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
安徽大学历史系,安徽合肥,230039
清末民初的桐城派,于近代复杂多变的历史环境中艰难发展。在继承桐城派思想的众多学者中——李诚,一个普通的教师学者,他的名字与作品并未为大多数人所知晓,目前,学界对他本人和著作的研究亦十分稀少,所发表的大多为总结性和追悼性的文章。如诸伟奇撰写的《李诚先生与文化传承》,此文亦是《李诚全集》的序文,文章高度概括了李诚的个人经历与学术建树[1]1-9。王达敏在《桐城派学者李诚先生年谱初编(1906—1949)》一文中,依据地方志的记载、李诚的相关文章以及他建国后的工作档案,采用编年的形式,简略记述了这一阶段李诚的生活、求学、工作经历,对于李诚的研究而言极具学术价值[2]。他在另一篇文章《论桐城派学者李诚的经世致用精神》中,认为李诚一生秉持求真致用的理论精神,在分析时局的数篇文章和经史研究中所作的释古之篇都深深表达了他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感,体现了其经世致用的学术精神[3]。其他涉及李诚的文章都是追悼文,如他的学生马茂元所作的《致敬老》、吴孟复的《敬夫李先生传》等,都收录于《李诚全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李克强述写的《追忆李诚先生》,他认为李诚是一位有实无名的学者、通晓国故的专家,生活朴素却对国家、民族具有强烈责任感的饱学之士[4]。李诚的作品,无论是文学还是史学都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但目前学界对其研究过少。本文以《李诚全集》为基础,从历史学的角度对李诚在历史地理学的成果进行研究,具体深入分析他的学术成就。
李诚,原名泽宗,字敬夫,1906年7月23日(阴历)出生于安徽省石台县占大镇南源村,是桐城派末期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学者。幼时勤奋好学、天资聪颖,“秋浦上下誉之为神童”[1]1265。清王朝覆灭后,于1924年入姚永朴掌教的秋浦周氏宏毅学舍求学,因其出色的表现得到姚永朴的赏识。在求学期间,他撰写了《山西形势论》这篇文章,得到师长及同学的高度赞扬。两年后考入南京国学专修馆,完成学业后又伴学桐城派后期代表人物马其昶左右,得其中肯,聘为马家的私塾塾师。此后李诚就与教师这一身份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曾任教于桐城马家双桂楼私塾、郎溪中学、崇实中学、贵池中学、洁莹中学、芜湖高级商业职业学校、黄麓师范、阜阳中学、昭明国专、江南文化学院等校,著名学者马茂元、舒芜、吴孟复等均受教于他,这期间,他在勤恳地传道授业的同时依旧坚持钻研学问。著名学者王达敏曾评价李诚的教学风格是“谨遵桐城派家数,但却又对骈体文情有独钟……”[2]。需要注意的是,他还是一名爱国主义者,时刻留心时局、关心国事。
从青年时期起,李诚就心系祖国,时刻牵挂着民族的未来。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他认为研究历史军事地理学可以为国家战争的胜利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1938年10月,愤然于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李诚写出《贵池历代兵事志》一文,这是他研究历史地理学的第一篇文章。文章使用文言文的表述方式阐述了贵池自汉代置县到清朝的战争史,他指出贵池在历史中经常有兵乱的原因是:“自汉至清,废兴非一,而战争在江上者,则贵池为要冲。其历兵革具如此。”[1]975并总结出贵池历史上兵祸最严重的两次:一是元末明初,二是太平天国运动时期,两者都历时了10年之久。1939年,李诚又撰写了《山西抗战之我见》,此文亦是他研究军事地理的先锋之作。文章从地理形势、自然资源和战略战术等方面细致地分析了山西省战略地位的重要性,认为我国的抗战必将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取得胜利。
