半小时以示惩戒。
半小时一到,祝凯旋就重新发送好友申请。
云雾来没同意。
他就打了电话过去。
“喂。”云雾来语气很僵硬,气还没消。
祝凯旋提醒她:“半小时到了。”
“所以呢?”云雾来也像他之前那样,装作听不懂。
祝凯旋说:“该把我重新加上了。”
云雾来:“为什么?”
祝凯旋:“你自己说黄牌警告的,现在都超过三分钟了。”
“我好像没说是写给祝凯旋的吧?”
他死乞白赖:“不是写给我的,我也对号入座了。”
他喜欢惹她。
释放顽劣的本性,他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欺负她,谁让她既打不过他,又说不过他,只能被他气得眼泪汪汪。
他也喜欢哄她。
他把她捧在手心里,用最温柔的语气耍赖认错,她明知道他下次还会再犯,但她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半推半就地跟他和解。
房子的事,云雾来暂时没让云霜知道,打算在她生日当天当成惊喜告诉她。她跟云雾来的生日很接近,在一月三号。
打视频电话的时候,祝凯旋说:“云雾来,我突然发现你很会借花献佛啊。”上次拉万又去逛街也是这样,他花钱,她享美名。
云雾来不甘示弱:“祝凯旋,我突然发现你成语用得信手拈来啊,不去参加那个成语大赛,真是可惜了。”
“電视怎么能随便上。”祝凯旋臭美地对着镜头摆弄自己的头发,“到时候收获一大堆迷妹,追着我跟我表白,我那个小气的老婆还不得生生被酸死?”
“真是无耻。”云雾来真是服了,“你别去参加成语大赛,去参加无耻大赛吧,内定的冠军。”
十二月十七号那天,距离云雾来回国还有六天。
从公司回到家,她开始收拾行李。
万又路过她房间看到,以为自己记错了:“这就开始收拾行李了?我以为你还要好几天才回国。”
“对啊,还有六天。”
My Young Lady换血换得突然,但新品发布会和下一季秀场并不会为此修改时间,整个团队为了赶进度,一直处在争分夺秒的状态里,能挪用的下班时间和放假时间都用上了,就连圣诞假也拖到平安夜前一天才放。
万又:“还有六天,你着急收拾行李干什么?”
“你懂什么叫归心似箭吗?”云雾来直起腰来看了万又一会儿,重新埋头整理,“算了,你不懂。”
万又扶住门框:“我懂。”
云雾来抬眸看她一眼。
万又犹豫一会儿:“我跟你说了,你别鄙视我。”
“看情况。”云雾来不肯答应。
万又其实也不太在乎被不被鄙视,主要是她自己很想倾诉,所以她老实交代:“我也打算回国一趟,回去争取戴扬。”
云雾来放下东西,给予万又掌声:“祝你成功。”
万又不确定云雾来究竟是在祝福还是在反讽。
自分手以来,万又一直郁郁寡欢,人也瘦了很大一圈,是真的后悔了。
云雾来收敛了戏谑的笑:“当然是祝福你。我帮亲不帮理,对人不对事,只想你快乐。不过,你把戴扬追回来的话,就不要再作妖了,好好过日子。”
万又眼眶红了一下,她别开视线,等眼里的热潮退去,然后别扭地说了一句:“算我没白疼你。”
万又纠结了大半个月,终于被好友的肯定打动,下定决心回房间订机票去了。
万又走后,云雾来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见缝插针地和Kerr聊工作事宜,一心两用。
Kerr甩手掌柜当得舒心,明天就将开启他的圣诞假和新年假,还拍了他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的照片给云雾来看。
云雾来差点儿羡慕疯了。
跟Kerr聊完天,云雾来去微信朋友圈转了一圈,国内时间已经半夜一点多,祝凯旋已经睡下了。
两国有差不多七个小时的时差,最开始异地恋的时候,他们为了多相处一会儿,熬夜是常态。不过,那样太伤身体,白天的工作效率也大打折扣,所以后来两人约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彼此都要有良好的作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云雾来刷到了骆洲的朋友圈。
几个小时前,他公布了自己的恋情。
女方的长相气质是温婉秀气型的,看起来是个很安静的姑娘,依偎在骆洲身旁,笑得有几分腼腆。
云雾来给点了个赞,并留言:“恭喜哥,嫂子好漂亮。”
从骆洲的朋友圈退出来,云雾来去看了云霜的朋友圈,她已经清空了所有的状态。
云雾来不知道两者有没有直接的关系,总之,她不放心,给云霜发了条消息过去:“睡了吗?”
