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兆荣,李春霞
(1.四川美术学院 中国艺术遗产研究中心,重庆 401331;2.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中国大运河是世界上距离最长、规模最大的运河,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和文明智慧。大运河由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浙东运河构成,全长近3 200公里,已有2 500多年的历史开凿记录。2014年6月,中国大运河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世界文化遗产。2017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通州区调研时指出,“保护大运河是运河沿线所有地区的共同责任”[1]。2020年11月13日,习近平到扬州考察时指出,千百年来,运河滋养两岸城市和人民,是运河两岸人民的致富河、幸福河,希望大家共同保护好大运河,使运河永远造福人民[2]。今天,运河周边省区都在大力开展运河文化带的传承、保护和利用等工作。因此,在大力推进新运河遗产工程时,有必要了解运河作为世界遗产的知识谱系,进而创建中国运河遗产范式。
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972)后的20多年中,联合国遗产委员会逐渐意识到世界遗产名录存在三个明显的缺失:一是名录类型过于粗糙,现实中的许多遗产难以被所规定的遗产类型包罗;二是遗产名录类型缺少跨国、跨区域、跨族群,以及复杂的历史和文化交流类型的遗产;三是遗产类型和地区分布不均衡。在已有的410个项目中,有304项文化遗产,而仅有90项自然遗产、16项文化与自然混合型遗产,且绝大多数世界遗产分布在发达地区,尤其是欧洲。为此,遗产委员会的咨询机构——ICOMOS(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于1987~1993年开展了一项全球性调查。调查表明,世界遗产名录中区域性和类型性失衡,类型上主要包括历史城镇和宗教纪念建筑(基督教建筑、重要历史时期的和精英主义的建筑)。相比之下,所有活态文化(living culture),尤其是传统文化所占比重明显不足。2004年,ICOMOS和IUCN(国际自然保护组织)从区域、历史年代、地理分布、主题四个方面对世界遗产名录和预备名录再次进行分析,发现导致名录失衡的原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结构性不均与提名程序及文化遗产的管理和保护过程相关;二是数量不均与遗产项目认定、评估及评价体系有关。IUCN的调查数据表明,自然和混合型遗产在全球不同区域的栖息地分布相对均衡,但对热带/温带草地、热带稀树草原、湖泊系统、冷冻荒漠、苔原和极地等遗产属地和属性重视不够,造成代表名录少。
随着全球战略的推展,联合国遗产委员会不断突破遗产定义的限制,努力去认识、保护那些生动的、凸显人类与土地共存、人类互动、文化共存,以及精神性和创造性表达的遗产项目,进而扩展世界遗产的定义和范围,使其更好地反映世界文化和自然财富之全谱(full spectrum),并为世界遗产公约的实施提供具有包容性的框架和具体行动的范畴及方法。1994年,联合国遗产委员会启动了一项旨在提高名录代表性、均衡性和可信度的全球战略,以确保其反映世界突出普遍价值的文化和自然多样性。为此,展开了一系列区域性调研和主题性专家会议,深挖遗产项目类型的丰富度,提高缔约国的遗产申报意识和能力,以帮助那些失衡名录的遗产项目能够顺利申报。这些努力取得的成就包括:(1)增加新的缔约国成员,截至2019年,新加入公约的缔约国达39个,其中很多是来自太平洋岛屿的小国家,还包括东欧、非洲和阿拉伯国家;(2)推出新的世界遗产范畴,在原来的遗产类型基础上,增加了诸如文化景观、线路遗产、工业遗产等;(3)扩大了地理和区域范围,今天的世界遗产涵盖沙漠、近岸海域和小岛,非洲,太平洋和安第斯次区域,阿拉伯和加勒比海地区,中亚和东南亚等,同时,在这些国家或地区举行和举办相关主题会议和主题性研究,成功引领了世界遗产公约在这些区域的实施。