1949年,他被分配到黄山管理处工作。1953年,经著名历史学家李则纲推荐至安徽省文史研究馆任图书和文史资料管理员一职,长达25年。他的历史军事地理学的代表作《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与《三国战争志》、历史文化地理的主要作品《舆地人文纪要》、有关历史灾害地理的《历代自然灾害年表》和其他相关文章均执笔于此时期。李诚先生一生刻苦钻研学术,著作颇丰,但他于1977年7月23日在合肥的突然逝世导致了一些著作没有完成,也没有出版面世。后幸由诸伟奇教授等人的精心点校,《李诚全集》于2019年5月通过海天出版社得以出版。他的全集包含了其文学和史学的大部分作品,史学的研究成果集中在历史地理学,其中又以历史军事地理为主,涉及历史文化地理、历史地名和历代自然灾害的研究,李诚的研究内容广博、编撰方式独具特色、具有一定的史学价值。
李诚的历史地理学作品的编撰从内容上看有如下几个特点:(1)以中国史的研究为主体内容。李诚的文章俱在论述中国的历史,部分涉及外国的内容也是围绕着中国史展开的,例如,他编写了关于中国历代与周边政权交往的《民族纪要》,是以国家为基础分别简略叙述其与中国的外交史,近代以后的内容则仅列举了向各国派遣大使的年份。其另一篇有关中外时局的文章是《一九七一年上中枢书》,此文论述了东南亚的局势,运用马克思主义思想和毛泽东军事理论分析了对印度支那战争以及泰国、马六甲海峡军事布局的具体内容,并提出先支援泰国革命,以此为基础再支持马来西亚以及新加坡的革命进程,最终得以控制马六甲海峡以抵御美日的侵略意图。这些观点需要在考虑国家利益的基础上继续考证,李诚在文章中也声明这仅是个人的、片面的、理想的观点。(2)通史与专史相结合的编撰方式。李诚认为“通史与专史的研究可以相互促进”[1]6,并在文中指出深入研究专史能为通史的编纂提供优质材料,提升通史的质量。但他在史学编撰方式上力求以通史的形式表达,其代表作品《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历代自然灾害年表》和《舆地人文纪要》都是以通史的形式呈现,李诚较为重视通史的优劣,认为“在有了好的通史基础上,历史哲学才具有科学性”[1]7。(3)李诚对历史地理学的研究偏重于军事地理方面。在《李诚全集》中,涉及历史地理学的研究内容占全书的近百分之七十,而历史军事地理学的内容又占其百分之七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为历史文化地理学、历史地名和历史自然灾害的研究内容。他的代表性作品有《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三国战争志》《舆地人文纪要》以及《历代自然灾害年表》。
李诚的历史军事地理代表作是《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1941年,中华大地深遭日寇的残忍蹂躏,“李诚下定决心开始了研究中国历代军事地理的学术计划”[2]。这个计划的最终体现就是李诚前后用了约二十多年的时间编写的《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但由于突然离世,这部著作只完成了唐朝的军事地理概论,其后附有《三国时代汉水流域考》《嬴秦疆域扩大考》《西汉人文表》《三国人表》和《(三国)今地名对照表》。此书论述了中国历代军事战争史,与以往普通的战争史所不同的是,它依照正史的内容,融合了多种体裁,并且着重探讨了地理形势对战争的重要性,打破了横向记述的传统。如李诚在评论十六国时期战争特点时,认为:“是故建国立邦者之于雄区优势,不仅知所以取之,尤在知所以守之。人谋、地利,两大因素,若配合得宜,实足以制国家短长之命也。至此十又六国,战争之迹,或胜或负,疆场之间,一彼一此,又譬若棋劫,则概论详矣,此不具云。”[1]88但李诚不是地理决定论的拥护者,他强调地理因素的重要性而不是决定性,地理形势只有在战争时期才能对历史的进程产生较为明显的影响,其具体的问题还需辩证看待。
