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语境视域下贵池民歌的价值嬗变

2021-02-01 12:44
绥化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曲调民歌语境

胡 伟

(安徽艺术职业学院 安徽合肥 230601)

民歌是反映社会现实的一种独特的音乐形式,承载着与人类社会生活密切联系的特定的思想内容和情感态度。中国民歌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下呈现出南北地理人文传统的差异,形成南柔北刚的风格特点。贵池民歌作为特定社会文化语境中产生与发展的音乐形态,与现实生活的社会表象紧密联系,蕴含着当地社会历史文化的深厚底蕴,呈现出非常多样化的情感表达,其价值随着社会历史文化的变迁而发生动态变化。

一、贵池民歌的文化特质

贵池既有明亮高亢的山歌号子,也有婉转优美的民间小调,丰富多样的题材内容展现了贵池地区的历史画卷和风土人情,保留着该地区漫长历史发展过程中渗入的人文历史背景和生态地理环境的特征,是贵池人民精神风貌和审美情趣的体现。

以农为主的民间传统生活方式为贵池民歌的产生与发展提供了广阔的文化背景和基础。贵池属于江南鱼米之乡,与农事有关的民歌非常丰富,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贵池民歌是贵池人民农事活动的直接转述。劳动号子是贵池民歌中常见的歌唱形式,如《插秧号子》《打油号子》《拉滚号子》《打麦号子》《打硪号子》等,不仅是作为劳动的呼号,在劳作过程中发挥统一步调、调整呼吸和释放压力的作用,同时能够鼓舞人们的劳动士气,反映人们在生产劳动中的精神状态。《插秧号子》采用一唱众和的形式,领唱与帮腔相互呼应,八度大跳如同一声吆喝,告诉人们开始插秧了。“手拿秧靶去插秧”“跳下田里去插秧”,简单直白的歌词描写出人们踊跃参加劳动的生动画面,“等到今年大丰收”“等到今年粮满仓”,表达人们希望通过辛苦劳作获得好收成,过上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多次运用装饰音增加音乐情趣,表现插秧时你追我赶、欢歌笑语的热闹情景,采用5/4、4/4、2/4混合节拍,一字多音,使得贵池劳动号子的旋律相对优美舒展,比一般的劳动号子更加富于歌唱性。贵池地区种茶历史悠久,有些茶品在宋代已经闻名全国,北宋《太平寰宇记》中称池州的土产为茶。人们在种茶和采茶的劳动过程中用歌声纾解疲劳,逐渐出现许多与茶活动相关的茶歌,如《采茶歌》《挖茶棵》《贩茶》《石台茶歌》等。《采茶歌》描写了“阳春三月到茶林,风吹茶树枝头青”、贵池山地茶树茂密的自然景象,“身背竹手提篮,采茶姑娘喜迎春”,姑娘们喜气洋洋地采摘茶叶,起伏不平的山区地势使得劳动节奏无法统一,歌曲的节奏比较自由,人们通过悠长的曲调抒情达意。由于这些农业劳动的强度较小,节奏也不太紧张,因而歌唱者可以有余力斟酌和发挥号子音乐的艺术表现[1]。

贵池民歌成长于众多文化元素融合之中,具有兼容通变的性格特征,有很强的包容性和开放性,不断丰富贵池民歌的题材、曲调、节奏以及表现形式。对于外来民歌的吸纳、改编和融合是贵池民歌逐渐多元化的原因之一。不同地域的民歌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交流而相互传唱,有的民歌因曲调优美易唱而在全国各地流行,并且被改编成符合本地文化风俗和语言特点的歌曲,由此衍生出像《孟姜女》《茉莉花》这样的曲调相似而风格各异的“同宗民歌”。民歌《孟姜女》早期流行于江苏苏南一带,又被称为“春调”,随着“唱春”习俗逐渐流传全国。贵池傩戏中的《姑嫂行路》曲调与民歌《孟姜女》存在密切的渊源关系。[2]这首民歌在全国范围流传过程中产生各种变体,在贵池地区传唱时当地人吸纳了歌曲的主体部分,在演唱实践中根据本地文化特点和实际需要对曲调细节处进行修饰,体现贵池民歌富于装饰性的特点,又根据本地民风习俗增加相应的歌词内容,包含了很多农事、民俗以及节气信息,形成具有贵池特色的歌曲,之后还被运用于傩戏基本腔调中。利用同一曲调填写不同的歌词,表达不同的主题内容和思想情感,也是贵池民歌实现多样化的一种途径。在当地广泛流传的“慢赶牛”调就是其中利用率较高的曲调,这是源于农夫在驱赶牛群时即兴歌唱的一种歌调,贵池民歌采用的“南路慢赶牛”以级进音型为主,歌调悠扬而自由,表现悠然自得、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音阶是民族五声徵调式,尾声结束在徵调,旋律中出现少量大跳,曲调整体音域不宽,跨度在九度,富于歌唱性,常用七字句歌词。这些歌曲大多出现在生产生活场景中,人们一唱众和,领唱与和唱相互呼应,因而歌曲中衬词衬句较多。《耘田》和《朵朵山花摇清波》采用完全相同的曲调,但是同样的三段歌词却表达了不同的主题。“相思调”也是较常用的一种歌调,因其旋律流畅、节奏起伏小且音域较窄而受到人们的喜爱,《月亮渐渐高》《苦媳妇自叹》《熬糖歌》和《茶歌》这些表现不同内容和情感的歌曲都使用了“相思调”这一曲调。贵池民歌内含的有着相对独立完整性质的音乐形态更具有持久性,不易产生快速变化,同时又具有突出的多用途适应性。贵池人民在保持本地民歌自身稳定的音乐形态和音乐结构的基础上,以开放包容的适应能力去应对变化,增强民歌的可塑性,使得贵池民歌的表达意向和表现规则更加复杂多样。

