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而今一扫新纪元

胡松涛

七届一中全会第一次会议闭幕的那天傍晚，毛泽东来到延河边散步。

“老毛好！”一位老汉与毛泽东打着招呼，牵着毛驴从身边走过。毛驴的背上盘坐着一个婆姨，婆姨的一脚平置在驴背上，婆姨的背上还扒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手里挥舞着鞭子，学着老汉的声音说：“老毛好！”可能觉得好玩，自己“嘿嘿”先笑起来。毛泽东的思路被打断，他笑吟吟地招招手，说：“老乡好，小鬼好。”延安的许多老百姓习惯叫毛泽东为“老毛”，像彭德怀习惯叫“老毛”一样，这让毛泽东心底升起一股温暖，感到自己置身于老百姓中间的那种随意和自在。

“毛主席好。”一个学员模样的同志向毛泽东敬礼。

“老毛……毛主席……”毛泽东沉吟着。“1921年产生了中国共产党，中国就改变了方向，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就改变了方向。”“幼年时期的我党，就像一群小孩子赶一辆牛车，目标是清楚的，但路线怎样走却都不知道。刚取得点胜利就头脑发热，拼命地抽鞭子，结果翻了车。翻了车怎么办？一个孩子把另一个孩子推到一边，说还是我来赶。可又不认真吸取教训，端正思想路线，结果还是拼命抽鞭子，还是翻车。”教训与经验沉淀为文化。我们不能老是长不大的孩子。

毛泽东这样想着，想起中共历任的领袖人物，屈指算来，“我们党的历史上有五朝领袖，第一朝是陈独秀，第二朝是瞿秋白，第三朝是向忠发（实际是李立三），第四朝是王明、博古，第五朝是洛甫（即张闻天）。”毛泽东用“朝”代“任”，是他的语言风格。

第一“朝”：“中共产妇”陈独秀

陈独秀，中共第一任总书记，用毛泽东的话说，是“第一朝”。

陈独秀乃晚清秀才，近代中国启蒙者，北京大学教授，创办《新青年》《每周评论》，大名鼎鼎。他是五四运动风云人物，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又是共产国际为初生的中国共产党指定的党魁。“中国共产党”这个名称就是“北李（大钊）南陈（独秀）”商定的。由五四青年成长为中共领导人的张国焘称陈独秀为“中共产妇”，倒也贴切。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一大”召开，宣告中共成立。在陈独秀缺席的情况下，他当选为中央局主席，成为中共的第一任领袖。

毛泽东在“七大”预备会上说：“关于陈独秀这个人，我们可以讲一讲，他是有功劳的。他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整个运动实际上是他领导的，他与周围的一群人，如李大钊同志等，是起大作用的。我们那个时候学习作白话文，听他说什么文章要加标点符号，这是一大发明，又听他说世界上有马克思主义。我们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学生。……他创造了党，有功劳。”

“中国共产党是在列宁的号召之下组织起来的，是共产国际派人来帮助组织的。在中共第一次大会上就有国际代表到会。”毛泽东如是说。中共二大明确宣布：“中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在中国的支部。”中共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下属，中国共产党人习惯把共产国际简称为“国际”。

共产国际，又叫第三国际，1919年由列宁领导创建，是全世界共产党人的“娘家”。共产国际有双重使命：一是领导和帮助各国共产党和革命党人为马克思列宁世界革命的理想而奋斗;二是通过各国共产党人的斗争，保卫俄国革命的胜利成果。

中共作为世界共产党大家庭的新生儿，在理论、实践、干部、组织上都无有准备与经验。陈独秀在1923年中共三大的报告中说：“党的经费，几乎完全是我们从共产国际得到的，党员缴纳的党费很少……”幼年的中共，还没有生长出自己的独立性。

陈独秀在中共“一大”至“五大”连任党的负责人，开始叫“委员长”，后来叫“总书记”。作为中共的主要创建者和负责人，陈独秀是在共产国际的直接领导下工作的，五卅运动、北伐战争、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一群共产党人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毛泽东评价说：“建党和北伐时期，党比较生动活泼。”

在共产国际统战政策的指导下，从1924年开始，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合作，历史上叫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共产党得到快速发展，从国共合作前全国只有400多名党员的秘密组织，两三年时间里，一跃发展成为拥有5，7万多名党员和掌握着工农团体上百万人的政党。对于共产党的壮大，国民党中的反共派极为敌视，他们通过“中山舰事件”“整理党务案”等挤压中共。中共落实共产国际的指示，步步退让。1927年，国民党“翻脸”，血腥“清共”。革命被包围。革命被袭击。多少尸首多少血！毛泽东痛心地说，共产党“被人家一巴掌打在地上，像一篮鸡蛋一样摔在地上，摔烂很多”。

这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第一次全局性的失败。失败的后果是：大批中共党员及它的支持者被处决，5万多党员剩下万把来人;共产党“非法”，共产党员和它的支持者、同情者成为罪名，与“共匪”沾边者，意味着监狱和脑袋搬家;中国共产党人“无走路之权”，被迫转入“地下”开展秘密工作，或“上山”开展武装斗争。国民党1928年专门成立“中统”（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对付共产党的地下活动。国共两党之间你死我活的惨烈斗争从此开始了。