他的另一部重要军事地理学作品是《三国战争志》,这部书按照时间顺序分蜀、魏、吴三部分记述了这一时期的战争概要,内容侧重于战争策略和战争地理。作者是根据陈寿的《三国志》、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及胡三省的《资治通鉴音注》中有关战争的内容编纂而成,内容多为史料的编排序列,几乎没有自己的评论,仅在蜀和吴的篇尾附有汪琬与吕祖谦的评议。此书是李诚在编写《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的过程中意识到三国时期在中国战争史上的特殊性与重要性,另开一篇将三国史中的相关史料集中堆积而成,便于学者的研究查阅。《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中也有三国时代的军事地理的内容,《三国战争志》与其不同的是:(1)内容更为详细,相比而言多了近两倍的篇幅。前者逐年记述了三国的战争史实,后者仅叙述了其中的重要事件;(2)除了基本史实,作者增添的内容不同。前者增加了具体描写群雄的内容,后者则有《东汉十三部表》和关于袁术、袁绍以及三国辽东地区的军事情况的论述;(3)文末的评论内容相对较少。前者仅在每一国别的篇末有评论,且缺少对魏的评论,而后者评论较多,大部分事件后都附有一些名家的评语。
在研究历史军事地理学之余,李诚对历史文化地理的研究也是硕果累累。最具代表性的是囊括全国省市县历史文化的《舆地人文纪要》,此书是以建国后规划的行政区域为基础,按照行政级别分区域记述了地方人文景观、历史沿革、自然资源以及著名人物等内容。这部著作是传统历史地理研究方式的体现,也可以说是中国地方志近现代人文内容的简略编排。其具体内容旨在强调每一个地方突出的古今人文特点,特别增加了近现代的部分。而关于安徽省的内容则排列在《清代安徽学术》之后,具体的文章有:《安徽古今》《安徽古代史的一页》《桐城派文人在清史馆》等。上述文章与专门撰述贵池人文的《贵池掌故》以及其他有关安徽人文的文章一起自成体系,突显了李诚安徽学者的身份。
与此同时,李诚还编写了一部《历代自然灾害年表》,这部作品遵照时间的顺序详细记述了中国古代六个时期的自然灾害情况,亦是由于辞世的缘故,唐朝之后的内容缺失。作者是根据通史、古籍中有关灾害内容的记载、近现代学者的研究成果编纂而成。书中所记载的内容十分详细,每一朝代的每个区域都依时间顺序简洁地罗列出其中影响较大的自然灾害,章节后都附有灾害表格,可直接查阅,表格中对一些灾害还有详细的描述。但由于没有完整地梳理出中国历代自然灾害的详情而使这部作品的史料价值略有降低。
李诚立志于编写中国历史地理学的专门通史,在研究的过程中所触及的领域较为宽广,因此所写内容十分繁杂。但是,他在撰写时采用了不同的文体和结构,既没有使用统一的格式,也没有生搬硬套过去的形式,他认为研究历史地理要在对已有资料详细搜集和科学判断的基础上,“创造新的体制的著作,以适应今天的学术水平,以期有利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1]1156因而他的文章具有独特的编纂特点,详细归纳解析如下:
第一,多种体裁的灵活使用。李诚在撰写历史地理学的文章时以自己所掌握的中国古代传统史学的编撰体裁为基础,根据不同的写作内容将纪传体、纪事本末体、编年体以及相关的表志体裁进行相应的排列组合后再运用。
他撰写历史军事地理所用的体裁是纪传体、纪事本末体和编年体的混合。如《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通篇是按照朝代先后的顺序编排,而其中的每一章节又使用了不同的编纂方式。三国时代先是以纪传体的格式论述了十一个具有关键意义的人物,内容则仅仅表述相关人物的战争经历,文末偶尔会附上作者的简单评论。在此之后,作者又运用纪事本末体分别将蜀、魏和吴的战争史呈现出来,并且在文末附有陈亮、王夫之、郑与侨等人的评论。两晋和十六国时期都是用纪事本末体分政权记述其战争史,文末少有评论。南北朝时期的编撰则是编年体和纪传体的结合,南朝分政权,先介绍了战争背景,再依时间的先后顺序用表格的形式列出详细的战争情况,最后分析该战役的政略和战略;北朝政权更替频繁,除了后魏是和南朝一样的编撰方式,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是依照时间的顺序撰写于同一个章节,文末都没有评论。隋代内容的编写使用纪事本末体,以征讨的对象为标题,记录了八次著名的战争。唐朝,总体上是编年体和纪事本末体的结合,篇目的编排按照时间顺序,第一部分用纪传体记述了唐朝统一过程中征讨的地方起义首领的战争经历;第二部分记录了征伐周边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的战争;第三部分着重描述了安史之乱的战役经过;第四部分只有一篇叙述刘展拥兵乱战的文章,全书止于此。而《三国战争志》的主要内容是记述三国时期的战争概要,此编“包罗了纪传、纪事、本末、编年以及编年体中的纲目的多种体裁,每国自成一个长编,有原有委,按年纪录,每年有纲有目”[1]392。特别需要提及的是《池阳杂俎》中的《贵池历代兵事志》,“ 此书体例,一仿 《史记》八书”[2]。其他单篇文章的格式则是简单的小论文,篇幅较短,不再赘述。
