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人口负增长的趋势展望与影响应对

2021-02-07 03:10:42新,金
关键词:负增长生育率人口

原 新,金 牛

(南开大学 经济学院,天津 300071)

传统人口转变理论在人口自然增长率为正的范畴内,探讨了人口自然增长率高或低的问题以及影响因素,不同国家和地区因历史条件差异和政策塑造效应,人口转变规律的作用结果在时间、区域和国别方面存在不平衡性,但殊途同归,最终均会进入以“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长率”为特征的后人口转变阶段。基于传统人口转变理论,后人口转变理论建构了人口自然增长率过低时的研究框架,把传统的人口生育和死亡动态变化分析拓展到与之相伴随的人口年龄结构、人口迁移与人口分布等领域,为深入探讨人口自然增长率为零或转负阶段的人口总量和增速、年龄结构和分布结构等问题提供了理论支撑。发达国家率先进入人口负增长阶段的事实先行验证了后人口转变理论的基本观点,未来世界人口负增长的开启,无疑将进一步检验和修正后人口转变理论,推动后人口转变理论不断创新和完善。

2020年7月,华盛顿大学健康指标与评估研究所(以下简称:华盛顿大学)在《柳叶刀》杂志发表研究报告,认为“世界人口即将在2065年开始负增长”[1],这与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人口司(以下简称:联合国)在《世界人口展望2019》中所称的“世界人口将在本世纪持续增长”的预测结论大相径庭。世界人口负增长将提前到来的最新预测观点,在家庭计划政策、劳动力市场、老龄社会应对等诸多领域引发广泛热议。世界人口负增长在时间上提前到来存在怎样的作用机制? 其基本特征如何? 将会引发哪些领域的问题变化? 又该如何积极应对? 基于华盛顿大学的预测模型回答以上问题,将助益重新思考人口与可持续发展议题,提前部署人口发展的战略规划,为人口负增长时代的世界和平与发展提供全局性、长期性和战略性的人口基础支撑。

一、世界人口负增长何以在本世纪开启

按照人口转变规律,生育率和死亡率是决定封闭性人口变动趋势的核心变量;对于开放性人口,还应该加入迁移变量。通过对比华盛顿大学和联合国分别设定的人口预测方案,发现二者假设的死亡率水平基本一致,但华盛顿大学预测方案假设的生育率水平相对较低,且较早低于2.1的更替水平,从而积蓄了人口负增长势能,在2065年较早开启世界人口负增长时代。

(一)死亡率水平趋同是未来世界人口发展的基本共识

华盛顿大学与联合国人口预测方案的死亡模型构建方法不同,但关于死亡率水平的假设基本一致。联合国采用非因果时间序列的死亡率动态变动假设,不包括任何协变量。华盛顿大学采用多个协变量,包括吸烟、酗酒、重大疾病等许多影响未来死亡率的驱动因素。但在科学技术迅速发展,生活质量大幅改善,尤其是医疗卫生水平和健康维护措施不断进步,且日益强调公平性和普及性的条件下,很多致病和致死因素得到有效控制,未来死亡率水平和潜在模式相对稳定。以平均预期寿命表征死亡率指标,对比联合国人口预测中方案(medium variant)和华盛顿大学人口预测参考方案(reference scenario)所假设的平均预期寿命,二者动态变化的差距很小(表1),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关于世界人口发展趋势的不同预测方案所假设的死亡率水平基本趋同,学界在世界人口死亡率趋同方面基本达成全球共识。

(二)低生育率水平是决定世界人口负增长开启时间的主导因素

华盛顿大学与联合国人口预测方案的生育模型构建方法不同,关于生育率水平的假设也不相同。女性受教育程度和两性获取避孕药具便捷程度的提升将加速生育率下降和延缓人口增长。华盛顿大学采用多个协变量,包括受教育程度和避孕需求满足等影响未来生育率的核心驱动因素,将其纳入塑造生育率动态趋势的因果分析,并开发了50岁完全队列生育率统计模型(CCF50),构建总和生育率与受教育程度和避孕需求满足的时间序列随机变动模型,并参考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的具体要求,模拟未来生育率变动。联合国则采用生育率随时间动态变化的非因果时间序列模型,不包括任何协变量。若以总和生育率表征未来世界人口生育率水平,两种预测方案的差距十分显著(表1)。