中国共产党的失败，否定了陈独秀这个总书记。1927年6月，陈独秀黯然辞职。中共在汉口召开八七会议，陈独秀在汉口却没有接到参加会议的通知。八七会议决定，撤销陈独秀总书记的职务。国际吹哨，独秀下课。远方的共产国际认定，陈独秀要对中国大革命的失败负责。“坏账”都记在陈独秀头上，他成为替罪羊。陈独秀掌旗“五四”，鼓吹革命，建立中共，作为中共第一“朝”领袖，完成了属于他的历史使命。

其实，中共失败的原因十分复杂。“忘記了无产阶级的领导，忘记了人民大众，忘记了人民”，这是其一;“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实力强大，敌我力量悬殊，没有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革命不会遭受那样惨重的失败，但也不能迅速取得胜利，当时我党处在幼年时期，缺乏革命经验”，这是其二，也都是毛泽东的总结。同时，如火如荼的工农运动也存在着“过火”行为，使“我们最亲近的人离开了我们”（刘少奇），加速了革命的失败。还有一个要命的原因：中共赤手空拳，没有自己的军队——苏联人出钱帮助国民党建立黄埔军校，却不允许中共组建自己的军队。在国民党的屠刀下，中共无有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第二“朝”：“抓住老鸦在树上做窠”之瞿秋白

瘦高，清癯，文气，软弱，这就是瞿秋白，一个比较典型的近现代知识分子。有人说他是“一个软心肠的共产主义者”。瞿秋白写报告文学，创作散文与诗歌，同时翻译马列著作和文学作品。《国际歌》的第一个中文版是他1920年译出的，他还第一个翻译了高尔基的《海燕》。

才子居然能革命。瞿秋白1920年赴苏俄，从此笃信马克思主义，被共产国际代表马林称为“唯一真正懂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人”。在1925年1月召开的中共四大上，他成为中央局5名委员之一，进入中共中央领导核心。1927年8月，中共在武汉召开八七会议，瞿秋白主持。因为到会的不足法定人数，只好以召开会议的日期来命名。会议宣读了一篇苏联人起草的《告全党同志书》，没有点名地批评了陈独秀的错误，指示今后的革命方向。会议选举瞿秋白、李维汉、苏兆征为中央常务委员会委员。在共产国际代表罗明那兹提名下，瞿秋白成为党的负责人。

国际吹哨，秋白上课。瞿秋白忠实执行共产国际的指示，试图挽回失败。暴动，暴动……革命者抛头颅洒热血，开始武装对抗国民党政权。此间，他依赖共产国际代表和所谓的正统理论，导致严重的“左”倾盲动，拼命蛮干。瞿秋白说：“原来个别的盲动现象我们和当时的中央从1927年10月起就表示反对，对于有些党部不努力去领导和争取群众，反而孤注一掷或者仅仅去暗杀豪绅之类的行动，我们总是加以纠正的。可是，因为当时整个路线错误，所以不管主观上怎样了解盲动主义现象的不好，费力于枝枝节节的纠正，客观上却在领导着盲动主义的发展。”盲动的暴动，加上自身力量的微薄，革命不可能成功。一个暴动接着一个暴动，一个失败接着一个失败，革命从暴动的高潮陷入低潮。

国际吹哨，秋白下课。瞿氏在位一年，成为又一个替罪羊。在苏联境内召开的中共六大上，瞿秋白的领袖地位被工人出身的向忠发所取代。经历高层沧桑与政治磨练，他坦然地说：“正感谢这一开除，使我卸除了千钧担……我告了长假休养医病——事实上从此脱离了政治舞台。”“我家乡有句俗话，叫做‘抓住老鸦在树上做窠，这窠是始终做不成的。一个平凡甚至无聊的‘文人，却要他担任几年的‘政治领袖的职务。这虽然可笑，却是事实。”“可笑得很，我做过所谓的‘杀人放火的共产党的领袖，我却是一个最懦怯的、‘婆婆妈妈的，杀一只老鼠都不会的，不敢的。”

红军长征，瞿秋白被留在苏区。1935年2月，他拖着病身，实在是跑不动了，被敌人逮捕。6月17日，瞿秋自得知消息，他将在明天被处决。奉命杀他的人彻夜未眠，他却安然入睡。18日上午，瞿秋白泡茶，吸烟，看《全唐诗》，读到“夕阳明灭乱山中”一句，作集句诗：

夕阳明灭乱山中，（韦应物）

落叶寒泉听不穷;（郎士元）

已忍伶俜十年事，（杜甫）

心持半偈万缘空。（郎士元）

瞿秋白被押到刑场，痛饮数杯，高唱《国际歌》《红军歌》。他放歌曰：“人之公余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也！”最后，瞿秋白高呼“中国革命胜利万岁”等口号，选一块草坪，盘膝而坐，对呆若木鸡的刽子手微笑点头，说：“此地正好，开枪吧。”枪响，秋白饮弹，时年36岁。

毛泽东在延安说：“长征出发的时候，像瞿秋白、刘伯坚，还有我的弟弟毛泽覃等人，都应该带他们出来的。教条主义搞宗派，把他们留在苏区，给敌人杀掉了。”

一介书生翟秋自在“总书记”这个位置上不那么耀眼。他被捕入狱后写作的“忏悔录”《多余的话》，袒露心迹，写成了耀眼的经典。他视死如归，视死为真快乐，谱写出生命的从容与安详。