而在历史文化地理相关作品的编撰过程中,李诚则参考了中国古代地方志的格式。他说:“新的时代要求,即对过去朝代的各个地区有一个正确了解,所以这种新体制的著作,势不能不应运而生,那就是历史地理和方志的一元化的著作。”[1]1159如《贵池掌故》就是按时间顺序,摘录史书、名人著作和地方志中关于贵池的记载内容,其后附有桂超万丹盟的十六首诗。李诚对历史地名和历代自然灾害的研究作品都是照搬纪传体表、志的格式进行撰写的。前者的内容与结构和古史没有太大的差异,仅仅可作为考证的工具。但是后者的撰写方式需要详细地说明。对中国历代自然灾害的研究成果体现在《历代自然灾害年表》中,它的大体结构是灾情简文与灾害年表相结合的格式。其内容按照时间的次序,分先秦、西汉、东汉、三国、西晋和唐时期载述。每篇第一章总写这一时期的灾害情况,并在开篇详细罗列编写此章所参考的史书;第二章则写各地区的灾情,文字简明扼要;最后一章按照时间的顺序,标注相应年号,分雨水、旱蝗、风霜冰雪寒暑、饥疫和地震,将其灾害情况浓缩在表格中。
第二,求真致用的学术宗旨。求真致用是中国史学家自古以来的优秀传统品质。李诚在研究历史地理学的过程中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传统,并不断地在字里行间中体现出来。
李诚师从桐城派,承袭其治史思想的特征,主要体现为重视史料的考据和搜集。桐城派的学者认为这是追求历史真实性的必要手段,表明了他们治史的求真性。马其昶曾说:“凡一代名臣魁儒,遗文轶事搜讨尤勤,此其功在天下,后世更何如耶。”[5]34姚永朴在《与清史馆论修史书》中也认为修史“应搜阅典籍,按日撮钞,以为预备,不可遽责以起草。苟蓄材既富,下笔亦复何难。”[6]134李诚认为,研究历史可以从正史、方志、诗文集、笔记和天文史料中找寻资料。他在《关于研究历史地理的几点意见》和《怎样研究中国历史上的自然灾害规律》两篇文章中总结了具体的搜集资料的途径、方法、要求和特殊事项:(1)搜集正史和方志中的各种史料后,要注重探讨和发现其中所蕴含的客观规律。(2)在搜集繁杂的史料过程中要结合现实需求,所用资料贴切当下情况,力求所写文章能为国家建设发展提供借鉴的效果。(3)尊重历史的客观性。“在着手研究历史地理的时候,遇到许多从现在看来是不重要而在当时却关系重要的资料,应该给予它应有的地位,这就是照顾到历史真相,保存着客观过程。”[1]1158(4)所收集的资料必须是贯通性的、全面的,也就是全国的相关材料都要集齐。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对于局部自然灾害的研究按照自然区域比按行政区域的划分更具科学性。(5)在资料收集的工作中还要注意史籍的特殊情况。由于政治和人为遗漏、销毁而造成的资料缺失,不能盲目判断情况。例如,“封建王朝对国都所在地的自然灾害事件,记载得多而详;距国都较远地区,记载得较少而略。”[1]1163因此,不能笼统地以偏概全。
对于史料的考据,李诚的研究成果呈现在地名考证方面。首先,他坚持有地必考的考证原则,体现了历史地理学史地结合的研究方法。无论哪篇文章,只要涉及到地名,李诚一定会在地名后或者著作后的附录里写出其古今的历史名称和具体位置。即使一个相同的地名在不同的文章出现也会重复解释,从不一笔略过。比如在《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中,三国时代记述姜维伐魏时,写道:“景耀五年,出洮阳,战侯和。”[1]26李诚在此句后为洮阳这个地名作了详细的注释,他先是摘录了《通鉴》注“洮阳,洮水之阳也。侯和在塞内”[1]26,再加以《通典》的注“临洮郡城,本洮阳城,临洮水”[1]26。得以佐证,最后加上自己的考证内容:“唐临洮郡故治,在今临潭县西南。”[1]26而在《三国战争志》描述同一件事的时候,李诚也为洮阳直接引用了《通鉴》作了注:“洮阳,洮水之阳也。洮水之阴,魏不置郡县,维渡洮而攻之也”[1]417。两处考证的注释主体一致,仅根据具体内容而略作变通。其次,他广集史料,利用不同种类的史料进行考证。李诚在考证地名的过程中,主要的注释来源是正史中的《资治通鉴》。此外,还采用了历史地理学类的著作,如《读史方舆纪要》《水经注》与《太平寰宇记》等,还有典章制度类的史料,如《通典》《后汉志》《长安志》等以及个人著作——杨佺期《洛阳记》、张莹《后汉南记》等。再次,李诚的考据审慎细致,格式多样,并且点出了一些误传。在《中国历代军事地理概论》中,简述了诸葛亮第五次伐魏:“围祁山,战于上邽、卤城。”[1]23在其后的注释明确指出:“六役中,祁山之役仅仅两次,俗谓‘六出祁山’者,误也。”[1]23
