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英,王沁怡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在当代文坛,辽宁作家安勇一直保持着比较旺盛的创作生命力。作为“70 后”作家,安勇一直热衷于中短篇小说创作,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特别是两次获得辽宁文学奖。在执着的创作过程中,安勇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个性。描摹现实人生是安勇小说创作的主要关切点。《木僵》是安勇近期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发表于《小说月报》(原创版)2018 年第 6 期。《木僵》这部小说以细腻而尖锐的笔触,描写了项振民事业的奋斗与追求,揭示了商场的残酷与黑暗,反映了人性的复杂与美丑,表现了心灵的挣扎与救赎。《木僵》在延续了安勇小说创作一贯的风格和水准的基础之上,融入了作家对文学与人的进一步思考。
文学所表现的内容都直接或间接来自于现实生活。以往安勇的小说无论是历史题材还是现实题材,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与阴暗,因为作者直面现实人生。这部《木僵》同样立足现实,表现了安勇对现实人生的持续关注和对人性的深入挖掘。
《木僵》瞄准现实生活,小说以项振民的创业故事为主线,写出了项振民事业的奋斗史、挣扎史与堕落史,揭示了商场的残酷、官场的腐败和人性的黑暗与挣扎。在商战这条线索上,小说乍一看给我们带来了满满的正能量,一个积极向上的奋斗者形象跃然纸上。项振民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一步步迈出了事业奋进的步伐。项振民常说:“人总得有点梦想才行,不能只知道按部就班地过日子。”[1]项振民思想中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沸腾热血。项振民最初是喜欢文学的,中专毕业后,他先是被分配到东州市测绘院,他能吃苦、肯钻研,不久就成了技术骨干。利用业余时间,他读完了大专。在读书的过程中,他对自己的人生重新进行了评估。项振民不想中规中矩一辈子熬到头发花白,不想当上总工程师就退休安享晚年。他试图主动寻求突破,通过介绍,项振民调到了新的单位,但他并没有满足,继续攀登事业的高峰,决定自己办公司,自己给自己打工。在创业的过程中,项振民特别能吃苦,在山区搞测量十分艰苦,累得腰酸背疼腿抽筋,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对他来说毫不在乎。他克服各种困难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成为小说主人公命运发展的巨大动力。
小说在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上,也一度制造了温暖、友爱、侠义的表象。在亲情关系上,在事业起步阶段,项振民和妻子邹凤枝相濡以沫,同甘共苦。项振民毕业三年后,两个人结婚,第二年有了女儿雯雯。三口之家的小日子,过得甜蜜而温馨。随着项振民事业的壮大,妻子辞去了工作,到公司管理财务来支持丈夫。小说里的项振民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好男人,不是世俗眼里有钱就变坏的人。最好的证明就是,由于邹凤枝的原因,他们一直没再有孩子,但他从没动过别的心眼儿,甚至连句怨言都没有。后来,朋友曾劝项振民离婚,他好几次当面和人翻了脸,有一次还摔了酒杯。项振民说:“当初是我主动追的人家,要是真离婚,她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没有工作,没有孩子,连家都没有,不是只能死路一条吗?真那么做,我还算人吗?”[1]在友情上,项振民对朋友掏心掏肺,两肋插刀。