贵池民歌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断融入时代特性,通过交融创造实现民歌艺术的创新发展。抗战时期出现的《长工调》《短工调》《苦媳妇歌》《迟早会翻身》等歌曲,反映人们生活困苦、流离失所的生存状态,传达出期待早日脱离战争苦海的急迫心情。新中国成立后,当地人创编的《山区人民一条心》《满山喜鹊都飞来》《幸福泉》《赞水库》《货郎担子到山村》《送公粮》《幸福生活唱着过》等歌曲,表现贵池人民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表达劳动人民翻身解放、满怀信心建设家园的热情。改革开放开启了历史新篇章,城乡环境发生巨大改变,《欢迎客人池州来》《罗城是个好地方》等歌曲描写本地“青山绿水”“松林竹海”的自然风光,宣传当地“山歌好似春潮涌”“莺歌燕舞桃花香”的文化特色,表达人们对家乡建设的自豪感以及开创美好生活的喜悦之情。人们通过自己的认识图景去体验过去的民歌,在时代精神中对其加以改造,对过去的民歌储备进行重新选择,对老山歌进行改编,对曲调的运用推陈出新,将“慢赶牛”曲调与“老山歌”曲调组合起来,编创出较大型曲式结构的《池州牌坊九十九》,创作出“慢赶牛”曲调与“茶歌”曲调相结合的《开园歌》《朵朵山花摇清波》和《对歌》这两首歌曲被创编成合唱作品进行演出。[3]

二、贵池民歌的存续基础

贵池民歌的发端时间虽已很难考证,但是通过文学著述能够管窥到民歌在贵池地区流传的悠久历史。唐代诗人李白在《秋浦歌》中的诗句“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描写了池州人一边劳动一边歌唱的情景,根据明朝嘉靖年间的《池州府志》所述:“祀社毕饮,执手踏歌。”已是当时社会习俗,明末文学家吴应箕《卷园诗集序》中写道:“吾邑民歌,诵之十年如一日,此其真诗在民间矣。”[4]贵池民歌中不仅展现各种音乐符号、语言词汇和声音材料,而且还包含了在社会文化语境影响与制约下相互联系的各种文化元素,由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并接受其中有价值的内容与形式,历经数代人的调制,充分融入到贵池文化生态中,形成被该地域认可和接受的“民歌传统”,作为特有的文化品种在区域内外得到认可和推广。民歌成为文化认同语境中的一个媒介,由此传递出共同的心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纽带得到逐渐强化,形成一种共生环境中所需要的文化心理,并在此基础上实现提高生存能力的行为目标。这些民歌旋律保留在社会共同意识里,传承着古老传统和自身的特点,成为贵池人民习惯的音乐语言,内化为所在区域和群体自我接受和肯定性体认的共同体文化的组成部分。世界上很多民族都存在着采用音乐作为求偶工具的现象,用音乐行为传递爱情达到完成婚姻的目的,这是人类社会文化现象之一。[5]贵池民歌《洗菜苔》《一蓬日头一蓬阴》《手扶栏杆》《十二月探妹》《十爱姐》《十爱郎》等都是表现青年男女通过歌声相互吸引对方,寻找自主择偶空间的歌曲。其中《洗菜苔》曲调流畅活泼,衬词的运用显示出方言特点,突出贵池民歌的声韵特色,借着“洗菜苔”和“放木排”,青年男女制造了相遇的契机,“一篙子调过来”“打湿了妹的鞋”,描绘出富有画面感的生活场景,将青年男女彼此爱慕和相互试探的身形动态展现出来。贵池民歌记录了与人们生产劳动和生活方式密切相关的内容,表达朴实自然的情感,无论歌者还是听者在民歌演唱体验中形成不同于其他使用价值所产生的情感共鸣,对其体裁、题材以及表现形式达成共识,使得贵池民歌能够持续地存在于民间生活中。