第三“朝”：背叛革命的向忠发

领袖也是工具，工具得用起来合手。共产国际看到，他们用选定的陈独秀、瞿秋白这样的文人作为中共领导人不行，不顺手，决定选一个工人阶级出身的做领袖。共产国际1927年7月14日的电令称：中共中央领导机关已经由于其对国民党的种种妥协政策而表现出严重的机会主义倾向，中共全体党员必须坚决与党的领导的种种机会主义倾向作斗争，改造中共中央。而这种改造的基本任务，就是“要使工人和农民组织的领袖以及在内战时长成的党员，在党的中央内取得决定的影响”。

是时，中国的资本主义发展速度缓慢，工人阶级队伍弱小，优秀的工人领袖凤毛麟角。工人出身的向忠发，1921年成为有着上千名会员的汉冶萍工会副委员长。北伐战争中，向忠发作为湖北省总工会的委员长，在发动工人运动方面也颇有成就。在共产国际寻找工人领袖的时候，向忠发脱颖而出。在八七会议上，他在未出席会议的情况下，被选为临时中央政治局委员。

1928年7月，中共在苏联召开六届一中全会。在共产国际的一手安排下，代表们选举向忠发为中央政治局主席兼中央常委会主席。向忠发一步登天。这同样是：国际吹哨，忠发上课。

向忠发在位三年。前两年，他比较器重政治局常委兼宣传部长李立三——李立三成为实权人物。向忠发和李立三错误地判断形势，认为中国革命进入了直接革命时期，必须进行总暴动，红军的任务是进攻武汉、长沙等大城市。他和李立三指责乃至对抗共产国际的指示。共产国际一看，向忠发简直是凌驾于共产国际指示之上，李立三就是“犯上作乱”。

在1930年9月召开的六届三中全会上，共产国际指派周恩来、瞿秋白纠正“立三路线”，解除了李立三的职务——李立三成为替罪羊，而共产国际推崇的“工人出身”这个金字招牌保证了向忠发的安然无恙。共产国际代表米夫傲慢地说：“如忠发……他们是工人同志，他们虽有错误，我们现在绝不让他们滚蛋，要在工作中教育他们，看他们是否在工作中纠正自己的错误。”李立三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被送到苏联接受批判，丧失回国工作生活的权利达十六年之久。

在1931年1月秘密召开的六届四中全会上，向忠发继续担任常委会主席，但已是有名无实。中共中央实际上由王明领导。向忠发渐渐地消沉下去，甚至用党的经费住洋房，养小老婆，走向堕落。1931年6月22日，向忠发回家跟小老婆过夜，次日一出门，被蹲守的国民党特务抓住。他开始不承认自己是向忠发，特务把他右手举起来——他的右手第二指少了一節，那是他为了戒嫖自己剁掉的。向忠发下半身坚强，上半身不坚强，被捕当天即叛变革命，供出了大量机密。周恩来说：“向忠发这个总书记，在上海搞了一处好房子，弄了一个妓女，吃喝玩乐。敌人发现后抓，先抓到妓女，她还不承认向忠发是党员，可是向忠发被抓到，立即承认自己是党员，叛变了。他的节操还不如一个妓女。”向忠发叛变时，扑通下跪，弄得引渡他的探长瞧不起地说：“我看你不像共产党的头子。……你们那些小共产党被捉来时，常把我们骂得狗血喷头，多么英雄气概，哪像你这样熊。”向忠发的叛变投降并没有给自己换来任何好处，蒋介石下令：“立即就地枪决！”向忠发被捕三天即被处决。

第四“朝”：24岁的“总负责”博古

博古（秦邦宪）是王明留苏时的同学。说博古之前，得先说王明（陈绍禹）。

王明，1925年10月入党，年底到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受到校长米夫器重。他毕业后留校，热衷于派性斗争，到1929年形成了以王明为首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王明1929年回国，第二年谋到中央宣传部干事的职位。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个子矮小、回国刚刚一年多的留苏学生，将借共产国际之力飞黄腾达……

1930年11月底，王明写了《两条路线》（后来收入《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奋斗》一书），对向忠发、李立三的错误进行上纲上线的批判。1931年1月，共产国际东方部部长米夫直接操纵的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秘密召开。王明在米夫的支持下，扳倒了李立三，命名了一个“立三路线”。他当上了政治局委员。从四中全会开始，王明火箭式上升，2月进入政治局常委。此时，向忠发尽管仍是总书记，但王明作为执行共产国际路线的代表，掌握了中央的实权，开启“王明左倾教条主义统治时期”。

1931年春夏之交，中共进入凶险的日子。4月24日，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被捕叛变。顾顺章是中共历史上最危险的叛徒。国民党中统老牌特务万亚刚说，顾顺章是“全能特务，够得上大师。在顾顺章之后，特务行列，无人能望其项背”。顾顺章的叛变危及中共领导人在上海的安全。6月22日，向忠发被捕变节，把周恩来、王明、博古的住址都交待了。蒋介石悬赏通缉周恩来、王明等人，每人赏格10万大洋。王明为躲避追捕，还在一个尼姑庵里藏了一段时间。