闵克诚是项振民的师弟,项振民把闵克诚当成了亲兄弟,实心实意地对他好,托关系给闵克诚妻子找了份抄表员的工作。项振民给闵克诚最高的工资奖金。公司成立后,项振民聘他当了总经理,给他配了专车,又给了他一部分股份,每年春节会专程去给闵克诚父母拜年。虽然在商海里翻滚多年,骨子里却始终残留着文人气,对别人好就毫无保留的好。公司成立第三年,闵克诚遇到一个麻烦事,项振民拿钱帮他处理好。闵克诚妻子把闵克诚赶出家门,嚷着要和他离婚,又是项振民几次出面劝说,才让她重新收留了闵克诚。项振民还曾救了闵克诚一命。一次在招待甲方的饭局上,闵克诚突发心梗,项振民第一时间把硝酸甘油塞进他嘴里,随后拨打了急救电话。因为救治及时,闵克诚转危为安。作者笔下的项振民一度就是这样对朋友真心真意、毫无戒心的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有担当、有责任感、有良心,不肯轻易向时间妥协,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小说如果沿着这条线索一直发展下去,就会变得波澜不惊,读者能一眼看到故事的美好结局。然而,作家也没有按部就班,故事远没有想象那样的自然和圆满。
世上的一切并非都是近乎人情的美,美的周围有丑在觊觎,畸形和扭曲靠近着优美,粗俗卑劣隐藏在崇高美好的背后,邪恶与善良并存,黑暗与希望相依。小说巧妙地诠释了人生的另一面。理想在现实面前总是不堪一击,追寻理想的道路上总是遍布荆棘。安勇揭开了现实的残酷和人性丑陋的一面。项振民的人生没有沿着既定线路发展,一切都悄然发生着变化,主人公项振民的打击接踵而来,项振民不仅遭遇了亲人的离去,也遭遇了友情的背叛。
现实总是无情而残酷的,刚入商场不久,项振民就迎来了当头一棒,为了拿到一个管线测量的活儿,项振民因去见甲方而错过了放学时间,女儿雯雯在离校门不远的十字路口上遭遇车祸而死。从此,项振民陷入自责悔恨并造成了身体上的一种病态——木僵。项振民这种行为,心理学上叫应激性障碍,更确切的说法叫反应性木僵或者木僵症,是一种高度的精神运动性抑制状态,“木僵”也是小说的题目。女儿意外车祸身亡使项振民和妻子邹凤枝的关系也发生着变化,从相濡以沫变为冷漠怨恨。妻子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整天沉着一张脸,失眠、脱发,性格也变得乖戾怪异,对所有人都抱着敌意,对项振民尤其刻薄怨恨,俨然把他当成了害死女儿的凶手,虽然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但眼里包含着杀机。女儿的死是项振民心里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妻子只要说出女儿名字,就会立刻让项振民败下阵来,妻子时不时提起并刺激着项振民,让项振民别忘了女儿雯雯是怎么死的。项振民内心的伤口刚长好一点,妻子就像医生挥动刀子那样再一次把伤口割开。项振民对邹凤枝的所作所为显得很无奈又必须忍耐,令人窒息又无法分离。
作者给了主人公一丝希望,谷晓雅的出现让主人公找到了赎罪的机会和情感的寄托。一次偶然的机会,项振民遇到了因贫困而辍学的小女孩谷晓雅,在谷晓雅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死去的女儿的影子,项振民开始了对小女孩学费和生活费的资助,这种赎罪与自救,使项振民逐渐摆脱了木僵的症状。但后来,他又把长大了的谷晓雅送给了别人,还为自己开脱。小说叙述到此看似一切如释重负,实则一切扭曲不堪。美好在阴暗面前不堪一击,作者给了笔下的项振民一个自救的机会,结果主人公却跳进了罪恶的深渊。
项振民善良的本性使其对人性的恶意毫无防范能力,只能被迫受到伤害。项振民将师弟闵克诚当成好兄弟,他对项振民却恩将仇报,否认自己惹出的事端,否认项振民拿钱帮他救急。更可恶的是,项振民对朋友的两肋插刀,换来的却是被朋友背后捅刀。没有感恩戴德,没有如他说的“做牛做马”,闵克诚突然另立山头,带走了不少业务和十几名员工。