李诚研究历史地理学归根结底是为了能够以史为鉴、经世致用,即史学研究的致用性。李诚关于历史军事地理的研究方法直接继承了徐松、张澍和俞正燮的学术传统。晚清史地学者大多心系家国大事,他们研究的目的也是为了经世致用。郭书兰总结徐松的学术特点是“务实求新,以经世致用为目的,对史料的采摭非常审慎。”[7]徐松亦说:“凡有志于用世者,河渠、边防、食货、兵志,皆其所有事也。”[8]再如醉心于方志学的张澍,他“编纂方志其目的在于经世致用,把地方志提到与史书同等重要的位置”[9]。特别需要提及的是俞正燮,他在研究中国边疆史地时特别关注民族关系,写出了《驻札大臣原始》《喀尔喀伊犁》《阿拉善》《蒙古》等学术价值和社会价值很高的边疆民族关系著作。这对李诚创作《民族纪要》和《南中七郡》有着直接的影响。
在经世致用思想的影响下,李诚提出研究历史地理要注重时间性和区域性,适当地做到两者的有机统一。在时间上,断代或者按照朝代特点划作若干时期或阶段来研究是比较合适的时间断限方法。而在区域上则是要将所收集的资料中所有关于此地的内容归结到一处,再按照时间或其他顺序编排。在此基础上,“能够一朝一朝地积累,一地一地地明确,然后使各朝代有其时间性,各地方有其区域性,并且有机地体现两者的统一。”[1]1156有关区域性的研究,李诚提出历史地理和方志研究的一元化。历史地理研究的资料来源除了正史,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中国古代的地方志。但是,由于种种缘故,地方志的质量层次不齐,这就需要研究者自己去排查史料,从大量无用的史料中获取极少的有用信息,造成研究过程的繁杂化。在作者所处的年代,中国古代地方志的研究工作正处于大规模的收集和整理阶段。从历史地理研究的角度出发,李诚主张,“为了正本清源,把每一朝属于每一地区的一切事件,广泛搜集;在这一工作中,凡所有载籍、实物、口碑、传说,无所不包。那么方志中所有有用的、正确的资料也就被这种披沙炼金的方式挑选出来了。”[1]1159需要明确的是,这仅是从研究历史地理学的角度去搜集和整理地方志的手段,也表明了二者一元化的可行性。
第三,传统与时代结合的研究之路。与中国近现代的很多历史地理学者一样,李诚的学术历程也“是旧式研究方法和新式的结合创新,旨在探讨一条创新的研究之路”[10]。
李诚的学术经历和特点以新中国的建立为隔点,可分为两个时间段进行探讨。新中国成立前,李诚接受了旧式的私塾教育,为他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功底。在此基础上,桐城派的治史思想和传统的史地研究思路,对李诚的历史地理学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自新中国成立后,马克思主义史学成为我国史学研究的主流思想,学界大多学者都逐渐接受此学说。李诚在建国前就对马克思主义史学有所涉猎,在之后的史学研究中,更是在秉持自身优秀传统史学思想的同时,积极运用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进行探索真知。他在学术研究中,全面地收集史料,谨慎地鉴别资料,在求真求实的基础上寻找其中的客观规律。同时,他的史学研究也都极力地与现实要求相结合,辩证地看待现实问题。
在研究历史军事地理时,李诚也参考了中国共产党的军事家的理论思想。1924年,李诚在秋浦周氏宏毅学舍所作的《山西形势论》和抗日战争时期所写的《山西抗战之我见》两篇文章最能体现他建国前后思想的转变。《山西形势论》是根据中国历代的史料记载,分析出山西成为要塞的原因——地形和兵力的优势,认为“若更能得一方之欢,防戍益少,兵力益足,然后依形胜之自然,相时而作,庶可以有为矣。”[1]1149但是,李诚作此文的时候正值求学时期,还未接受新思想,对当前国内国际形势未能准确的把握,加之日本还未全面侵华,他彼时的观点不是很客观,也不能算是研究性的作品。而在《山西抗战之我见》一文中,李诚认为我国在山西拥有地理形势、物资和人力、战略战术的优势,高度肯定了中国共产党敌后战场的功劳,突出赞誉了运动战的成功,高度地赞美了军民合作的战斗方式,坚定了抗日战争必胜的信念。彼时,李诚的文章已具有现代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觉悟,这也促成了他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进一步学习和研究,最终提高了自身的认知和学术水平。