中央机关处境危险。王明去莫斯科，周恩来去江西苏区。共产国际远东局提议，中共成立临时中央政治局来维持局面，刚刚从苏联留学回国、叛徒顾顺章还不大认得的博古、张闻天进入临时政治局。临时政治局委员还有卢福坦、李竹声、康生、陈云，经王明推荐，连中央委员都不是的博古成为党中央的总负责。博古提出，自己不是中央委员，负责党中央的工作不符合组织原则。王明表示：这是工作需要，已与共产国际远东局商妥，只要共产国际同意就行。党中央的总负责实际上就是党的总书记。博古这一年24岁。他无有军事阅历，文职党员干部出身，得益于留学莫斯科中山大学并和王明同学，得益于曾经和王明一起反对“立三路线”而为王明欣赏，被推向领袖位置。博古临危受命。

领袖关系到他所领导的组织的兴亡成败。博古，一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几乎没有与工农群众摸爬滚打在一起过，对中国革命的实际不那么熟悉，也没有多少治党治军工作经验，更不会打仗，让他在风雨飘摇的时刻掌舵中共，也难为了他。

临时中央政治局在中心城市上海待不下去，经斯大林批准，博古等领导人转移到中央苏区，这是1933年1月初。临时中央高举革命和救亡旗帜，主张和宣扬土地革命，号召和组织抗日反蒋斗争，树立起抗日救亡的形象。同时，博古，还有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李德，贯彻执行来自共产国际的“左”的路线，推行“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一切斗争，否认联合”。“红色恐怖”造成革命的敌人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毛泽东被排斥，最终被剥夺军事指挥权。在第五次反“围剿”中，红军放弃了擅长的运动战、游击战，采取“御敌于国门之外”的阵地战，导致巨大失败。

毛泽东、朱德等人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苏区地盘保不住了，无法待下去了，被迫战略转移。在博古、周恩来、李德“三人团”的领导下，中共中央和红军开始了艱难的长征。博古作为一个年轻的缺乏实际斗争经验的领袖，革命失败时期，他如何领导各路英雄好汉？！不久，在他主持的遵义会议上，他被革命同志拉下马来。

从六届四中全会到遵义会议之前这三年多时间，后来被命名为“王明路线”。这是因为，王明是共产国际一手扶植起来的代表人物;他去苏联前指定的负责人博古继续执行他的路线;他到苏联后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代表共产国际向国内发号施令;在清算这段历史时，博古、周恩来、张闻天等都主动承担错误并深刻检讨，向正确路线投降，而王明一直躲躲闪闪，软磨硬抗，拒绝承认自己的错误，特别是不承认苏维埃后期的错误——他认为那是博古的错误。王明在抗战初期回国后，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上与毛泽东、张闻天等产生严重分歧，在整风中又不诚恳检查，攻击党的路线和其他同志。这样，“在内战时期是‘左，在抗战时期是右”的“王明路线”在延安整风中被命名。不过，“王明路线”这个词是在高层会议上使用的，直到1949年毛泽东《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总结》中才正式公布。王明没有名正言顺地当过一天中共的“第一把手”。正如毛泽东在1949年3月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所说：“内战时期及抗战时期两次错误路线的总司令是他，虽然他并没有总书记、总司令的称号，名称只是什么委员等等，但那是没有关系的。实质是他企图按照他的面貌来改造党。”

毛主席的至暗时刻：“连鬼都不上门”

“现在请毛主席讲话。”会议主持人任弼时大声提议。这天是1931年11月27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毛泽东以全票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大家听到任弼时的提议后，先是一愣，惊奇的目光一齐投向毛泽东，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从这一天开始，人们开始称呼毛泽东为“毛主席”。

从韶山农家走出来的毛泽东，参加过中共一大，是建党者之一。1923年在中共三大上被选为五位中央局委员之一，任中央局秘书，成为陈独秀的助手，共同负责党中央的日常工作。国共合作期间，他以共产党员身份进入国民党，一度担任国民党宣传部代理部长。国共两家翻脸后，从来没有想过带兵打仗的白面书生毛泽东带着一群参加秋收起义失败的士兵兄弟，摸爬滚打地上了井冈山，当“土匪”了。这种原始式的“占山为王”，不是十月革命在中心城市暴动的路子，是“正统”理论中所没有指示过的。因为毛泽东擅自带队上山，他被撤销了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职务。

毛泽东个性强，性情峻急。他敢于革命，敢于造反，敢于反潮流，轻易不肯妥协。他务实、扎实地从事武装斗争，为中共建立起最初的军队，为中共打下了第一片根据地，探索着救中国的革命道路。其间，国民党军队三次大规模“围剿”红军和根据地，毛泽东和朱德一起，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成为威震敌胆的“朱毛”红军首领。许多人甚至把“朱毛”当成一个人。朱德、毛泽东在国内外名声响亮，连中共领袖向忠发、博古都没有他俩的知名度高。

1931年，按照共产国际的要求，中国共产党建立苏维埃政府。苏维埃政府所在地的中央苏区，包括赣南、闽西两块根据地，全国红军主力集中于此，这是中国最大的一块革命根据地。总书记向忠发推荐毛泽东担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这个决定得到共产国际的批准。就这样，毛泽东当选为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和中央执行委员会人民委员会主席，相当于“国家主席”兼“政府总理”。“毛主席”成为苏维埃政权的象征和最高政治领袖。

1932年，毛泽东的正确主张受到一些同志的指责。他的土地政策被任弼时、王稼祥所批评;他的“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进攻敌之薄弱环节”等军事思想也被指责为“游击主义”和“纯粹防御路线”。在10月召开的宁都会议上，毛泽东被批准“暂时请病假，必要时到前方”。10月12日，中革军委发布命令，调毛泽东“暂回中央政府主持一切工作”。这实际上宣布撤销了毛泽东的军事领导职务。毛泽东被迫离开了他一手创建和领导的军队。这是他颜面扫地的时刻。这是毛泽东生命高度的最低点。

