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出道理更要讲好故事——评国漫电影《姜子牙》

张馨月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黑龙江哈尔滨 150000）

一、高效营销与视觉盛宴

《姜子牙》自2019年出现在《哪吒之魔童降世》（后简称《哪吒》）的片尾时，一句“姜子牙，你可知罪？”就已吊足了观众的胃口。接着，官方微博不断与各个国漫电影联动，巩固了动漫的基础观众群；退出春节档后在2020年八月重启宣传，放出大量精美的概念场景图与不同风格海报，更让人对《姜子牙》的画面精致度有了极大的信心，让对这部电影抱有一点兴趣的人定要走进影院一睹为快。事实上，《姜子牙》也的确在国庆档取得了十分不错的票房成绩，获得了16.03亿的累计票房，如果不因疫情原因推迟上映，借着《哪吒》的余温和原有的“合家欢”式联动，《姜子牙》也许会有更好的成绩；而当上映后，网络上对《姜子牙》所引起的强烈舆论，也吸引了一批观众走进影院一观究竟。

从制作上来看，《姜子牙》的画面堪称是一场“视觉盛宴”。电影采用了二维与三维相结合的方式，用二维动画来交代故事背景，即姜子牙被派去捉拿九尾；三维则被用来展开故事主线，也是整部电影的主体部分。开篇的两分多钟二维动画部分，团队特地考察了敦煌壁画，最终呈现出了十分精美的画面，这样精良制作的工作量也是巨大的，“电影中呈现的短短两分多钟的二维动画就花去了制作者们一年多的时间。”[1]在影片主体中可以看到极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比如以红、蓝为主要背景的影片色彩，符合中国传统绘画的色彩搭配；静虚宫众神头上的树枝，则是道教“顶上三花”的象征；姜子牙被天尊罚去思过的苦寒之地北海与小九寻找父亲所去的幽都山，地名都出自《山海经》；姜子牙与小九在途中遇到的妖怪腾蛇，因世间冤魂聚集寄生于枯骨而成，也是根据《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神兽创作的；片中出现的十分华丽震撼的玄鸟，引渡怨魂回乡，在《山海经》中也有据可依，《诗经·商颂》中也提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姜子牙的坐骑“四不像”则在保留了《封神演义》中的原始设定外，又结合了当下流行的“萌宠”特点，使其形象更为讨喜。

影片中的许多场面，如已变成荒漠废墟的北海古战场，玄鸟引渡怨魂归乡，小九入归墟轮回等，都极为恢弘大气，空旷的画面给人一种十分动人的凄美感；也有许多场景，如小九回忆被人捉住伤害，姜子牙和小九与暴起的腾蛇搏斗，申公豹为旧人舍身断后和九尾缠斗等，都给人带来了真实的逼迫感和紧张感。可以看出动画制作团队在尊重经典文学形象设定的基础上，加以想象和改编，将我国古典神话与现代发达技术相结合，使影片的场景与人物都更具高级质感，给了观众更好的审美体验，让走进影院观看这部影片的观众切实地感受了一份气势恢宏的“视觉盛宴”。

《哪吒》的主题简单而鲜明，而《姜子牙》是想要以影片表达更为宏大的主题，引起人们更为深层次的对于价值观和人生观的思考。导演表示，电影的本质是体验，避免讲成现代故事[2]。《姜子牙》毫无疑问，的确给观众提供了顶级的审美体验，画面精美流畅且传统文化元素十分丰富，然而似乎仍然没有避免画面与故事两层皮的尴尬境地，故事主线单薄、情节节奏安排失调、人设扁平台词晦涩等，也都是电影存在的一些问题。影片想向观众展示的太多，没有明确侧重，结果把故事过度压缩，反而什么都没有讲好，显得结构散乱，有为了道理和抒情强行编故事之嫌。

二、哲学思考与独特立意

《姜子牙》电影脱胎于明代小说《封神演义》，对姜子牙伐纣捉妖后的故事进行了续写和改编：姜子牙在斩妖台上因发现九尾体内有无辜元神，意外解开封印放走了狐妖，被天尊放去北海思过，期间遇到少女小九，与她和“四不像”一同追寻真相。途中申公豹牺牲，小九被因被欺骗误入归墟永世不得出，最终姜子牙发现这一切都是天尊的阴谋时，终于觉醒了反抗之魂，斩断天梯，“若天道不公，便走自己的路”。