云霜没有回复。
怕她是在睡觉,云雾来没有打扰,而是跟祝凯旋留言大致说了事情始末,并叮嘱:“明天你去公司帮我留意一下云霜有没有来上班。”
到了上班时间,祝凯旋给了回复:“来了,不过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巴黎时间凌晨两点多,云雾来看着和云霜的聊天框,陷入沉思。
云霜至今没有回复她的微信,自她从锦城回到巴黎,云霜对她的态度一直极为冷淡,就连前几天她给云霜打生活费,云霜也没有收,只说:“我自己在上班了,以后不用再给我钱。”
可实习生走到哪里都是苦力,没多少工资。
云雾来没打算一辈子养着云霜,让她当个千金小姐,但是自己大把大把的钱赚着,怎么都不至于让妹妹过得捉襟见肘,尤其她还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所以,这几年来,云雾来在物质方面从不对她吝啬。
云霜坚持没要,二十四小时以后,钱自动退回到云雾来的账户上。
云雾来再给云霜发了一条消息:“霜霜,为什么不回微信?”
云霜这一次倒是回复了:“早上赶着上班,没来得及回。”
云雾来没挑明,很隐晦地打听情况:“你最近怎么样?”
云霜倒是直接,一点儿没兜圈子:“你是看到了哥的朋友圈?”
不等云雾来回答,云霜就回道:“没事。”
云雾来不放心,担心她是在逞强,继续隐晦地问:“搬进新家住得还习惯吗?”
云霜:“挺好的。”然后她又发,“今天有点儿忙,先不说了。”
聊天就此结束。
云雾来给手机锁了屏幕,叹了一口气。
依照骆洲的性子,短时间内不会把女朋友带回家过夜,所以云霜还不必和他的女朋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暂时还能继续在骆家住下去。
十二月二十二号晚上,云雾来早早就睡下了,因为她买了明天一大早的机票回锦城,凌晨三四点就得起来。
她准备洗漱一番就睡的时候,祝凯旋还在夜店玩,他那已经是大半夜了。
耗子生日,朋友几个哪里肯错过聚会的机会,在公馆包下一个大包厢,要大肆庆祝一番。
宴随早早就带着傅行此回家了。
天高皇帝远,祝凯旋就没那么老实了,笑眯眯地和不情不愿的傅行此道别,又信誓旦旦地跟云雾来保证:“我不会多喝酒,也不会招惹桃花,你快点儿睡吧,别明天赶不上飞机。”
云雾来半开玩笑地责备宴随:“你怎么光带你老公啊,不知道帮我把祝凯旋也带走。”
宴随喊冤:“我叫了,他不肯走,我总不能来硬的吧。你老公当然要你自己管,我怎么帮你管?”
云雾来:“当年要不是我帮你管着你老公,他现在就是个臭烘烘的烟鬼。”
好,宴隨心服口服。
两个女人就此达成协议,以后管老公是她们共同的使命,要管一起管,绝不让任何一个学坏。
云雾来洗漱完毕,并且最后确认了回国要带的行李,睡前找祝凯旋:“我要睡了。”
祝凯旋发来一段视频,证明自己没有喝多,方圆一尺之内没有异性,戒指老老实实地戴在无名指上。
云雾来懒得理他。
祝凯旋再给她发了一条甜言蜜语:“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在我身边了。”
“不在。”云雾来截了个退票界面给他。
当然,她只是做个样子。
祝凯旋无视她的截图,专心对付她的“不在”。
他回复:“上下左右,不想在身边,想在哪儿?”