中国民歌的创新发展在新中国建立后产生质的飞跃,田间地头的民歌手登上专业艺术舞台。“从呆丫头到女歌手”的罗城民歌传承人姜秀珍深切体会到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人的自豪感,编创了《人民公社一枝花》《毛主席著作像太阳》《花儿越红党越爱》等一系列歌曲,表达内心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随着时代发展,中国文化由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变,由过去的一元文化环境向现代的多元文化环境转变。民歌生产者的角色和功能发生改变。传统民歌手通常集歌曲生产者与消费者于一身,民歌演唱是生产生活的必需品。贵池民歌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受到广泛关注,以姜秀珍为代表的老一辈传承人积极主动地传播贵池民歌,将贵池民歌推广到全国各地,对于贵池民歌的研究与发展起到促进作用。

三、贵池民歌的理性审思

中国社会的历史发展是其所有文化转变的根本依据。[6]每一次时代变迁,都会改变文化语境,民歌这种短小的、口头歌唱艺术也会随之发生功能与价值变化。尽管民歌的形式和题材丰富多样,但是在其纷繁复杂的表象下呈现出一种同质化的文化构成。贵池民歌所承载的社会功能、反映的意识形态,以及蕴含其中的历史文化价值,都体现在各式各样的音乐形态中。贵池民歌是在民间文化生活环境下自然生发的艺术形态,吸纳社会性来源并且适应已有的传统形式,由民众集体筛选、改造、加工和创作,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人们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社会交往方式、节气娱乐风俗、民间精神信仰、社会伦理观念以及改造自然的经验感受,都通过民歌这种集体艺术行为世代相传,它是当地物质习俗和精神民俗的艺术化体现,直接或间接地反映社会现实,其自身形态的变化常与社会文化语境的变化同步。中国传统民歌在悠久的历史年代中发展缓慢,然而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社会发生剧烈变革,新中国建立以及后来的改革开放,使得中国文化获得生机勃勃的发展。人们在翻天覆地的变化中深刻感受到文化的巨大冲击,每一次巨变都带来思想观念上的颠覆,民歌词曲创作的变化反映了人们对于社会转型的主观感觉和体验,是处于动态变化中的人们的思想观念转变的体现。在中国乡村传统文化格局中,生产与传播技术不发达,信息高度闭塞,大多数人的社会生活与文化生活限于范围狭小的特定地域,单一文化语境造成艺术形态一元化。民歌作为民间文化的一部分,在漫长的传统中国社会一直以一种共享艺术范式存在着,由广大劳动人民自发地创作形成,民歌的创作和表演具有极大的包容性,人人可以参与,没有舞台边界,参与者既是演员,也是观众。民歌具有一种在特定时空里存在的特殊品格和“韵味”,虽然不具有精致完善的音乐、技巧和语言,但是却因其产生于巨大的充满生机的生活场域,反映普通百姓的文化趣味和生活方式,具有随意、即兴和活泼自然的特性,由此而呈现出千姿百态的风貌,人们可以最大化地共享民歌带来的精神诉求和愉悦。

从传承创新发展审视贵池民歌。作为贵池民歌的生产者和传播者,老一辈传承人在许多国家荣誉的加持下在民间文化艺术活动中处于相对核心的位置,有着无可比拟的优越感和责任感,并在民歌艺术实践中恪守着这一崇高的角色权利与责任。然而,随着特定社会文化语境的改变,文化艺术活动的重心转移,新一代民歌传唱者很难达到老一辈传承人所具有的荣誉高度,民歌生产与传唱已不再由生产者主导,而是由消费市场主导,由此造成民歌生产者的心理落差和角色错位。新一代民歌手在当代文化语境中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产生角色责任的认同危机,也无法感受到老一代传承人所捍卫的文化荣誉感和优越感,因而难以坚定地承担起传承和创新民歌的重任。同时,民歌生产者对人们审美趣味的变化也感到困惑和焦虑。审美趣味显示出人们在审美规范标准以及鉴赏力方面的判断力,集中体现了社会群体的共性选择。当代社会劳动与专业分工日益细密,科技进步带来生产技术改进和艺术接受语境的变化,建构在传统文化生态土壤上的价值规范被打破,许多传统上发挥作用的民歌功能和创作规则失去效应。新的艺术形式不断涌现,削弱了民歌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造成民歌在社会劳动和生活中的价值贬损。面对社会结构和文化群体产生分层、文化消费发生改变的现状,贵池民歌生产者主动改进当地民歌,随着大众文化的趣味风向而调整民歌题材与风格。贵池民歌创作不断地尝试突破传统范式,寻求新的题材内容和技巧风格,例如将《朵朵山花摇清波》和《对歌》改编成合唱作品,旨在突破单线条音乐旋律限制,改变中国传统民歌的单音音乐创作与表达的审美习性;民歌手将西方声乐演唱技法运用于民歌演唱中,使声音更适合现代观众的听觉要求。民歌生产者竭力改变民歌边缘化处境,根据当代多元文化消费环境需要对贵池民歌进行创编和改造,使之能够继续融入现代人的生活,保持和延续民歌服务于社会文化生活的功能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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