《姜子牙》最核心的立意，是一人与苍生的关系，救天下，还是救一人。影片在开头部分，封神结束后，在斩妖台上，姜子牙看到狐妖体内的无辜元神犹豫不定，却被天尊命令速速斩除九尾才可解救天下苍生，遵天道，护苍生是他的一直以来的人生目标，然而从此处开始，姜子牙对天道一贯的内心信仰已经开始松动：是听从指令连带狐妖斩去眼前无辜的一人，以达成所谓的拯救苍生的目的，还是相信自己眼前所想，去追寻真相，守护天下正义。

电影中的姜子牙被设定为一个中年人，导演程腾在采访中提到，这其实是对一个经典人物的现代演义——“中年危机，认知失调”，[3]他不同于哪吒或者大圣天生便与众不同、出类拔萃，而是个一介普通人不断奋斗，有所成就的过程，而当他封神成为众神之长时，却又因为犯了“错误”被贬，北海的妖怪对他说，“要么看得开，要么就认栽，你认了，不就能回去当神仙了吗？”这类似现代人们在工作生活中遇到种种选择时，或是面对上司以及一些自己看不惯的事情时，该如何选择，又该反抗还是妥协？

天道、苍生这两个概念也在影片中被反复提及。《姜子牙》脱胎的《封神演义》依托于道教，有着十分严格的等级体制，影片中的天尊形象出现时占满整个屏幕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两旁对称而立的相同装束与面具的十二金仙与下面的姜子牙对比，也在强调着那种威严的庄重感，包括影片结尾天尊至上还有比他更高的存在能够对他施以惩罚等，这些都在映射着等级的森严。因此在姜子牙的认知中，天尊是绝对权威，他便是天道，代表了天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苍生。姜子牙后来做的一切，象征的是一种对于权威的反叛与抗争，到影片结尾斩断天梯与众神为敌，只追求自己的道，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抗争。姜子牙的反叛不同于哪吒的少年心气与“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张扬外放，他从底层一路奋斗而来的经历，注定年到中年时他的性格是更为沉闷内敛的，他的反抗也不同于哪吒与大圣的去打破一切，而是遵循真相，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三、情节矛盾与人物扁平

《姜子牙》中抛出了一系列具有哲学性的问题，比如“救一人还是救苍生？”“追求名利还是道德良心？”“逼自己一把还是放自己一马？”等等，这些问题其实并没有准确答案，但确实能够引起人们的思考。《姜子牙》这部影片是具有着丰富内涵的，但因为剧情编排与人物设定上存在的一些问题，让影片并没能展现出它想要表达的事情。

从情节设计来说，有一些情节会让观众觉得疑惑，比如和小九相遇还没有多久，二人甚至刚刚因争抢地图大打出手，下一刻却关系突飞猛进能对对方舍命相救；姜子牙为了苍生不想放弃每一个无辜的生命，可转眼剧情就强行“二换一”，牺牲掉了姜子牙被流放北海时一直陪伴他的申公豹和神兽四不像来救小九；姜子牙高喊天下不公，要走自己的路、寻自己的道来拯救苍生，然而通篇下来，与“苍生”的交集着实少之又少；天尊为一己私利，将狐族与人类连上宿命锁使二者同生共死，意图掌控三界，然而天尊之上还有更高的神存在，这一处的逻辑也难以自洽。影片明面写姜子牙一路追寻真相，实则也暗含着一种个人对体制的反抗，然而故事的主线一路下来，过于琐碎，影片想要表达的内容多，反而受限于电影时长没有办法完全展开，在有限的时间内，还掺杂了过多的姜子牙申公豹CP、神兽卖萌、角色间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无厘头互动等与整个电影沉郁悲悯的基调有了一种割裂感，让这个本就要素过多使观众难以共情的故事显得更为琐碎分散。