1933年2月，临时中央的博古、洛甫等开始批判所谓的“罗明路线”——中共福建省委代理书记罗明因为执行毛泽东游击战的指示被称为“罗明路线”，批判矛头直指毛泽东。同时，毛泽东的老部下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清理。许多同志在政治高压下有所顾忌，不敢接近毛泽东。在六届五中全会上，张闻天担任人民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只剩下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职务。“毛主席”被架空了，成为“光杆司令”。这时候，他偏偏又患上严重疟疾，身心十分痛苦。

毛泽东说，临时中央“迷信国际路线，迷信打大城市，迷信外国的政治、军事、组织、文化的那一套政策。我们反对那一套‘左的政策。我们有一些马克思主义，可是我们被孤立。我这个菩萨，过去还灵，后头就不灵了。他们把我这个木菩萨浸到粪坑里，再拿出来，搞得臭得很。那时候，不但一个人也不上门，连一个鬼也不上门。我的任务是吃饭、睡觉和拉屎。还好，我的脑袋没有被砍掉。”毛泽东回忆1932年至1934年这段艰难处境时曾经这样说，说出了他被边缘化之后的难堪经历和激愤心情。

“粪坑”里的经历是毛泽东人生的分水岭。这是情感的分水岭，精神的分水岭，也是政治的分水岭。这段经历在他的思想上留下一道不可平复的深痕。后来，他研究党史，开展延安整风，制定政策策略，乃至其他种种，都能从这里找到起点与缘起。

毛泽东创建了红军，却被解除红军领导人的职务;他打下了根据地这片地盘，临时中央落脚根据地之后却排斥他。面对几位无有实际斗争经验却有共产国际背景的领导人，他郁闷至极又无可奈何。毛泽东进入人生的低潮，好在1934年初召开的六届五中全会上，在共产国际的干预下，选举他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尽管无有实权，对他倒是一种安慰。毛泽东进入政治局，这对陷入挫折与失败中的中国共产党来说，是上苍冥冥之中为它预留的一步“活棋”。

毛泽东的这段“粪坑”经历，还波及到他的家庭生活。他后来对老战友曾志（陶铸夫人）说：“我在中央苏区受到错误路线打击后，从领导岗位上被撤了下来，名义上是苏维埃主席，但无实职工作，又患了病，连贺子珍也不怎么理我，不去照顾我，却强调自己有事情要干。我当时就那么想，读书吧！坚持真理，坚持原则，我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開除党籍，不怕处分，也不怕老婆离婚，一切我都不在乎，我只一心一意去多读书。”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毛主席”离延安的“毛主席”、离天安门上的“毛主席”还有很长的距离。“毛主席”如何成为全党领袖“毛主席”？如何成为全国人民的“毛主席”？如何成为“红太阳”之“毛主席”？他必须从死亡的锋刃上滚过，从“粪坑”中爬出来，抖落身上的污泥浊水乃至血痂，开始新的成长。他得在中共一群具有领袖气质的人群中脱颖而出，还必须在国共两党你死我活的杀拼中胜出

毛泽东在郁郁不得志的心境下，踏上了长征之路。

烟雨莽莽，路漫漫兮！

第五“朝”：“开明君主”洛甫

临时中央在江西苏区打了败仗，待在那里活不下去了，只好带着锅碗瓢盆转移，后来叫长征。长征之初，博古、李德、周恩来组成的最高权力机构“三入团”掌握着指挥中央红军的大权，连张闻天也被排斥在外。

长征本来是想从江西转到湖南，建立一块根据地。一场湘江血战，红军被敌人拦截打击，八万之众打得剩下三万来人。在湖南站不住，只好转向广西，又遭有力拦截。广西去不了，只好转向贵州。这样一路走来一路打，一路打来一路败。毛泽东说：“蒋介石把我们红军像鸭子一样赶着跑。”一支几万人的大军，一路上找不到一个落脚点，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博古、李德一脸乌云。大家都感到，再这样下去，队伍就散了，革命就完了。

长征伊始，毛泽东患疟疾刚刚治愈，身体尚未恢复，行军中许多时间躺在担架上。他在担架上看列宁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反思历史。政治局候补委员王稼祥在第四次反“围剿”中身负重伤，肚子里的弹片取不出来，只能靠担架行军。中央政治局常委张闻天身体尚好，一天骑马行军，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也坐上了担架。据说，毛泽东听闻张闻天从马背上摔下来，哼了两首打油诗：“洛甫洛甫真英豪，不会行军会摔跤。四脚朝天摔得巧，没伤胳膊没伤脑。”“洛甫骑马过湖南，四脚朝天滚下山。人受轻伤马没死，菩萨保佑你平安。”

毛泽东经历苏区的大跌宕之后，走出个人心情上的郁闷，有了更加广大的胸怀。他和张闻天、王稼祥三人朝夕相处，在担架上，在篝火旁，主动交流思想。对革命前途的忧虑把三位从前交往不那么密切，甚至不那么和谐的革命同志聚合在一起。他们三人倾诉对博古为首的“三入团”的失望和不满，分析苏区失败的教训。毛泽东默运乾坤，向张闻天、王稼祥详细地分析第五次反“围剿”在军事指挥上的错误，有理有据，终于把张、王“从‘左倾路线分化出来”（毛泽东语）。为了挽救红军、挽救革命，张闻天、王稼祥支持毛泽东的主张。张闻天说：“这仗这样打起来不行，还是要毛泽东同志出来。毛泽东同志打仗有办法，比我们有办法。”