在这一背景下,运河作为遗产的特殊类型呼之欲出,1994年9月,世界遗产委员会在加拿大召开的运河遗产专家会议上诞生。会议详细讨论了运河的概念和参与世界遗产提名的可能性、可行性和具体操作建议①UNESCO World Heritage Centre.Operational Guidelines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World Heritage Convention[Z].WHC,2017(1).参见:Guidelines on the Inscription of Specific Types of Properties on the World Heritage List:Annex 3.。从运河遗产类型的出炉可以清晰地看到联合国遗产类型名录不断扩大、细化、完善的过程;同时,又将相关的遗产研究成果引入世界遗产事业中。这些比较性的主题研究与世界遗产定义的扩展、新范畴的确立和执行直接相关,而且通常是与缔约国合作进行的。从内容和形式上为相关遗产地及其类型的评估提供了语境,奠定了基础。这也表明,世界遗产名录表面上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操作性行为,而事实上包含着专门、专业和专家的深入研究,如果缺乏这样的研究,便无法提出专业性指南,也无法具体进行指导。
1994年,“运河遗产”专家会议的报告记录表明,除了专业性外,还具有代表性,特别是那些运河历史悠久的国家和地区。与会专家除了世界遗产中心及加拿大世界遗产委员会主席外,还有来自ICOMOS、TICCIH(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协会)的成员,也有来自加拿大、瑞典、印度、法国、美国、中国、斯里兰卡、马里、荷兰等国的专家。为了涵盖运河遗产这一新文化景观类别的基本内容,他们在5天的会期中讨论并确定了运河遗产的定义、价值及其产生影响的领域,进行了原真性和完整性管理,并形成了条文,希望加入1994年版《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的相关条文中。因为随着遗产事业的拓展,原来的公约操作指南也需要与时俱进。作为特殊的遗产类型,修改意见须突出运河遗产的技术和方法特点。专家报告最后提出,亟须发展相关技术或方法,以便明晰测评运河及其附属景观原真性的可能性和可信度。有鉴于此,该会议在1994年版《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标准基础上扩展出一个指标矩阵(见表1),以保证运河遗产保护项目的规划、执行,以及在继续利用等变动中,仍能探知该运河遗产的原真性。但专家们面临两个巨大的困境。
其一,遗产申报本身是遗产地的一个重大事件,遗产项目如何在主动、全面、系统的“保护行动”中仍然保持自我的特性和特色,这是专家思考遗产地原真性(authenticity)时必须面对的第一个理论悖论和实践困境。换言之,“保持自我”是一个重要原则,不能因此而降低遗产本身的主体性。
其二,运河遗产地最突出的特点是其设计和建筑,其使用上表现出历史语境的特殊性,然而有时某种学术研究概念一旦进入带有操作性的工具层面,可能会产生含混、言人言殊的情形。比如原真性就是一个例子①关于“原真性”,也译为“真实性”“本真性”等,参见彭兆荣《民族志视野中“真实性”的多种样态》,载《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2期;赵红梅等《回望“真实性”》,载《旅游学刊》2012年第4、5期。,原真性的语境化作为其根本形式与运河作为历史遗产,无论在表述上还是内容上,都存在明显的悖论。也就是说,运河作为一项历史工程,其承载的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新价值、新技术以及不同时代价值的注入,而原真性的原则是使运河工程保持本真,这也是操作性与学术研究之间可能存在的问题。正是基于这样的问题,当前,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操作实践方面,专家更倾向于用“社区参与”这样的概念,而将原真性的多义、复杂的语义停留在原则性和学术层面。
在运河遗产的具体操作指标方面,专家希图通过更切实可行的目标,以达到对运河的认定和保护,即使是原真性,也要使之具体化。专家为此设计了一个效果矩阵(the resulting matrix),但并非意味着以一种指导性或机械性的方式来使用,只是在考虑那些显而易见、相互依存的因素的整体范围时,提供一个引导性的框架,以便最终提供一个整合诸因素的概貌。该矩阵用关键词及其下级解释性指标(explanatory subcriteria)勾勒出一个一般性、非排他性的轮廓,以指导和协助申报者考察运河遗产地的原真性,该考察表不是要求具体运河遗产申报项目对每个指标机械作答,而是希望能引导申报者把运河遗产的原真性视为一个整体,使其诸要素综合体现运河作为遗产的原真性。
表1:运河遗产原真性考察指标矩阵
联合国遗产事业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操作性。运河遗产是全球战略的一个成果,该战略旨在不断提高名录代表性、均衡性和可信度。然而,专家们同时面临理论的应用及实践的困境,而遗产体系越细化,矛盾和困难就越多。1994年版《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只有47页,到2017年版,已扩展至172页,就是一个说明。运河遗产和其他一些特殊遗产类别,如文化景观、历史城镇和城中心、运河遗产和线路遗产,这些特殊类别均为全球战略多年来在专家的研究和非欧洲代表性不足区域申报国共同努力的结果,这一结果可以从表2清晰地看到。