云雾来额角一跳,有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继续道:“只剩上和下了。”
云矫情又把祝凯旋的微信删除了。
祝凯旋给她发“晚安”没发出去,前面多了个红色的小感叹号。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隔着屏幕,他完全能够想象出云雾来捶着床把脸埋进被子里羞愤欲死的样子。
成功惹到她,他目的达到,心情舒畅,不过又隐隐有点儿担心,会不会说得太过火了,把她晚上气得或者羞得睡不好觉,影响明天见面的状态。
把注意力拉回朋友聚会,祝凯旋意外地发现倪冬就站在他旁边。他坐着,倪冬居高临下,而且根据倪冬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是把聊天记录看光了。
祝凯旋不动声色,做最后的确认:“冬瓜,你都看到什么了?”
在心细如发本发、明察秋毫本毫面前,倪冬不做无用的挣扎,如实告知:“不好意思,全都看到了。”
他心里头云雾来的仙女形象破碎——仙女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结果背地里聊得那么狂野,这像话吗?
“你老师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看别人的隐私吗?”祝凯旋问。
在他的质问下,倪冬很羞愧,致歉道:“对不起。”
祝凯旋把手机反扣在膝上,没好气地说:“把你看到的东西都从脑子里删掉。”
身为男人,祝凯旋非常清楚男人的劣根性,男人的想象力是与生俱来的,画面感来了,拦都拦不住。
倪冬自知理亏,在自己太阳穴上做了个“冲抽水马桶”的手势:“好,我删掉了,我……”话说一半,他突然清醒了,“不对,我不是故意要看你隐私的,我是有事要找你,看你聊得很投入,才没有打扰你。”
“什么事?”祝凯旋问。
倪冬:“我刚才在厕所碰到你小姨子了,她貌似喝得有点儿多。”
先前祝凯旋和云雾来试图给倪冬、云霜凑对,不过,这俩人“郎无情,妾无意”,感情强求不来,也只能作罢。本来今天祝凯旋叫云霜也一起过来给耗子庆生的,但她说自己学校里有事,没有前来。
祝凯旋皱起了眉头,原来她说学校有事是骗他。他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
女孩子在外面喝太多容易吃亏,他不放心。
“她已经回包厢了,我跟着她,看到她进了镜月厅。”关键时刻倪冬还是很靠谱的,提供了有用信息。
祝凯旋拍拍倪冬的手臂,暂且揭过被看到聊天记录的一页。
祝凯旋透过镜月厅门上的玻璃果然看到了云霜。
云霜长得漂亮,性子也外向,是很受男生欢迎的类型。此时此刻,她和一个女生坐在一起,身边围了好几个男人,说笑不断,有人和她碰杯,她来者不拒,仰起脖子就干。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负责镜月厅的工作人员前来询问。
“找人。”祝凯旋说着,就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跟着抬头,不少都是眼熟的。
能到这里来消费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主,锦城就那么大,在一些场合上,大家都见过面,很多人即便关系不热络,至少能说上几句话,多多少少有点儿交情。
立刻有人热情地迎上来:“哪阵风把祝总给吹来了?”