从叙事节奏来说，有些地方的节奏过于紧凑，比如在姜子牙和小九离开北海到达幽都山的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十分强硬地塞入了二人与神兽嬉闹、发现骨风铃与旧娃娃、在荒漠遇到猎狐人、与腾蛇搏斗、小九回忆过去、骨片风铃安抚怨魂以及玄鸟出现将怨魂引渡等诸多情节，将诸多内容挤压在一起让观众还没回味这一段剧情，下一段故事又紧接着扑面而来了；有些情节又过于松散拖沓，比如姜子牙送小九至归墟两人告别的那一幕，并不能让观众感受到二者间有什么深厚感情却在这一幕增加了时长，让观众为这样的分别感伤，但最终却只让人觉得拖拉；有些情节推动显得十分生硬，比如上文已经提到的小九和姜子牙突然变好的关系，还有当故事发展到后来，四不像和申公豹牺牲的甚至有些刻意，几近于直接给出了观众所“需要”出现的反应——为人物的牺牲而感动落泪；影片中的台词过于含蓄，让人甚至没有办法在离开字幕的情况下清晰地理解人物的话，常常还没想明白这一句的台词，后面的情节已经到了眼前。

对于角色的形象构建，片中角色大多都是“工具性”的扁平人物，他们的出现就是为了交代身世背景和推动剧情发展，人设单薄，比如策划一切“阴谋”的天尊只出场寥寥几次，除了让人意识到他是那个权威的象征之外并没有其他描写，也让观众最后在影片高潮、姜子牙斩断天梯挣脱束缚时无法与角色共情，还有其他角色也似乎总在输出各种道理和进行抒情，创作者没有想办法塑造角色，让角色来使她们自身的行为变得有逻辑、自身形象变得立体，也就自然支撑不起从从他们口中向观众讲述的道理，让本该令观众产生共鸣的地方，最终只剩下了假大空。

影片中姜子牙作为主角形象，缺乏角色立体感，这是影片的一个非常大的漏洞。姜子牙的设定不同于人们以往的认知——是一个仙气十足的老者，而是一个遭遇“信仰危机”的中年人，导演说这个人物的设定，将他自己初出校园、职业选择时的困惑和妥协放进了角色中，他不愿讲述一个用天生神力反抗强权的神话，而是一个永远逃不开进退两难抉择的普通人的故事。[4]然而姜子牙作为众神之长，他所面临的天道大义的选择，并不是普通人会轻易遇到的。影片中的姜子牙没有足够的主角光芒，觉得片子其实是想为他塑造一个由强被削弱，之后重新觉醒变强的主角人物，但似乎每一步都走得有些绵软无力。身为众神之长时，静虚宫的强大压迫感看不出他的地位之高；被发往北海时也还始终有强力武器和坐骑在手，以及好友申公豹的支持，虽然孤寂但也未见多落魄；前两步的铺垫不够，加之人物台词几乎没有几句正常的交流，且讲话语调始终平平，即使到了最后影片高潮的地方，他的语气也并不令人觉得多激动，观众积压了长时间的一口闷气还是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该爆发的情感仿佛也不轻不重的掠过了之。他给观众带来的感受是一种长时间的沉闷与平淡，最鲜活的部分不在正片反而是片尾彩蛋，这也就让观众无法感同身受地与之共情，没有情绪波动。对于影片主角，大家都会期待看到一种角色的“成长”与变化，姜子牙显然没有给观众呈现出这一点。

随着国产电影不断走入大众视野，大家有目共睹的是动画制作团队在技术方面的高度成熟以及审美水平的日益提高，同时暴露出来的就是剧情上的编排问题。从《姜子牙》可以看出，如今的新一代动画创作者对艺术思想有着更高层面的追求，更有着塑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中国英雄”以及打造“封神宇宙”的野心。通过影片来使观众进行深入思考、进行深层次价值观的探索是十分值得肯定的，然而电影毕竟以故事为主体，在输出的思想同时，合理编排故事情节、丰满角色的人物形象，才能使故事变得合理而有章法而不是一片混沌，才能让人们和影片共情，才能真正理解创作者所要表达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