表2:世界遗产名录按主题分类统计表
表2中的数据表明,在相关遗产分类中,除国别、提名时间、遗产大类外,增加了以“主题”为指标的选项,“主题”区别于“类型”(文化、自然、混合型),特别是以地理学景观的视野予以分类,包括森林、海洋与海岸、城市、文化景观。这是以地理景观的可视性为视野,对世界整体性“观察”后的勾勒和划分。尽管这样的分类仍然存在一些遗产无法被囊括的问题,但可以看出有更多原来不曾列入的遗产类型已经进入联合国遗产体系之中,这无疑是一个进步。
启动全球战略的原因在于对名录失衡的关注意识,这个意识的产生需要一个前提,即将世界作为一个整体的假设。只有建立这样一个框架,才有可能去思考部分与部分的关系,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才可能感知并意识到名录在代表“世界”时出现了偏差,在映照和表达世界时若出现失真,那么名录作为对世界文化和自然财富的表达、保存和保护工具便失去了本来意义,其可信度是建立在其对世界的代表性和均衡性上的。因此,只有把握整体,才能衡量哪些部分代表过度,哪些部分存在不足,才能有的放矢地去补救和完善。这个反思和修正反映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从原来的“单体性”遗产的操作规程转向全球性遗产整体性视野的过程。
在全球战略的众多项目中,专家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首先,世界遗产本身具有极强的专业性,专家的研究可以使之清晰地发现世界遗产是否处于“健康状态”,他们如同医生一样诊断出世界遗产名录失衡,并把失衡这个抽象的意识转换为可感的具体内容,比如数据、图表和具体案例。其次,针对如何均衡地工作,他们不仅要对症下药,还要根据情况进行调理,运河、历史城镇、线路、天文学遗址等都是这样的结果。最后,他们还要结合失衡“症状”提出处置方案,包括操作指南里的定义、标准、提名细则等。
1.运河遗产的定义。《实施〈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2017)对运河遗产的定义如下:一条运河,是一人工水道。从历史或技术角度看,它具有突出的普遍价值,是这类文化遗产范畴一个或本质或独特的代表。运河可能是一个纪念性工程,一个线性文化景观的确定性特征,或一个复杂文化景观不可或缺的构件。
2.运河遗产的内涵。尽管学术界对原真性并未形成明确的共识,但这仍然是一个重要的概念,专家们将原真性整体地置于运河价值以及其中相互间种种关系的一个原则。运河作为遗产的一个辨识性特征,是其在不同语境中的情形,即不同时期使用运河的方式,以及对运河进行技术性改造和改变。这些改造和改变及其程度本身可能构成一个遗产元素,毕竟运河遗产是人类所创造的工程,它是一个具有历史连续性的过程,在各个历史时期都可能注入和加入不同时代的特点,因此,运河遗产是叠加性的。具体而言,一条运河的原真性和历史性阐释囊括了公约所涉实有遗产项目,各种可能的可移动遗产(船只、临时导航设置),以及相关结构(如桥梁)和景观之间的关联。
3.运河遗产的技术性指标。运河的意义可以在技术的、经济的、社会的和景观的要素下来检视。运河有很多用途:灌溉、航行、防御、水能、泄洪、土地及排水。具体包括:运河水道内、里和防水;河道内、里设计结构与其他地域建筑和技术相比而言的结构性特点;建筑方法精熟化过程;技术传播等。
4.运河遗产的经济效益。运河对经济的贡献方式包括对经济发展,人、物的运输等。运河曾是首个人造的有效运输大宗货物的线路。运河之于建设国家、农业发展、工业发展、财富生产、用于其他领域和工业的工程技术之发展,以及旅游等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5.运河遗产的社会因素。运河的建造曾经并持续拥有的社会效果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社会文化具有影响的财富再分配;二是人群和文化群之间的互动;三是大规模的工程曾经并持续影响着自然景观。相关的工业活动,居住模式的变化,对景观的形式和模式引起可视的变化。
总体上说,运河遗产是一个整体的遗产,它具有历史、社会、文化等多方面价值,而专家们在建议方案中提供了完整的操作性实施细则。这意味着,虽然历史上的运河分属不同时代、不同区域、不同国家,但作为世界文化遗产,需要按照相关原则和细则来实施保护。
在ICOMOS开展的主题研究中,有三个与运河遗产有直接关联的事件和因素,它们是理解和实施运河遗产申遗工作的重要理论架构和技术支撑。