表1 联合国和华盛顿大学世界人口预测的平均预期寿命和总和生育率假设比较

首先,比较考察2018—2100年整个预测周期内的总和生育率水平。华盛顿大学所假设的总和生育率均低于联合国相应水平,而且二者整体差距随时间推移不断扩大,从预测基年相差0.11(4.7%),扩大到2050年相差0.34(18.2%),2075年相差0.36(21.3%),之后差距虽略有缩小,但2100年仍相差0.28(16.9%)。

其次,比较考察总和生育率达到更替水平及以下的具体时间。两个预测方案均认为世界人口总和生育率将在21世纪内实现更替水平,但对发生的具体时间存在分歧。联合国预测方案认为具体时间在2065—2070年之间,华盛顿大学则认为在2034年,比前者早31至36年。

最后,比较考察研究对象的总和生育率水平。联合国的预测方案包含201 个国家和地区,预计2045—2050年将有133个国家和地区的总和生育率降至更替水平以下,占比达到66.2%;2095—2100年增加到180个,占比升至89.6%。华盛顿大学的预测方案包含195个国家和地区,2050年将有151个国家和地区的总和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占比达到77.4%:2100年增加到183个,占比升至93.8%。正是由于对未来生育率水平的较低预期和假设,使得华盛顿大学得出“世界人口即将在2065年开始负增长”的预测结论。

二、世界人口负增长的基本特征

根据华盛顿大学人口预测的参考方案,世界人口在2050年达到95.5 亿人之后仍将继续增加,在2064年达到97.3亿人峰值,比2018年净增加20.1亿人,增幅为26.0%。从2065年开始,世界人口正式步入负增长时代,2100年下降到87.9亿人,大致相当于2033年的人口总量,降幅为9.7%。遵循人口转变规律,进入负增长阶段的人口必然发生结构性变化,同时全球不同国家和地区人口转变的时间差异和经济社会发展差距,会引发人口年龄结构加速老化、区域和国别人口发展不均衡、人口与经济发展关系差异化等特征。

(一)人口年龄结构加速老化

1.少儿人口和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先增后减,占总人口比重持续下降。世界0~14岁少儿人口数量从2018年的19.9亿人,持续增长到2024年,达到20.1亿人峰值,之后开始缩减,2050年缩减到18.1亿人,2100年缩减到12.5亿人。少儿人口占总人口比重一路下行,在2018年25.7%的基础上,到2050年下降到19.0%,2100年下降到14.2%,整体考察2018—2100年,大约从1/4降至1/7。

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数量从2018年的47.3亿人持续增长到2057年,达到60.0亿人峰值,之后开始缩减,2100年缩减到46.2 亿人。劳动年龄人口占总人口比重呈现持续下行态势,从2018 年的61.2%下降到2050年的58.5%,再持续下降到2100年的52.5%。

2.老年人口和高龄人口数量持续增加,人口老龄化和高龄化程度加剧。世界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量不断增加,人口老龄化水平加速提升。2018 年,老年人口数量达到10.1 亿人,占总人口比重为13.1%,处于老龄化社会阶段的快速演进时期;2043年,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达到20.3%,迈入深度老龄社会阶段,届时老年人口数量达到18.9亿人;2082年,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达到30.1%,进入超级老龄社会阶段,届时老年人口数量达到28.5亿人,较深度老龄社会增加近10亿老年人口;21世纪末,老年人口数量超过29.2亿人,老年人口规模随总人口规模下降而略微呈现缩减态势,但占总人口比重依然持续攀高,在33%左右。

80岁及以上高龄老年人口数量亦在不断增加,人口高龄化水平快速演进。2018年,世界高龄老年人口数量达到1.45亿人,占老年人口比重为14.4%,占总人口比重为1.9%;2046年,老年人口中的高龄老年人口占比首次超过20%,数量达到4.1亿人,占总人口比重为4.3%;2100年,高龄老年人口数量达到8.7亿人,在老年人口中占比接近30%,在总人口中占比为9.9%。

图1 华盛顿大学人口预测的世界不同年龄组人口比重的变化(参考方案)