担架上的谈心交流与思考探讨，促成了改变革命命运的遵义会议的召开。毛泽东后来说：“这是我打‘祝家庄实行内部分化的一幕。”他引用了《水浒传》中“三打祝家庄”的故事。索尔兹伯里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中，称之为“担架上的‘阴谋”。其实，这一切都属于党内同志的正常交流，不是“阴谋”，而应称之为“阳谋”——这是毛泽东在延安发明的词。

张闻天在回顾这一段历史时，这样评价：“长征出发后，毛泽东要我同他和王稼祥同志住在一起——这样就形成了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反对李德、博古的‘中央队三人集团，给遵义会议的伟大胜利打下了物质基础。”

选择领袖，目的是选择成功与胜利。从来没有一个团队故意选择一个有害的领袖，从来没有一个团队愿意选择一个把团队领向失败的领袖。失败否定领袖。博古在苏区失败了，在“战略转移”中仍是失败。遵义会议的目的，就是改变领袖，不能让博古再干下去了。

1935年1月15日至17日，中共中央在遵义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上，博古作关于第五次反“围剿”的总结报告，承认军事上的一些错误;周恩来作副报告，提出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的主要原因是军事领导的错误，并承担责任。随后，张闻天代表毛泽东、王稼祥作联合报告，旗帜鲜明而系统地批评了第五次反“围剿”和长征以来的错误军事指挥。毛泽东在长篇发言中，剖析和批判“左”的军事路线，系统地阐述适合中国革命战争特点的战略战术和今后军事行动的方向。他成竹在胸，侃侃而谈。毛泽东和张闻天的报告主导了会议方向，定下了会议基调。王稼祥发言表示，坚决支持毛泽东和张闻天的报告，提出由毛泽东指挥红军。毛泽东在井冈山和中央苏区积累起来的威信，以及大家对毛泽东在军事方面才华的认可，在遵义会议上起到了关键作用。

扩大会议最后作了下列的决定：

（一）毛泽东同志选为常委。

（二）指定洛甫同志起草决议，委托常委审查后，发到支部中去讨论。

（三）常委中再进行适当的分工。

（四）取消三人团，仍由最高军事首长朱周为军事指挥者，而恩来同志是党内委托的对于指挥军事上下最后决心的负责者。

这个简练明快的决定改变了中共的历史、中国的历史。

遵义会议不久，政治局常委进行分工，由张闻天替代博古“负总责”，毛泽东为周恩来在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34岁的张闻天成了事实上的中共中央总书记。

博古尽管思想上不通，仍服从组织，从总书记的位置上走了下来。政治局候补委员凯丰怂恿他不要交权，博古不为所动，服从中央的决议。2月初的一天，博古带着警卫员来到张闻天处，警卫员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两头是两个铁皮箱子，铁箱子里面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政治局”“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三枚大印，几十斤重要文件以及金条——那是党的经费。这叫“交挑子”。主要领导人是谁，“挑子”就放在谁那里。博古向张闻天交完“挑子”，说：“今后有事，尽管分派我博古干。”不久，他被任命为总政治部代理主任。这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权力移交。博古不计个人得失，显示出一个共产党人纯洁无私的品德。

中共大胆地改组自己的最高权力机构，把共产国际批准的总书记博古拉下马来。这是中共成立以来的第一次。长征开始之后，中共与共产国际联系中断，使得中国共产党人可以不经莫斯科批准，独立自主地决定自己的事情，这个偶开的“天窗”挽救了中共，也成就了毛泽东。但是，这些决议还必须依靠“远方”的“顶头上司”，必须与它取得联系，得到它的认可。5月29日，红军夺取泸定桥的当天晚上，政治局决定派陈云秘密出发，转道上海去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汇报遵义会议情况，以取得共产国际的认可。

张闻天是中共第五任领袖。

张闻天的名字来自于《诗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更多的人知道他叫洛甫——来自于他的俄语姓氏“思梅洛甫”。张闻天上过私塾，曾在美国勤工俭学，又留学日本，后被派到莫斯科中山大学、红色教授学院学习。他能够熟练使用英语、日语、俄语，系统研究并在大学里教过马列主义。他性格沉着文雅，学者风度十足，党性观念也比较强。1931年初从苏联回国后，担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兼任中央党报委员会书记。当年9月，中共臨时中央政治局在上海成立，他被增补为中共中央委员并成为临时中央政治局成员、常委。1934年1月，在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书记处书记，就是政治局常委的意思。毛泽东后来对师哲说，张闻天在中央、在相当一部分人中间是颇有影响的人物，不只因为他的地位和身份，而且还有他个人的为人和修养。正因为考虑到张闻天当时在党内的地位和影响，在长征路上，才用很大的耐心，隐忍着种种痛苦，极力接近张闻天，苦口婆心地开导他，说服他。毛泽东说，这是因为只要能说服和争取张闻天，问题就解决了大半：通过张闻天再影响、说服别人就容易得多了。