1.1996年《国际运河史迹名录》的产生。在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协会(TICCIH)的协助和赞助下,由ICOMOS提交的《国际运河史迹名录》(International Canal Monuments List)于1996年发布①ICOMOS,TICCIH.The International Canal Monuments List,1996.,它是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协会行业史迹名录系列中的一个,旨在协助委员会获得相关专家对全球范围内重要遗址、史迹、景观、古道和走廊的专家共识,以便把全球战略落到实处。
参与名录准备工作的专家有来自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协会的英国代表,包括威尔士历史古迹皇家委员会的 Stephen Hughes(Royal Commission on the Ancient and Historical Monuments of Wales),Milepost Research的Michael Clarke,美国运河协会的William ETrout,加拿大公园管理局的Christina Cameron,Robert Passfield。就全球重要的水道遗产咨询了20多个国家的40多位专家和相关组织,1994年,加拿大国际运河专家会议提供了工作性定义;1995年,高级建筑研究所(the Institute of Advanced Architectural Studies)在英国约克大学举办了运河咨询会,会议审核、检查了该名录的咨询制度。这些是运河遗产的制度性保障。
2.技术的传播或本土的发展。运河遗产是历史上的一项浩大工程,它不仅是一个具有国际影响的工程建筑理念,而且该工程包含的一系列技术创新和传播也被视为人类共同遗产的核心价值。在18世纪末之前,知识的传播鲜有记载,虽然运河遗产也是一种文化与技术交流的工程,但由于缺乏相应的完整记录,致使一些重要的史实数据难以成为完整的资料,比如中国的运河技艺对世界其他一些运河具有重要影响,是一个举世公认的技艺输出国,就像丝绸、茶叶一样,然而中国早期技术从何时如何影响欧洲运河的修建,需要进一步考证和研究,如果这些史实得不到证实、搜集和整理,就难以确定各大陆运河建造技术的交流活动、每个运河遗产的特色,以及它们的整体发展进程。
荷兰是一个“低地”国家,其运河技术为全球贡献了一些证据,比如对俄罗斯圣彼得堡新荷兰地区捷克宁布尔克(Nymburk)运河的影响,这两个运河均用于军事防御。波兰的普鲁士—荷兰运河(Preussische-Holland canal)建于1297年,该地区还有几个荷兰村。荷兰殖民政府在亚洲、斯里兰卡和印度尼西亚发展了岛内水道系统。英国和爱尔兰的运河兼受荷兰和法国的影响,是达·芬奇将野心勃勃的水道建设计划从意大利传播到了法国。英国Bridgewater公爵受米迪运河重工(the heavy engineering of the canal du midi)的启发,向曼彻斯特运输廉价煤炭,对工业革命产生了积极影响。
运河技术传播到美国,对其经济的迅速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支撑,如美国早期运河的木材闸和渡槽。18世纪90年代,英国运河狂潮时期,美国开始建设具规模的运河。1786年,卡罗来纳州通过法案,修建连接the Santee和Cooper的运河,该工程长35公里、宽10.7米、深1.2米,能通过载重22.4吨的船。1793年,宾夕法尼亚州聘请英国人设计the Schuylkill&Susquehanna运河水闸,为新一代美国工程师发展运河调查和工程技术奠定了基础。美国民用工程之父Benjamin Wright是the Erie运河的总工程师,他深刻影响了美国运河和铁路的建设。美国运河工程记录清楚地显示了欧洲运河技术如何直接移植到美国,此外,船舶升降机、大型船舶运河技术的传播也表明了这些技术的传播过程。
3.运河研究的评价体系。对于人类历史而言,首次将一种新技术运用于土木工程或建筑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且该意义取决于这种创新的有用性及广泛性。运河的历史重要性因而卓著,它是首个以经济方式运输大宗货物的载体,发达社会得以通过高度经济和商业性的交换不断演进,以更经济的方式为人类谋福祉。将已有技术或新技术用于水道基础设施的精细化发展乃是重要一环,相关技术的跨国和跨洲传播也同样重要。对运输系统依赖度高的相关工业地域,如矿区也被整合到运河经济发展带中。
