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川
那天下着毛毛细雨,我费劲儿地用双手抱着一个木盒子,然后跟着爸妈去了一个陌生地方。那个地方的每个人都不开心,他们面容愁苦,表情好像哭过抑或在哭,当那些人的目光扫过我的时候,还会流露一丝同情。
他们在伤心什么?
我当时并不懂。
——写于某年日记
我曾拥有一位性格称得上是孤僻怪异的陌生朋友——
至于为什么这样说,第一,是因为我与他并不是很熟悉,仅仅见过十多次;第二,是他与我确实有难以割舍的关系。
他总是来去匆匆,翻阅我的所有记忆,绝大多数是他站在远处的身影,有时是他刚刚下车到达这里,有时是他准备离开去远行。
许多人都跟我说过关于他的二三事,譬如——
他年少时期家境不错,因此平时大手大脚,脾气也不小,还附带一个毒舌技能,但凡遇到他情绪低落抑或有人惹怒他,就会收获“炸弹礼包”——劈头盖脸地骂得你丢盔弃甲,只能落荒而逃。
后来他的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从云端坠入地底,生活从此一落千丈,然而哪怕是这样,也没人可以磨损他半点少爷脾气,他依旧横冲直撞地过日子,谁也不怕得罪。也因此后來当周遭人提起他时,都是带着微妙的语气对他调侃一二。
我每每听到这些心底都会疑惑,不敢相信他的脾气原来是古怪多变,不敢相信他没有多少交得长久的朋友,更不敢相信别人说他自私小气,不愿意为其他人花钱,只顾自己过得潇洒快乐。
但无论如何,在我面前,他从来不是。
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仗义出手拯救我逃出父亲的惩罚魔爪。
年幼时我非常贪玩,别的小女孩喜欢买玩偶娃娃,我却喜欢和同伴打弹珠和游戏机,经常玩得忘记时间,浑身邋遢地回家。我爸认为我这个贪玩的本性必须要改,于是每次抓到我偷玩,就让我面壁思过一小时。
那天我又在面壁思过,虽然是对着白墙发呆,但枯燥地等待到达一小时也是一种别样的煎熬。就在这时候,他拎着行李敲门进来,看到我的样子后先是一愣,然后毫不顾忌地开口指责我爸体罚小孩,非常不应该云云。
我爸听完表情并不好,但又无从反驳,就随他的话,任由我从面壁思过中解脱。当时我觉得这个人仿佛是从天而降的英雄,随便几句,就能将我爸说得哑口无言,真是厉害。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一家电影院。
那天我跟着几个同学在附近玩,路过电影院时,大家见到里面摆着几台游戏机,纷纷喜形于色地冲了过去。
游戏机实在太过抢手,几个人围着它你争我夺。我看着一片混战只能远离,加上口袋没钱,只能唉声叹气围观看戏。这时却突然听到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扭头一看,发现是他坐在里面招手喊我。
我高兴地走过去,交流了几句,才知道他最近找了一份工作——在这里做门卫看场子。
他大抵见到了全程,二话不说,偷偷塞给我一小把游戏币。
他说:“你去玩吧,要开心点啊。”
我自然是开心地接过就走。
那次我觉得,他仿佛是一个从天而降的魔法师,随手就会变出我要的东西。
后来我们又陆续见过几次,我看到他与很多人吵架。
那天他和外婆吵完,想要我跟着他一起离开,说家里让我过得不开心,和他在一起可以到处玩,自由自在。他的游说让我非常心动,我答应了,只是跟着他坐上车没多久,看到流泪的外婆追赶着我们,我又瞬间后悔这个决定。
那次经历后,我开始不再觉得他厉害,因为他没有给我带来快乐,而是带来了争吵。
直到最后一次见面,他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气息奄奄。
家里来了很多人,环境嘈杂,我记不起当时是否有走过去与他对话,只是茫然地跟在父母的身后,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几天后的早上六点,我突然感到分外饥饿,缠着我爸弄东西吃,外婆走过来拿了一些吃的递到我的手上:半个橘子、一个包子。
外婆说:“刚刚我给你外公喂吃的,他吃了一口,担心你饿了,留给你的。”
外婆又说:“刚吃完,他就走了,你要吃饱点,不然他多惦记。”
我接过东西吃完,也记住了这几句话。
等到冬天再回老家,回到那座小城,还能偶尔听到有人提起他的过往,在大家的一言一语里,我默默拼凑他的模样。
后来我不再记起当年的那场小雨,而是记住某年冬日,我坐在太阳底下听人谈起他,那天,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人身上,格外温暖,好似他还一如当初那般,化身从天而降的英雄在守护我。
那个我还未曾读懂过的人,他将永存于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