(二)区域和国别人口发展不均衡

1.区域层面:多数地区将出现人口负增长,但区域间不平衡。多数地区将在21世纪开启人口负增长阶段,欧洲地区和东亚地区走在人口负增长的前列,南亚地区和东南亚地区陆续跟随,但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和中亚地区在21世纪内一直呈现快速的增长态势。具体而言,在2065年,世界整体步入人口负增长时代之前,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文莱、日本、新加坡、韩国、西欧国家、北欧国家、阿根廷、智利、乌拉圭等组成的高收入国家团队或从2042年开始人口负增长;除去以上高收入国家,中欧地区和东欧地区在人口预测起始年(2018年)之前已经呈现出人口负增长特征;东亚地区将从2025年开始进入人口负增长时代;南亚地区和东南亚地区将分别从2050年和2053年开始人口负增长;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在2056年开始人口负增长;北非和中东地区在2085年开启人口负增长阶段;大洋洲地区在2097年步入人口负增长时期。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和中亚地区将是21世纪世界人口增量的主要来源地,与世界人口负增长时代多数地区的人口缩减形成鲜明对比,突显出世界人口负增长时代人口发展的区域不平衡特征。

2.国别层面:人口大国持续增加,但国别人口增减不平衡。21世纪人口大国持续增加,但国别人口增减差异巨大。第一,人口大国数量持续增加,但有进有出。人口总数超过1亿人的人口大国,2018年为13个,人口合计为48.2亿人,占全球人口比重达到62.4%;2050年增加到18个,人口合计61.6亿人,占届时全球人口的64.5%;2100年增加到21个,人口合计57.4亿人,比2050年有所减少,但占全球人口比重升至65.3%(表2)。一方面,新增国家主要来自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北非和中东地区,如相较2018年,在2050年名单中多出的5个人口大国,刚果(金)和坦桑尼亚属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埃及属于北非地区,土耳其属于中东地区,仅越南属于亚洲地区;相较2050年,在2100年名单中多出的6个人口大国,尼日尔、乍得、乌干达和马达加斯加属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阿富汗和伊拉克属于中东地区。另一方面,部分亚洲国家退出人口过亿大国行列,如相较2050年,在2100年名单中退出3个国家,分别是孟加拉国、越南和日本,全部属于亚洲地区。

表2 不同时期全球人口总数过亿的国家

第二,国别人口增减差异巨大。2018—2100年期间,88个国家和地区的人口呈现减少态势。分程度考察,一方面,总人口降幅超过50%以上的国家和地区有23个,拉脱维亚和萨尔瓦多2国降幅超过70%;波多黎各、牙买加、阿联酋、保加利亚、克罗地亚、乌克兰、古巴等7个国家和地区降幅在60%~70%之间;安道尔、波兰、罗马尼亚、摩尔多瓦、圣文森特和格林纳丁斯、波黑、葡萄牙、日本、塞尔维亚、斯洛伐克、斯里兰卡、泰国、西班牙等14个国家和地区降幅在50%~60%之间,这些国家和地区多数位于东欧地区、西欧地区、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少数位于东亚地区和东南亚地区。另一方面,总人口降幅低于50%的国家和地区有65个,朝鲜、意大利、韩国、孟加拉国、中国、立陶宛、希腊、百慕大、匈牙利、中非、斯洛文尼亚、毛里求斯、北马其顿、白俄罗斯、亚美尼亚、尼泊尔等16个国家和地区降幅在40%~50%之间,其中除中非和毛里求斯位于非洲外,其余国家和地区基本位于欧洲、东亚和南亚地区;28个国家和地区降幅在20%~40%之间,多数位于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欧洲地区、东亚地区、东南亚和南亚地区;21个国家和地区降幅在0%~20%之间,其中仅塞舌尔、佛得角、摩洛哥、圣多美和普林西比等4国位于非洲地区。总体而言,88个呈现人口降幅的国家和地区中,仅中非、毛里求斯、塞舌尔、佛得角、摩洛哥、圣多美和普林西比等6国位于非洲地区,其中无中亚国家。