几年的时间,项振民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头上也谢了顶,眉头之间集聚着深深的“川”字纹。创业的经历和过程,常常让项振民自责和痛苦,但已经开始的事情不会放弃,越纠结越陷入泥沼之中不可自拔。事业的成功并没有让项振民高兴起来,因为女儿的死让他始终有深深的负罪感。在商战中,项振民遇到了重重阻力,他吃得很少,睡眠也很差,每晚都做噩梦,但表面若无其事,总极力掩饰克制自己的情绪,生活在阴影里的项振民身心俱疲、濒临崩溃的边缘。
安勇曾经在一篇写作日记里阐释自己的理解,他认为人性的复杂肯定会让小说达到作者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程度。不再用简单的方式统领小说后,小说才真正从简单走向了繁复。所谓复杂多义,就是永远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小说的归宿或许就是在不断的肯定与否定之中走向迷途。安勇笔下的人性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同情、背叛、躲避、隐忍、堕落、美好等使得小说的内涵充满丰富性。
安勇的小说是有温度的,他笔下的人物是有灵魂的。安勇的小说总是能在短暂的阅读之后,起伏跌宕,让人欲罢不能,深陷思索。尤其是那些灵魂处于分裂、纠缠、挣扎的人物刻画得尤为精彩,《蓝莲花》《木僵》《青苔》《我们的悲悯》《舌头》等小说都是如此。人物都处在一种灵魂分裂的状态,灵魂在天平的两端摇摆、撕扯,在挣扎中极度渴望自救,努力自救,但最终一点点沦陷,一切挣扎与救赎都是徒劳。同时,人物处于极度的空虚孤独之中,主人公都深陷难以言说的负罪感之中,越想挣脱越深陷其中,一切救赎都陷入无尽的虚伪的泥潭之中,充满讽刺与荒诞。
《木僵》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主次分明,可圈可点。安勇擅长刻画普通的人物形象,通过峰回路转的情节、将理想与现实、美好与丑恶结合在一起。他笔下的人物是具有现实可感性的。以人物、环境、感情氛围的圆心结构的反复再现,推进情节,表达主题。在《木僵》中,通过项振民自身的前后性格与命运发展的对照、小说中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的对照,充分践行了对照这一美学原则。在《木僵》中,善良与邪恶对照并存,美与丑同在,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交织,作者将强烈的对照运用得出神入化。人物自身和人物之间的对照映衬使得形象丰满,鲜明通透。项振民理想道德的坚守与失守,谷晓雅的清纯与沉沦,这些都属于人物自身前后的对照。而项振民与老袁、项振民与“我”等人物形象又体现了人物之间的对照。人物形象在多重的对照下立体而有层次感。
在项振民的内心深处,是有一种向善性的。他不满足于生活的现状,积极探索,不断追求,他渴望追寻美好的理想,并一直努力付诸行动。应该说,项振民身上性格的主导方面是向善的。此外,项振民的身上又充满着矛盾,是一个矛盾体。项振民所经历的追求、痛苦、矛盾、挣扎,都是现实生活中常人具有的情感特征。项振民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物,他有反抗精神,但又最终屈服,这种反抗显然是不彻底的。《木僵》中的人物,是形象化的,也是具有哲理性的。在《木僵》中,中心人物是项振民,作者让人物的精神世界在多重的纠葛中难以平复。虽然不管多忙多累,当学费、衣物给谷晓雅送去,项振民的精神都会得到平静,但一切都是短暂的。项振民遭受煎熬和折磨不仅没有随着业务量增加而减少,他的负疚感反而更重了,他陷入了一种西绪弗斯式的悲剧之中。小说总是离不开现实的基础与人性的依托。项振民没有办法与过去和现在的任何一种关系做出切割,作者在冷静的描写中,刻画出项振民可赞、可怜、可悲、可恨的丰富的性格特点和精神内涵。作家安勇采用了矛盾辐射的描写方式,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都围绕着项振民这个圆心旋转。闵克诚、老袁等“恶”的代表,显示出作家强烈的批判性。虽然与项振民相比,闵克诚、老袁等人的形象相对单一,显得不那么丰富多彩,但闵克诚、老袁等人是小说中“恶”的存在,在一定的条件下起到了推动人物和情节发展的作用。“恶”成为推动项振民陷入泥沼的动力。相比而言,那些小说中本应沿着正面形象发展的人物反其道而行之,他们身上所表现出的正反、善恶的多重意蕴则显示出深刻的复杂性,指向了不断肯定与否定的复杂迷途。