祝凯旋脚步不停,朝云霜走去:“我来找我小姨子。”
云霜眼睛也不抬,仍然跟身旁的男人打得火热。
大庭广众之下,祝凯旋给云霜面子,没有提她撒谎说学校有事却跑来夜场喝得烂醉的事,语气轻松,但其中已经暗含警告:“霜霜,走了,我送你回家。”
云霜这才收敛了笑意,放下酒杯,抬眸看过去。祝凯旋是姐夫,也是上司,所以从前她挺尊重他,甚至还有一点儿怕他,但喝了酒就没那么了,一口拒绝:“不要。”
她史无前例地嚣张。
祝凯旋确实有点儿拿小姨子没辙。
夫妻俩结了婚,就复刻了对方的血缘圈子,云雾来不在,他身为她的丈夫,当然有责任去管束和保护她的妹妹,就像宴随对傅明灼起了长嫂如母的作用一样。
但两者有非常明显的差异。
傅明灼毕竟只是个小孩,需要监护人正儿八经地去看管,能哄、能骗、能吓唬,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一把抱过强行带走,而且宴随同为女生,很多时候甚至比傅行此这个亲哥更方便出面。
他和云霜不一样,云霜已经成年,是个大姑娘了,还是女孩,他需要避嫌,打不得,骂不得,更不可能采取强制手段。
姐夫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能交给姐姐,祝凯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威胁道:“那我打电话给你姐,让她跟你说。”
“找她干什么——”云霜恼怒地站起来,“你能不能别管我!”
她旁边的男人喝得醉醺醺,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就是,你谁啊?凭什么管她?”
祝凯旋冷冷地瞥过去。
场面有点儿难堪了。
东道主叫王拯,跟祝凯旋认识,走过来一边暗暗地踢了男人一脚,示意男人闭嘴,一边打圆场:“原来这位是祝总的小姨子,有够低调的,说都没说过。阿凯,这样,既然妹妹还不想回家,就让她再玩会儿,正好咱哥俩好久没见,一块喝两杯。”
祝凯旋客套地回绝了:“下次有机会喝,今天得先带她回去了,不然,我老婆要是知道我没管好她,要生气的。”
“老婆,老婆,结了婚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啊,张口闭口都是老婆。”王拯调侃道。
祝凯旋也顺势说笑几句后告别:“那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帮我看着点儿她,别再让她喝了。”
“你放心。”王拯满口答应,“嫂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妹妹在我这儿,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祝凯旋回到包厢,耗子催促道:“阿凯,快来,我要吹蜡烛了。”
铁憨憨耗子之前不小心把蛋糕放进了冷冻柜,蛋糕硬得跟石头似的,化冻用了几个小时,生日都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了,他们才吃上生日蛋糕。
生日的仪式感还是得有,祝凯旋陪着唱了生日歌,吹了蜡烛,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蛋糕,这才起身离开。
走的时候,他没忘记给云霜带了块蛋糕,想着甜品类的东西,小姑娘应该都喜欢。
结果,他来到镜月厅,她人已经不见了。
“她说去找你了呀。”王拯诧异道,“没有吗?”
祝凯旋爆了句粗口。
小孩都是麻烦精,他见识了傅行此怎么含辛茹苦地抚养傅明灼,现在轮到他自己为云霜操心了。
他下定了决心,以后跟云雾来只生祝九九一个,不生多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也不给祝九九添麻烦。
祝凯旋一路追下去,离得老远在公馆出口处看到了云霜的身影。
云霜有点儿安全意识,还知道大半夜要和同行的姑娘一起走,不过,刚才包厢里那个男人也跟着她,牛皮糖似的缠着她不放:“霜霜,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安妮会陪我。”云霜翻脸不认人,不耐烦地拒绝了。
男人见她态度坚决,又换了话术:“那明天一起吃晚饭吗?”
“明天再说。”
男人恼怒:“你这是什么态度,收了我这么多礼物,你当我做慈善吗?”
云霜:“这话说得真是好啊。我没逼你送吧?”
“你玩我呢?”
“你才知道呢?”