总体上看来,李诚对历史地理学的研究还是以旧式的方式为主,即使运用了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进行文章的编撰,但从表达方式、编写内容以及编撰方法等方面都溢满着清末民初桐城派的味道。他的代表著作《中国历代军事概论》与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还有一些相似之处。《读史方舆纪要》论述了地理形势对于战争的重要性,以及主要战役在历史进程中的影响。它的内容特点是“历代州域,以朝代为经,地理为纬;省府形势,以地理为经,朝代为纬,经纬互持,纵横并立,眉目清晰,体例新颖”[11]。和李诚相同的是他们都具有经世致用的治学思想,重视地理形势在战争中的作用,辩证的看待人物和策略的作用,著作的内容都聚焦历史军事地理,但也不忽视人文经济以及其他自然因素。而他们的不同之处,李诚在其序文中也指出,他认为顾祖禹的著作更注重于横向史实的罗列,与此相反,他则偏重于纵向的论述;顾祖禹书中论述历代州域形势的篇章,在其一百三十卷中只有九卷,但他的这部书全部都在阐述此内容。
第四,文白结合的语言描述方式。收录入《李诚全集》的作品,其语体是白话文和文言文的杂糅使用,篇幅、位置的不同所使用的语体不尽相同。
李诚文章的大部分内容使用的语体是文言文,而这些文章的写作年份大都在建国以后,对此,他的解释是:“此书是用文言写出,卷帙也还相当多;假如改用语体,字数起码要增加三分之二,这就是迫使作者不得不采用了过时的文言。不仅因为文言是语体的提纲,而且握管之际可以少写几个字。”[1]8这也体现出老一辈学者勤俭节约的生活作风。另一方面,作者写作的参考资料主要来源于用文言文写成的古代史书,并且文章中的一些注释和评论也是从中引用,如果都用白话文则会失去原有的意义和韵味,同时也会增加作者的翻译量,延长创作时间。这也是桐城派的修史特点之一,在修史的过程中十分重视文字的表达,甚至提倡使用雅洁的古文来修史。如姚永朴在《史学研究法·史文》开篇中说道:“孔子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况史也者,尤为经过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使无文以张之,何以广见闻而新耳目乎?”[12]雅洁这一文论由清代著名学者方苞提出,“所谓书写雅洁之语言,是指在历史著作中的语言文字表述准确、详略得当,叙事详实不拖拉。”[13]在全集中只有大部著作的序言、不成系统的小文章以及登报上呈的文章使用白话文体,这是响应当时学界要求,亦是方便现代读者需求的行为。
李诚对历史地理学的研究多集中于军事地理方面,这在整个历史地理学的研究中也是少见的,因而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李诚的研究内容不仅与国家军事大事相关,还与社会民生的小事紧密相连,这充分显现出其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而与现实密切相关的研究,将对国家的经济和文化建设贡献学术力量,正如蓝勇认为对历史地理学的研究“无疑会对今天的经济建设提供许多借鉴和参考,可对未来的发展提出具有规律性的预见”[14]。这体现了他学术的现实意义。
李诚在史学方面的研究成果不仅局限于历史地理学,还有清代学术史以及安徽地方史的内容。除此之外,他内容丰富的全集中也包含文学研究,其中涉及对桐城派学者的评论、对唐宋八大家的研究、唐持盈先生遗诗和一些杂著读书随笔。因此,对于李诚著作的继续研究还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对于桐城派的研究,学界多偏重于文学方面,关于桐城派后期学者的研究又以马其昶、姚永朴等为主,从史学的角度亦得出了大量的史学结论。相较而言,对于一些学识丰富却无甚名气的学者学术成果的研究较少。这就造成了桐城派史学研究的不均衡,对李诚的史学成就研究,正是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发掘桐城派学者的史学成就,也有利于桐城派研究的均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