小说中围绕项振民周围的人物,对于项振民命运的发展和变化所起到的发酵作用是各不相同的。虽然笔墨设置有轻有重,但都不可或缺。人物之间的关系好似有无形的纽带相连起来。作家安勇很自觉地运用心理分析,以客观的态度去分析人物的心灵,表现人物面对现实环境所做出的内心斗争和情感态度。作家以客观的态度来体现人物被现实压迫所做出的直接反应,用荒诞讽刺的手法表现人被现实残酷碾压之后的异化扭曲。“我”喜欢写作,项振民读书时爱好过文学,曾经想过要当作家,每当项振民提起写作的事,“我的眼前都会出现一片辽阔的黑土地,一头牛拉着一副犁杖正艰难前行,犁头豁开的泥土像浪花似的翻向两边。”[1]“我”对写作的热爱,“我”的理想得不到父亲和他人的认可,换来的是羞辱和嘲讽。可在项振民看来,文学能带给人梦想。他认为人这辈子需要有点梦想,梦想就是脊梁骨,没有它人就直不起腰来。因此,“我”和项振民有着心灵上的共鸣,“我”对项振民有着莫名的亲切感。“我”和项振民的文学创作与人文理想这条暗线一直隐藏在小说的叙述之中。“我”这样一个旁观者,对项振民一路以来的追求和遭遇是深表同情的,甚至充满敬意的,也一直默默地在项振民身边患难与共。但最后,项振民放弃了理想,变成了“木僵”。“如果不保留自己的精神的纯洁和绝对的独立,就不可能获得拯救,就会被否定。”[2]作者也是这样理解和选择的,最后让“我”选择离开。作为小说中清醒的叙述者、观察者和审视者,“我”始终没有放弃对文学创作的理想,坚持自我,仍然继续追寻精神的故乡。《木僵》中的各种人物形象,无论主次,彼此牵制,互有联系,耐人寻味。
小说的题目叫《木僵》,在小说中指的是项振民由于女儿车祸去世而带来的巨大打击而造成身体上的病态——木僵。小说开篇就描摹了项振民被各种琐事纠缠困扰的现实人生图景,交代了“我”担心项振民出现多年前的木僵症状。但是,作者的叙述没有沿着这条线直行,却话锋突转,另叙其他,这样处理既埋下了“木僵”的伏笔,又设置了极大的悬念,给读者以丰富的想象空间。小说多次写了项振民的“木僵”症状。女儿的死使他产生了木僵症,想到或提到女儿的死,项振民的身体都会条件反射地受刺激。晓雅的出现及项振民多年来对她的资助,延续了女儿的“存在”,赎罪的同时缓解了木僵症状。当项振民和闵克诚分道扬镳之后再次在酒店饭局相见,包房里闵克诚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刺激了项振民,项振民突然停住脚步,像多年前一样僵立不动,诱发了项振民的木僵症状。他从身体上的病态“木僵”最终变为精神上的“木僵”,从肉体到精神彻底沦陷,从热血青年变为麻木僵尸。不难看出,精神的“木僵”比躯体的“木僵”更致命、更可怕。阅读《木僵》,不由自主让人想起老舍的《骆驼祥子》,祥子也是从一个有理想、有道德的善良青年,在经历了物质和精神的重重打击之下,最终一点点堕落,沦为精神麻木的行尸走肉。《木僵》中的项振民和《骆驼祥子》中的祥子,人物的命运都以悲剧而收场。二者的悲剧命运都有复杂的主客观原因,但是项振民的努力和选择可以说是功亏一篑,多了一层主动失守之意。“木僵”二字,字面上有凝固静止之意,而小说实际上所传达出来的却是暗流涌动,小说的纵深感和反讽的意味尤为凸显。
安勇的小说篇幅普遍不长,但是总能在有限的篇幅中呈现意想不到的玄机和结局,并往往以悲剧的方式给人以灵魂的冲击,总能触及灵魂的深。这部小说在情节和人物的处理上没有落入俗套,没有设计成项振民克服困难最终事业有成的励志故事,也没有把项振民写成不折不扣的堕落之人,一切都那么拧巴,延续了安勇以往在小说布局谋篇上的独特构思。小说开篇就充满了一种闷热紧张的氛围,“刚一过夏至,天就热得让人想死的心都有了,进入7月,市气象台连续几天都报出了35℃的高温。天气不仅热,而且闷,让人感觉喘口气都费劲。”[1]在这样闷热的空气里,作者也为小说定下了紧张压抑的基调,开篇就交代了“我”为项振民担心,担心公司的困境和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能不能让项振民撑得住,甚至担心项振民再次出现木僵症状。安勇没有将着力点都放在项振民如何奋斗、如何战胜困难、如何成功地拿到工程权这些细节上。小说最后虽然项振民拿到了工程,看似成功,实则却是失败了,彻头彻尾地失败了。《木僵》在故事的走向上,没有让项振民精神上得到救赎,而是走向不可救药的深渊。