2018—2100年期间,107个国家和地区的人口呈现增加态势。一方面,升幅在50%以上的国家和地区有61个,绝大多数分布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中亚地区、北非和中东地区,包括肯尼亚、纳米比亚、阿尔及利亚、埃及、埃塞俄比亚、刚果(金)、尼日利亚等近40个非洲国家,以及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菲律宾、蒙古等亚洲国家。另一方面,升幅不足50%的国家和地区有46个,其中25个低于20%,既包括法国、美国、丹麦、英国、爱尔兰、冰岛、卢森堡、比利时、新加坡等发达国家,也包括刚果(布)、科摩罗、莱索托、加蓬等非洲国家;17个国家和地区在20%~40%之间,除加拿大、瑞典、新西兰等3个发达国家外,其余多为中东和非洲国家和地区;仅4个在40%~50%之间,分别为挪威、洪都拉斯、澳大利亚和塞拉利昂。总体而言,107个呈现人口升幅的国家和地区中,仅包括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美国、英国、爱尔兰、挪威、瑞典、丹麦等十余个发达国家,其余主要为非洲国家和地区,中亚五国均在人口升幅明显的国家行列中。

(三)人口与经济发展关系差异化

人口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性、全局性和战略性支撑要素。以劳动年龄人口为表征指标,具体考察世界劳动年龄人口规模较大的国家和地区,发现人口与经济发展的差异化关系特征十分明显。第一,中国的劳动年龄人口数量持续下降,2023年降至9.19亿人,规模退居世界第二位;2077年降至4.41亿人,退居世界第三位;2100年降至3.44亿人,仍保持在世界第三位。第二,印度的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先增后减,2023年达到9.37亿人,超过中国成为世界第一的劳动年龄人口大国;2041年达到10.62亿人峰值,此后转为下降态势;2100年降至5.52亿人,但仍保持在世界第一位。第三,尼日利亚的劳动年龄人口呈现持续加速增长走势,在2040年之前将赶超美国、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巴西等国家,成为世界第三的劳动年龄人口大国;在21世纪后半叶爆发出强劲的劳动年龄人口增长势能,2077年劳动年龄人口数量达到4.44亿人,赶超中国,升至世界劳动年龄人口数量榜第二位;2100年升至4.58亿人。第四,美国的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变动较为温和,2018年为1.94亿人,2036—2062年持续保持在2亿人以上,21世纪后半叶虽然处于下降态势,但2063—2082年一直维持在1.9亿人以上,2083—2095年不低于1.8亿人,2100年仍达1.77亿人,吸纳移民是美国削弱劳动年龄人口降幅的重要动力来源。

三、世界人口负增长的主要影响

世界人口负增长是一个综合性较强的人口现象,与人口老龄化相伴随,与低生育率陷阱相叠加,与资源环境可持续发展相制约,其作用机理和影响机制涉及到人口结构、生育水平、人口可持续发展等众多议题。

(一)人口负增长与人口老龄化相伴生

伴随世界人口数量负增长的加剧和提前到来,人口老龄化形势将不断加深。联合国在《世界人口展望2019》中认为,人类社会整体上在2001年已进入老龄化社会,将在2045年跨入深度老龄社会,但21世纪末仍未进入超级老龄社会;而根据华盛顿大学预测数据,人类社会将在2043年提前跨入深度老龄社会,在人口负增长时代人口老龄化演进速度更快,将在2082年提前迈入超级老龄社会。日益提速的人口老龄化将不断推动人口结构变迁。

1.劳动年龄人口为表征的劳动力资源提前缩减。劳动年龄人口是劳动力资源的蓄水池,劳动年龄人口规模的缩减预示着数量型人口红利的减少,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也将对GDP增长率产生负面影响。同时,劳动年龄人口规模和比重存在严峻的地区和国别的不平衡性,在发达国家普遍遭遇人口负增长局面时,美国依靠移民仍将保持较大规模的劳动年龄人口,仍将是主导世界经济发展大势的重要国家;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中亚地区、北非和中东地区的劳动年龄人口持续增长,如何发挥劳动力的数量优势,也将成为十分急迫的地区和国家议题。