遵义会议并没有确立毛泽东在全党的领导地位，只是让他参与军事指挥，毛泽东回忆这段历史时说，“大家觉得我这个菩萨又有用了，把我抬出来，承蒙大家捧场，选我进中央政治局常委。大家看得起我老毛，认为还是有一点本事。惭愧！惭愧！进入中央领导层，滥竽充数而已。不过我也没有谦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在中共危难时刻，毛泽东和张闻天携手走到历史的前台。

从遵义开始，毛泽东由雌伏变雄起，太阳冉冉升起了。遵义会议，毛泽东一扫心中块垒。他对妻子贺子珍说：“办什么事都要有个大多数啊！”贺子珍回顾说：“毛泽东在遵义会议以后，有很大变化，他更加沉着、练达，思想更加缜密、周到，特别是更善于团结人了。”

1935年3月，中央决定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三入团”全权指挥军事，基本上确立了毛泽东在红军中的最高军事指挥权地位。从此，毛泽东与张闻天，一个掌军——全力掌管军事，一个管党——集中精力管党务，开始了政治上的合作。长征路上，面临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天天打仗，实在没有多少党务要做，最主要的是军事斗争，能打胜仗，生存下来，才是头等大事。

张闻天、毛泽东的合作是战时状态下的组合。张闻天长期做理论工作，在军事上存在严重的短板，实际斗争经验较少，在党内军内的资历、功绩都无法跟毛泽东相比。张闻天作为“总书记”，与毛泽东密切配合。毛泽东说：“洛甫这个人讲民主，让人畅所欲言，作总结能把我的意见总结进去，我送他一个雅号，叫做‘开明君主。”毛泽东还叫洛甫“有道明君”“明君”。那时候毛泽东喜欢说“明君”这个词。他在抗日军政大学演讲说：“如果朝廷里是贤明皇帝，所谓明君，那就会忠臣当朝，用人在贤;昏君，必有奸臣当朝，用人在亲，狐群狗党，弄得一塌糊涂。”毛泽东还称张闻天的夫人刘英为“娘娘”。毛泽东主管军事，他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自封为“大帅”。长征后期，毛泽东成为红军的灵魂，张闻天实际上充当了毛泽东的“配角”。

毛泽东评价说：“洛甫是不争权的。”有人对张闻天几乎无条件地尊重和拥护毛泽东有议论、有看法，王稼祥曾经讥笑说：“闻天是个泥菩萨。”张闻天说：“真理在谁手里，我就跟谁走。”

最黑暗时期——与张国焘的斗争

1935年6月12日，中央带领的红一方面军与张国焘领导的红四方面军会师于懋功。这本来是一件大喜事，可是，彼此的笑容都有些勉强。一方面军，一万来人，破衣烂衫，几杆破枪;四方面军，六七万人，兵强马壮。张国焘怒马鲜衣，看着一方面军破破烂烂的样子，生出几分高傲之气，连他手下的士兵都有些瞧不起中央红军，悄悄地议论：“他们打了败仗，连猫和耗子都吃。”

张国焘人高马大，仪表堂堂，他像主人对客人一样接待中央红军。他问周恩来：“你们有多少人？”周恩来反问道：“你们有多少人？”张国焘答：“我们有十万人。”周恩来说：“我们只有三万人。”尽管是一家人，兄弟俩都在试探对方，都在夸大自己的实力。

张国焘拥兵自重，遂生野心。

在6月下旬召开的两河口会议上，中共中央定下“北上”的战略方针。

“北上”还是“南下”？中央决定迅速“北上”：北上抗日，同时靠近苏联，方便建立与共产国际和苏联的联络，容易得到物资上的援助。张国焘主张“南下”，在川西北藏区建立一个苏维埃。中央认为，川西北荒凉，人迹罕见，“南下”则敌情、地形、居民、给养都对我军极端不利，将使红军陷入空前未有之困难环境。

张国焘北京大学毕业，参加过五四运动，跟毛泽东一样，也是“一大”代表。他在鄂豫皖根据地成为最高领导人。杨尚昆说：“这个人城府很深，是个脸上没有春夏秋冬的人，也就是说脸上没有表情，说起话来很慢，还哼哼哈哈的，在肚子里打主意，有时又很粗暴，很跋扈。”他对遵义会议有疑问，知道中央领导层的变动没有经过共产国际的批准，更重要的是他自恃人多枪多，兵强马壮，开始窥视最高权力。

张国焘的心思，毛泽东看得透彻。他对张闻天说：“张国焘是个实力派，他有野心，我看不给他一个相当的职位，一、四方面军很难合成一股绳。”张闻天淡然于权位之争，他说：“把我这个总书记的位置让给他好了。”毛泽东断然否定：“不行。他要抓的是军权，你给他做总书记，他说不定还不满意，但真让他坐上这个位置，可就麻烦了。”

为了维护红军的团结，达成一起“北上”的目标，党中央7月召开芦花会议，任命张国焘为红军总政委。

张国焘依然主张“南下”。在他看来，“北上”的前途一片漆黑。他提出一个口号：“大举南下，马上到成都吃大米。”

一个要“北上”，一个要“南下”：一个真理在握，一个实力在握，谁也说服不了谁。张闻天埋头写了一篇文绉绉的文章《北上南下是两条路线斗争》，一拿出来，就被四方面军政委陈昌浩骂个狗血喷头，连非常粗鲁的话都说出来了。毛泽东又好气又好笑地对张闻天说：“你简直是书生气，这样不懂事，现在写这个文章干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