当然,诸运河遗址、建筑及水道的现状无疑是运河遗产历史评估中最为重要的因素。但运河建设中最重要遗址之现状并不能保证该运河的提名,提名首先考虑的是在更大范围内能够代表世界运河进化过程中重要的历史阶段。运河的功能性用途是工业遗址考古特征分类的依据。各具体部分的功能性用途是针对整条运河主要功能的维护而言的,这意味着一个整体机制或基础设施的有效性,意味着部分为整体或维持、或修改、或更新的变化性,而这种变化与1994年ICOMOS在奈良会议上关于原真性的规定并不冲突。该名录还承认1994年加拿大运河遗产专家报告中提到的:运河遗产要素要与时代需求相结合。名录还将运河遗产纳入整体因素的考量之中,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1)名录标示三类运河遗产:一星(*)为具有一定国际重要性;二星(**)为具有很大国际重要性;三星(***)依据《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1996年),为具有突出的国际重要性,在这个类别下标为1,乃人类创新天才的杰作。(2)强调对核心技术的发展有过重要影响。(3)能够突出说明人类历史重要发展阶段的建筑或特征的代表性因素和技术。(4)强调在经济和社会发展中具有直接且突出的普遍重要性。
4.桥作为世界遗产地的特殊作用。有河流就有桥梁,在河流、峡谷、海峡、山谷之间架起的桥梁在人类生存需求和居住需要中历史性地扮演着重要角色。从古至今,桥梁见证了工程师们了不起的技艺。人们对桥梁有各种各样的定义,16世纪意大利建筑师和工程师Andrea Palladio切中桥梁建造的本质,他认为桥梁应契合社区精神,展示宽敞、坚固和喜悦。事实上,桥梁修建者总致力于创造足够宽的幅度以至宽敞和牢固,尽管设计并非总能达成。桥的跨度因此成为衡量工程水平是否高超的独特标准。就工程而言,讨论桥梁的范畴通常包括:设计或桥梁类型(梁式桥、拱形桥、桁架桥、悬臂桥、吊桥、活动桥等);长度(通常指全翼/跨度);建材(石、木、铸铁、混凝土和钢材)。
提名的桥还需要完整的保护法制和管理计划,从国家到地方,各级保护法的存在是根本性的,必须在提名过程中宣布。题目操作指南中还要求对提名项目与境内外同类同期遗产进行比较说明,并以桥梁的设计类型和建造材料的编年顺序排列。除了显而易见的评价因素,如年代、完整性、建筑者的声誉,也考虑到桥基结构(支墩、桥台、基座)和桥梁的上部结构(梁、拱、桁架、悬架、合龙等),建材(强度和属性),建筑技术的演进,以及是否推进了建构理论或评估建材等的方法。这些细节的确定旨在说明桥梁的重要类型和技术支撑点,其中有的已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比如法国加尔桥(the Pont du Gard,古罗马运水道,1985年)和英国伦敦铁桥。这里并没有把每座潜力提名的桥梁都列出来。这是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协会的一项工作,其成员国认定并确立优秀桥梁案例,以便他们能欣赏和保护这些伟大的建筑和自然遗址。
毋庸置疑,运河遗产离不开水。ICOMOS《作为文化遗产的水:中东和马格里布地区水的文化遗产》(2015)的前言“作为文化遗产的水:一项贯彻世界遗产公约精神的主题研究之报告”(Cultural Heritages of Water:Introduction for a Thematic Study in the Spirit of the World Heritage Convention),以及联合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赞助的诸多相关行动均致力于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尤其是帮助人们掌握与水相关的技术、社会和文化等因素[3]。在这种情况下,回到传统中与水有关的文化遗产(有的甚至可追溯千年)是一个必然途径。
1.运河作为“水利”的技术遗产。区别体现在一个水文化中两类主要范畴(活态和遗迹)的重要性。从承载世界遗产公约精神的遗产概念,即有形遗产的层面来看,水呈现在灌溉工程以及与水相关用途极为多元的诸建筑。在给定时段和地域,它们是水文化的技术基础。水的技术文化(technical cultures of water)这一理念为认定遗产元素提供了主导线索。然后我们考虑地域因素、社会元素和人类学元素,由此再导入对表征和无形遗产元素的考量。
中国是一个“因水而生”的国家,大禹治水,疏通九州,四海会同,贡赋中邦,天下乃定[4]。《水经注》释:“《风俗通》曰:河,播也,播为九州,自此始也。”[5](39)中国又是一个传统的农耕文明国家,农业与水的关系非常密切,特别是稻作,“水土”决定着人们的生计:“《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号陆海,谓之天府”[5](267),这是对成都平原“大堰”①即李冰父子所作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描述。的形象描绘。元代王祯《农书》中记录了大量与水利工程有关的技术,如堤、垱、渠、陂塘等[6](37~38)。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中关于水利工程和工具的记载更为详细[7](16~19)。而运河作为水利工程,承担着农业灌溉的重要作用。