2.技术进步面临双向挤压且紧迫性增强。人口老龄化对技术进步的综合影响将提前得到检验,技术进步是经济增长的重要源泉,一方面,人口老龄化将提高国民收入中用于消费的比例,相对降低研发等各类投资支出[2],从经济增长来源上弱化技术进步的投入,制约技术进步的发生;另一方面,人口老龄化也将推动劳动参与者的大龄化,在生产过程中,一般劳动参与者随年龄增长对技术进步的适应性衰退,但大龄高端人才又是技术进步和创新发展的引领者,二者对技术进步的影响存在明显的方向差异,随着人口负增长的提前到来,与人口负增长相伴生的人口老龄化更加迅速,无疑加剧了这种方向挤压。

3.社会保障可持续性问题日益突显。人口老龄化将提前暴露社会保障的可持续性问题。在经济增长较慢、抚养比快速且持续升高的国家和地区,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长期照护保险以及健康服务等社会保障的财政可持续性将受到严峻挑战,维持社会保障所需的税收和财力将不断扩大,相对而言,会挫伤实体经济增长和投资的积极性,增加金融体系的系统性风险。同时,在人口负增长和人口老龄化时代,年龄结构的转型将更加迅速,与社会结构转型的非同步性风险进一步扩大,在老龄社会形态下,税收和社保缴费端、健康保险设计方、长期照护服务供给者、延迟退休者、劳动参与者等多元主体问题更加错综复杂。

(二)人口负增长与低生育率陷阱相叠加

在全球死亡率趋同的情况下,低生育率水平是人口负增长的主要牵引力,人口负增长时代的提前到来,意味着低生育率水平的演进速度不断加快,持续时间逐渐拉长,尤其是在人口转变阶段转向后人口转变阶段之后,低生育率陷阱风险问题更加突出。

遵循传统人口转变理论,人类社会发展要经历“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自然增长率”的原始阶段,“死亡率率先下降、出生率保持较高水平、自然增长率快速上升”的传统农业阶段,“出生率滞后下降、死亡率降至稳定低水平、自然增长率受惯性作用保持较高水平”的早期工业化阶段,以及“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长率”的后期工业化和现代化阶段[3]。人口转变漫长的过程,恰是总和生育率在整体上呈现不断下降趋势的过程。

根据人口发展的惯性规律,在总和生育率下降到更替水平以下之后,虽然总人口规模仍在扩大,但人口正增长动力受阻,负增长动能已然在不断蓄积[4];在总和生育率水平持续走低时,尤其是长期低于1.5时,发生低生育率陷阱的风险将加剧[5],持续的过低生育水平会形成一种加速力,在人口正增长时代推动人口负增长时代的提前到来,在人口负增长时代加速人口规模的不断萎缩。正如华盛顿大学所称“目前生育率水平细微的差异(例如总和生育率0.1的差异),将在2100年转化为地球上大约5亿人的差异”。如果依据总和生育率低于1.5的判断标准,根据华盛顿大学参考方案设定参数,21世纪世界整体而言尚未进入低生育率陷阱,但是局部差异较大。其中,56个国家和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在21世纪上半叶已经开始低于1.5,并将持续到21世纪末;中欧地区、高收入亚太地区(文莱、新加坡、日本、韩国等国)和东亚地区的总和生育率,亦从21世纪上半叶开始持续低于1.5,从国别和区域视角显露出低生育率陷阱风险,尤其是对一些人口规模较小且无外来人口流入的小型国家,人口负增长时代的低生育陷阱风险极易滋生国家层面的人口安全问题。

(三)人口负增长与资源环境可持续发展相制约

随着世界人口负增长时代的到来,人口与资源环境的关系将更加显性。一个国家或地区在可预见到的时期内,利用本地资源及其他资源和智力、技术等条件,在保证符合社会文化准则的物质生活水平条件下,所能持续供养的人口数量被称为环境人口容量。环境人口容量通常以一种或几种资源的承载力来表征,如耕地资源承载力、水资源承载力、经济资源承载力等。人口负增长对资源承载力和环境人口容量,以及人口、资源与环境的可持续发展具有正负两面影响,提前加速到来的人口负增长使得两面性的挤压力增强,增加了从科技运用、制度规范等层面提前部署的难度。