祝凯旋从后面挤过去,分开了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他不欲多说,扶过云霜:“走。”
男人一把拉住云霜,并冲祝凯旋怒目而视:“不是……你到底是谁啊?三番五次跳出来,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云霜的姐夫。”祝凯旋语气森冷,一把甩开他的手,“放开她。”
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甩开,趔趄着倒退几步,最终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云霜被他的窘迫样逗乐,咯咯笑了起来。
男人恼羞成怒,狼狈地站起身后,露出一抹猥琐又恶意的笑来,说话更是夹枪带棒:“姐夫?姐夫这是要带小姨子去哪儿啊,别是‘娥皇女英,坐享齐人之福’吧。”
祝凯旋脸色一变。
不等他有什么动作,云霜已经上前一步,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男人脸上:“不会说话就安静一点儿,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男人是王拯的表弟,王拯收到消息赶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踹了表弟两脚,小心翼翼地给祝凯旋赔不是:“他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你别跟他一般计较,明天等他酒醒了,我让他来给你和云妹妹道歉。”
祝凯旋懒得再理这个乱摊子,只说了句“让他以后别再纠缠云霜”,就带着两个姑娘离开了。
云霜不胜酒力,上了车就昏昏欲睡。
“云霜,干妈家在哪儿?”祝凯旋回头问了她两遍,她都含含糊糊,说不出所以然。
他只得问另一个女生:“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女生回答说:“她最近都住学校寝室。”
祝凯旋蹙眉。
云霜的学校虽然也在锦城,但是位于郊区,距离帷风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而且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他記起云雾来说的有关骆洲的事,心下了然。
只是,云霜居然宁愿每天花两三个小时往返学校和公司之间,也没有告诉云雾来。
“今天就别回学校了,去我那住一晚。”他提议。
云霜哼唧两声,说:“我不去。”
“几点了,天不亮了?”祝凯旋问。
云霜看他一眼,眼神不甚清明,脑子倒还考虑得挺多:“我姐不在,你让我住到你那儿去,你不怕别人说闲话,我还怕。”
——刚被别人说过“娥皇女英,坐享齐人之”呢。
祝凯旋啼笑皆非,本来坦坦荡荡没打算避嫌到这个地步,不过,既然小姨子这么敏感,他也只能配合,他把外套丢过去盖住她:“知道了,我又不是只有一套房子。”
云霜没异议了,闭着眼靠在车窗上,似是睡着了。
祝凯旋又问另一个女生:“你呢,住哪儿?”
女生报了地址。
车里很安静。
女生坐在副驾驶座后面的位置,不断偷偷抬眼看驾驶座上的男人。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急速闪过,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偶尔懒懒散散地随着路况转动方向盘,侧脸有种无法拒绝的迷人、诱惑。
她试着用手指戳了戳云霜。
云霜没反应,睡死过去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女生掐着自己的指尖,佯装镇定地开口:“祝总,我叫米天,是云霜的同事。”
也是公司的员工——祝凯旋半侧过头,礼貌地颔首。
他反应很冷淡,米天有点儿尴尬。
又沉默一段路,米天大着胆子再次开了口:“祝总,您要么先送霜霜过去,再送我。”
祝凯旋一顿,似笑非笑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了点儿暧昧,像带了小爪子,能勾人:“为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言明,很多时候潜台词就足够交流了。米天一听有戏,咬了咬唇,说:“这样顺路。”
祝凯旋扭回头,专心开车,嘴上饶有兴致地问道:“我说过要送霜霜去哪儿了吗,你就知道顺路?”
米天压抑着慌张,尽管他是看着前方,但她依然紧张得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讷讷地说:“我猜的。”
“米天是吧。”祝凯旋问,“也是娱乐部的?”
“是的。”米天应道。
“几岁了?”
“二十四岁。”
祝凯旋轻声哼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似是在盘算什么,简单的素戒套在他的无名指上,有种别样的禁忌意味。
——更加刺激了。
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呢?谁会拒绝送上门的美食?
米天自诩是个美女,心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却眼睁睁地看着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熟悉,一直到车停在她家小区外头。
米天惊疑地坐在位子上,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娱乐部,米天。”祝凯旋念着她的名字踩下刹车,回头看她,还是那张温煦的笑脸,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从明天开始,不用来帷风上班了,至于理由……想必不用我说明了吧。”
米天狼狈地离开以后,车里只剩下祝凯旋和云霜两个人。
祝凯旋回头看向云霜,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分明,他不再扮演之前跟米天说话时的笑面虎,没好气地叫道:“霜霜。”
云霜沒反应。
“别装了,知道你没睡着,看够好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