9月9日，张国焘发给陈昌浩的一份电文被叶剑英看到，其中写道：“南下，彻底开展党内斗争。”叶剑英看到电文，连忙抄下来，飞马送到毛泽东住处。

局势紧急！如被裹挟“南下”，张国焘一手遮天，局面将不可收拾。

一个要“南下”，一个要“北上”，红军面临分裂。一旦打起来，红军打红军，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一方面军的人马不及四方面军的三分之一，更何况当时红军一、四方面军打乱编制，成立左路军、右路军。左路军由朱德、张国焘指挥，以四方面军为主，部分一方面军的部队也在其中;右路军以一方面军为主，其中也有四方面军的同志，右路军的指挥徐向前、陈昌浩都来自于四方面军。中共中央随右路军行动。

怎么办？张闻天一籌莫展。

毛泽东果断拍板：走为上！

非常形势，必有非常之人，非常之举。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毛泽东最为擅长，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井冈山上的游击之“走”，走得精彩;遵义会议之后的“走”，再现精彩：“北上”之“走”，与张国焘分手之“走”，走向伟大。这个“走”是突然的、秘密的、非常规的。这一走，将与张国焘分道扬镳，还要冒着与右路军中四方面军部队冲突的危险，而且还必须暂时舍弃左路军中朱德、刘伯承及其所率领的一方面军部队。

9月10日凌晨，月色皎洁。毛泽东率右路军中的红一、三军团轻手轻脚，悄然行动，管制灯火，秘密北上。因为担心红军打红军，部队出发时瞒着右路军中的四方面军部队，包括总指挥陈昌浩、徐向前。陈昌浩、徐向前察觉到中央纵队在秘密行动，有人主张武力阻拦，徐向前说：“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

天蒙蒙亮，毛泽东、彭德怀率领的中央纵队经过红军大学驻地，被红军大学教育长李特发现。李特让司号员吹集合号，并来势汹汹地问：“你们为什么开小差？不要脸的逃跑主义，从江西跑到这里还不够，还要逃到哪里去？”彭德怀说：“放屁，老子北上抗日……”正争吵时，四方面军的学员拿着枪上来了。李特手里提把手枪走向毛泽东，军事顾问李德见状，二话没说，双手抱住李特，把他拖到一边。李德身高近二米，也带着武器，李特不是他的对手。彭德怀对李特说：“你们敢开枪，老子就先枪毙了你！”毛泽东镇定自若，面对李特和五六十个学员说：“大家安静下，让我给你们说几句话。”他说：“你们的张总政委要南下，到成都坝子去吃大米，我们要北上。你们要不愿跟着我们走的，可以回去。我告诉你们，四川坝子敌人有重兵，你们冲不出去;我们现在向北走，给你们开路，我估计不出一年，你们也会跟着我们北上。我这里有《北上告同志书》，你们每人拿一份，回去告诉张总政委，道理就在这上面。”毛泽东这样一说，气氛缓和下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毛泽东站在陕北的大山上，站在群山之上，展千百年之眼。上阙，俯视并赞美锦绣中华宛然美女般“红装素裹，分外妖娆”，生出“江山如此多娇”之叹;下阙，通过点评几位史诗般的历史人物，把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娓娓道来，以吞吐六合、上下千古的气度，对话天地与历史，推倒一世豪杰，推崇“今朝”之“风流人物”，可谓横绝古今，气象乾元。

古老历史造就的深邃的历史胸怀，美丽深沉土地培养的宽阔目光，唯人民独尊意识打造的英雄史观，枪杆子笔杆子横扫一切的偉大气象，在这首词中水乳交融般完美体现，营造和呈现出自然美、历史美、英雄美、今朝美、雄心美等诸美“美美与共”的美妙意境，承载着中国共产党文化的豪迈气质和博大精神。

《沁园春·雪》一词，真气流注，性情飞动，到末尾，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可一世，猛地刹住，与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的首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相呼应。读到此刻此处，读者的思绪却刹不住了。它让人联想到佛陀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联想到《三国演义》中的“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联想到辛弃疾的“天下英雄谁敌手”，联想到毛泽东所说的人民群众是创造历史的主人……

数年之后，毛泽东作为中共领袖来到重庆，与蒋介石谈判。出入意料的是，他把这首词抄赠朋友。一时间，“雪”降重庆，卷起干堆“雪”，在山城引发一场“雪战”。

“抗战领袖”蒋介石一直宣扬“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个统帅”，他最爱讲的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蒋介石不会写诗填词，不过他还是从《沁园春·雪》中隐约地看到“共匪头子”毛泽东把自己的身影放在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等“国之天骄”的行列里，摇乾荡坤，甚至要吞却乾坤，心中颇不舒服。他说：“我看他的词中有帝王思想，想效法唐宗宋祖，称王称霸。”

毛泽东霸气地说：“有些人会骂我们‘称王称霸，我们就是称王称霸，是称解放之王，称解放之霸。什么人敢不要我们解放！”

人民翻身解放的历史画卷在神州大地徐徐展开。这是雄关漫道真如铁的历史画卷，这是四海翻腾云水怒的历史画卷，这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画卷，这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历史画卷，这是东方红太阳升的历史画卷。画卷中，信步走来人民领袖毛泽东……

（责任编辑：孙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