1.总量视角下人口负增长的正面效应。从总量变迁视角而言,人口负增长可能有利于实现人口与资源、环境的可持续发展。长期以来,关于地球和国别最佳人口容量或适度人口的讨论此消彼长,从未停歇,但是由于约束条件差异和目标分化,学者们所预测的适度人口不尽相同,以中国为例,适度人口规模的预测结论从10亿人到16亿人不等[6]。乐观派认为技术进步将会消弭人口增长带来的资源和环境压力;悲观者认为人口过快增长将导致资源枯竭、环境恶化,危及人类生存空间。实际上,并不存在完全精准的环境人口容量或固定的适度人口限制,人口容量和适度人口更多体现的是危机意识。根据华盛顿大学预测数据,世界人口规模在2065年开始下降,地球承载人口数量相对减少,在某种乐观程度上,人口总量对资源和环境的压力将有所缓解,这无疑有利于缓和区域竞争关系,例如碳排放量减少将推动可持续发展的全球化合作行动,全球粮食生产和供应压力减轻将缓和区域争端,有利于维护和平稳定的国际秩序。

2.个体视角下人口负增长的负面效应。从个体消费升级角度而言,人口负增长不一定有利于实现人口与资源、环境的可持续发展。伴随人们日益增长的对生活质量升级的不懈追求,个体对资源和环境的占用性增强,在技术进步不能完全适应人口负增长时代到来时,如果仍未及时开发出高替代性的新能源,仍未实现劳动生产率的大幅提升,可能导致人均资源需求量和消费量的不断增加。个体行为将推动集体行动质变,在积极预防行动和缓解措施不到位时,随着个体需求和消费的迫切提升,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粮食危机等问题在未来仍可能产生严重后果,例如因资源导致的区域争端加剧,势必恶化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环境。在世界人口负增长时代,如何把握世界人口减少对资源和环境减压的机会,如何根据人口年龄结构和素质结构的变化预测人口对资源和环境的需求变化,如何及时修正环境人口容量和适度人口规模等概念,对任何国家和地区都是一项十分棘手的挑战。

四、积极应对世界人口负增长形势

华盛顿大学的人口预测方案和联合国的人口预测方案哪个更准确,只能留待时间检验。但无论人口负增长来临时间早或晚,人口负增长的基本规律都不可违背,尊重规律和利用规律才是面向未来的必然选择。尊重规律要求首先适应规律,明晰“何以可为”和“何以不可为”,利用规律意味着在适应的基础上可以量力而为进行修正,具体包括积极应对人口负增长形势下的老龄社会问题,规避低生育率陷阱问题,调和人口与资源、环境的不协调问题等修正举措。

(一)积极应对人口负增长时代的老龄社会问题

1.充分认识到老龄社会问题的本质是经济问题。人口负增长与人口老龄化相伴生,人口负增长时代必然是人口老龄化纵深发展时期,人口负增长时代的全球治理必然要直面老龄社会问题。对此应首先认识到老龄社会问题的本质是经济问题[7],是人口年龄结构变迁和社会结构转型不同步的发展问题,脱离发展主题去讨论老龄社会问题的治理必然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的空谈。在人口负增长的老龄社会时期,人口老龄化与政治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社会信息化等多股变化浪潮交织,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人口维度延展[8],虽然世界各国和地区面临的问题与挑战将更加严峻,但正是由于问题与挑战的共同性和沉重性,愈发彰显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新阶段全球价值观的重要性。风雨同舟中,应该将“积极应对老龄社会问题”上升到全球共识的高度,构建反映多维利益诉求的国际合作平台,通过技术进步和激励创新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推动女性平等事业发展和实施延迟退休制度安排,进一步开发性别红利和老年人力资本红利,推动劳动参与率向劳动生产率转型,全面激活人口质量红利;优化移民机制,调整劳动力空间结构,实现人力资源型和人力资本型人口红利的分工配合,推动世界经济朝着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从而积极应对人口负增长时代与人口老龄化相关联的劳动力储备和经济增长问题。

2.通过适老化配套积极纾解民生社会保障问题。在人口负增长时代,人口老龄化快速演变,人口高龄化加速发展,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长期照护保险、健康服务等事关老年人的社会保障需求高涨,缺口显现。世界各国和地区应该充分认识到老年人问题的本质是民生问题,是经济社会发展不能适应老龄社会形态以及社会治理方案不能优化的问题,而非把老年人作为问题,应该基于本国和地区经济社会状况充分考量民生保障问题,做好适老化配套。一方面,借鉴发达国家经验,构建起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和长期照护保险三大制度支柱,结合财源全面夯实老年期社会保障基础,做好适老化的制度保障;另一方面,把适老化从传统的老年宜居建筑和老年宜居住宅建设维度,拓展到老龄社会的社会环境适老化建构维度,包括为老服务产品、老龄产业等硬环境,以及服务、法律、规划、战略等软环境[9],以硬环境和软环境的适老化为双驱引擎力,充分对接适老化的制度保障,配套积极应对人口负增长时代老年民生问题的全局方案。