事实上,中国的水利工程遗产亦非简单,“水利”之首务是农业灌溉。先秦时代的水利工程主要表现在农业灌溉为“沟浍”系统,《周礼·地官·遂人》曰:
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8](555)
这段话讲述了两个互为相连的系统:一是农田系统,一是灌溉系统。由此可知,“水利”是一个复杂的工程,“各项工程综合说来,不外乎相度地形和土壤,作蓄水排水及灌溉的水道”[9](132)。同时,防洪和运输亦为水利工程的重要目的,《史记·河渠书》中有不少关于水利工程的记载,其中较多以防洪和运输为目的,为灌溉而修建的水利工程主要有都江堰、郑国渠等[9](134)。
2.运河的政治学表述。运河作为一种特殊的水遗产,包含着强烈的“水政治学”意味。我国古代的运河被称为漕运,即所谓“官运”,主要限定在贡粮的运输。以明代为例,大运河是京城和江南之间唯一的交通运输线,“皇粮”和“朝贡”都需要通过运河[10](14),其管理上反映出封建帝国的特殊形制,所以也叫“官道”。为了保证官粮的运输,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运河被当作一项军事工程。历史上的运河曾经由军队管理和实施,明朝初期,运河由军队负责;到了15世纪以后,从事漕运的军役才逐渐为普通劳役所取代[10](35~37)。
事实上,“水政治学”在世界上一直是传统叙事的重要内容。维柯在《新科学》中认为,文化之所以从水开始,是因为“有先感到水的需要……这就是在献祭礼之前必须行沐浴(或洗手)礼这个各民族古今流行的一种习俗的起源……也许就是由于这一点,从希腊文politeia,意思是民政治理或政府,派生出拉丁文politus,意思就是清洁”[11](159),也有“政治”的含义。窃以为,如果要用“水利—专制”观来解释中国的情形,首先需要回到农耕文明的历史和社会结构,即“社稷”的体制和形制。
无独有偶,西方不少学者在谈到中国封建专制时认为其因“水利”而产生,最有名的当属德国人魏特夫,他于1931年、1957年分别出版了《中国的经济与社会》《东方专制主义——对于极权力量的比较研究》[12],认为中国和其他东方国家的农业是靠水利工程灌溉的,国家对水利灌溉工程的管理确立了东方专制主义,中国为典型——属于“水利型社会”。换言之,水利灌溉系统决定了中国封建中央集权统治[13]。由此延伸出了学术界不同的概念和争议性话题,诸如“水利关系”“水利的社会关系”“水利社会”等[14](308~312)。关于技术与水的关系,最值得一说的是英国科技史学家李瑟约的《中华科学文明史》[15]。李氏在中华技术文明史方面有着许多独特的伟大贡献,在水利技术文化方面的观点却并不新颖,李约瑟在这方面完全秉承了魏氏的观点[16](81~82)。对于这样的假说,虽然学术界不认可,但它却成了了解中国社会的一个“学术原点”。
3.运河作为遗产的现代价值。运河作为人类水遗产工程,是人类用自己的双手努力使“水害”成为“水利”的历史过程,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联合国运河遗产类型的确立和名录的设立正是致力于将人类的这种实践和智慧进行总结。同时,制定运河遗产的可操作性规章,对运河遗产起到了有章可依的作用,使运河这一特殊的水遗产更好地得到保护,更好地造福于人类社会。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耕文明国家,大运河与之相伴相随,成了人民富裕、国家祥福的历史写照。“富”“福”皆从田,田地与灌溉的关系对于一个以农为本的国家而言,既历史地描述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背景[17],也生动地描绘了国家“社稷”的特殊形貌。随着时代的变迁,运河作为文化遗产的现代价值也进入了一个承旧弥新的战略高度。我国的丝绸之路和运河在申报和获得联合国“线路遗产”“运河遗产”名录的时期,国家同时启动了“一带一路”和“大运河”重大战略,从而开创了中华民族新的“水遗产”时代。
总之,运河是人类创建的伟大的历史工程遗产,无论是狭义上人工开凿的通航河道,还是广义上用以沟通地区或水域间水运的人工水道,都具有航运、灌溉、分洪、排涝、给水等功能,书写了人类独特的历史,承载着人类创造性的伟大业绩。中国是一个水源分布不均的国家,所以,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运河都在造福中国人民。今天,运河迎来了一个新的发展契机,运河的历史启示我们将这一承前启后的事业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