(二)分类实施人口负增长时代的家庭计划政策

世界人口负增长所呈现出的人口与经济发展关系的差异化特征,表明人口下降明显的国家和地区基本处在经济状况较好的队列,人口增长势头强劲的国家和地区基本处在经济状况较差的队列,未来国际上促进人口增长和控制人口增长的两种需求会长期并存,因此人口负增长时代的家庭计划政策也应随之差别化制定。

一方面,对于低生育率水平的国家和地区,特别是超低生育率水平的国家和地区,要充分认识低生育率水平的挑战和人口收缩的负面影响,应该始终警惕超低生育率水平及其长期发展趋势,采取促进人口增长的广义家庭计划政策,合理规避和治理由生育率水平过低且持续周期过长导致的低生育率陷阱,及时修复生育率水平。首先,面向高龄孕产妇、不孕不育人群等提供免费的生殖健康咨询服务和技术指导,构建妇幼保健服务体系,让民众“生得出”。其次,构建涵盖带薪产假、陪产假和生育假在内的生育休假制度,消除生育对女性就业和职业发展产生的负面影响,减轻生育行为带来的家庭收入波动,让民众“生得起”。再次,完善抚幼和抚育设施,推动学前教育发展,延长义务教育年限,对抚幼和抚育家庭进行税收减免,让民众“养得好”。

另一方面,对于生育率水平较高的国家和地区,尤其是人口与经济发展关系长期陷入“越穷越生、越生越穷”恶性循环的国家和地区,应该及时采取适度控制人口增长的家庭计划政策,以实现适度生育水平,推动人口与经济发展的良性互动。实施控制人口增长的紧缩政策时应注意宣传教育与技术手段相结合,采用合宜的方式和方法,摒弃靠惩罚和处罚来落实生育政策的传统思维,充分发挥具有正向激励作用的积极手段和有效措施。

(三)全面推动人口与资源、环境的可持续发展

人口问题归根到底是人口与资源、环境的关系问题。在人口爆炸时期,若人类社会利用资源和环境的能力尚未达到可持续状态,便会因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而危及自身。即便是在人口负增长时代,人口数量相对缩减,规模压力减轻,但人口年龄结构、健康状况和教育层次发生重大变迁,必然带来需求和消费的新变化,如果人类社会利用资源和环境的能力不能满足其日益增长和变化的物质文化需求,即能力与需求不能充分匹配,同样会滋生人口与资源、环境的新矛盾。因此,全面推动人口与资源、环境的可持续发展,是随着人类需求层次变化和升级而被反复摆在人类社会面前的重大议题。实现人口与资源、环境的可持续发展,是一个漫长且艰巨的过程,需要从人、技术和制度三个层面突破。

第一,人的层面是指人类社会应该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和保护自然,在开发自然资源和利用自然环境满足经济社会需求时,应该秉持和谐共生的理念,即便在人口负增长时代,也要走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发展道路,突破数量规模框架,从结构视角重新诠释环境人口容量、适度人口规模和最优人口规模等概念体系。第二,技术层面是指以创新驱动技术研发,加大对可再生能源和清洁能源的投资[10],优化人类社会的能源消费结构,以更少的资源消耗,满足最大程度的能源需求,追求“能源安全、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平衡发展[11]。第三,制度层面是指在资源和环境需求逐渐分化的未来时期,世界各国和地区均应根据人口需求格局变化,依托国际和区域等团体组织,加强资源开发和环境保护方面的制度性合作和分工。例如在全球人口负增长时代,人口增长势头依然强劲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和中亚地区可能是未来能源需求和消费的主力,人口出现下降趋势的国家和地区可能产生新的能源需求,这种差异化的需求格局需要通过制度规范开展协同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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