《木僵》整篇小说就其风格来说,依然延续的是作家安勇一以贯之的写作特点和独特方法。在有限的篇幅里,小说写得十分紧凑。安勇反对刻意编造的故事,反而偏好小说的日常化效果。安勇小说中的人物通常都非常贴近生活,具有很强的概括性和普遍性。“用平平常常的话语,真诚地写出一篇日常化的力所能及的小说,是我最大的追求和梦寐以求的理想。”[3]安勇并没有执着于创作方法的花样百出,而是真实真诚地面对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安勇笔下的人物所言所行,所做之事,总是做着做着,事情与人物形象就发生了变化。意想不到、结局难料是阅读安勇小说时常出现的审美体验。这在安勇的《蓝莲花》《我们的悲悯》等小说中其实都多次使用过。比如,《我们的悲悯》中本不富裕的“我们”一家人秉持着扶贫济困的初衷,帮助小金宝一家。可是,助人为乐的善举在帮扶过程中演变为没有能力继续帮的尴尬境地,好人俨然成为“罪人”。但是,在作家安勇的笔下不同的小说呈现出来的“转变”却丝毫没有重复化、套路化的痕迹。在人物形象转化的过程中,安勇的每篇小说都展示出这种“突转”的合理性、自然性和必然性。“阅读安勇的小说,所有的先入为主的判断都是靠不住的,事情要比你想象的复杂。在你完成阅读之后,你就会惊奇地发现,安勇小说独特的人物类型传递出的丰富的生活信息量和深邃的主题信息量往往远远超出我们先前的预期。”[4]安勇小说中的人物设置和故事走向,不到结尾是无法对其准确判断和定性的,从小说的开篇到结尾,充满了未知性。在此过程中,让人有亲临其境之感,也感到了作家的不忍和直面。安勇往往采用类似先锋的反传统的表现手法,通常运用最精炼的语言,最合情合理的情节,最具玄机的突变,来完成意想不到的结局和主题,这其实对中短篇小说的创作是很有挑战性的,也是非常考验作家的艺术功底的。“价值取向,是明确表达肯否、褒贬、扬抑等的取舍态度。”[5]对于作家来说,安勇主要采取一种极简的技巧进行处理:“写小说和做人一样,方法有很多,技巧也不少,但我觉得最核心的就是一个真字——真实、真诚、真性情,因为真才会打动人。这是没办法伪饰的,往往只要一开口,你就知道了作家站在哪里,用什么样的眼光来观照和打量人物。”[3]正是因为坚持了求“真”,所以安勇的小说总是让读者感到非常用心。作为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文学作品的美是带有朦胧、飘忽的特性的,它带给审美主体体验和阐释的不确定性和丰富性。应该说,安勇是非常会“讲”日常故事的,这也是安勇艺术构思的独特魅力所在。
《木僵》的基调似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焦灼与阴郁。这也代表着作家对现实人生认识的一种表现方式。在作家看来,现实不仅有美好的一面,也有丑恶的一面。安勇并不注重渲染小说情节的离奇,而在意小说紧张压抑气氛的营造。安勇的小说中那种压抑、悲观的氛围其实无形中强化了反思的力量。安勇敢于直面现实中无常、无奈而又悲剧的人生形式,虽然安勇小说的结局大部分难逃悲剧的安排,但是悲剧的背后却始终流露着悲悯之心。安勇往往采用客观的叙述方式,文笔简洁,情节紧凑,行文舒展。“现实型文学偏重于对客观现实的冷静观察和理智分析,直接揭示现实矛盾,触及人生。”[6]安勇的《木僵》是作家按照生活中某种本来存在的面目来构思的,体现出现实主义的真实观。安勇小说的客观冷静是触动人心的。安勇曾说:“小说离不开虚构和想象,生活给我们提供的是创作动机和真实的细节。作为一个写作者,要不断地挖掘和探寻,让故事更加丰富,更加具有冲击力”[3]。虽然《木僵》受到篇幅的限制,但由于作家的求真和细节的铺陈,丝毫不影响小说的内涵容量,反而增加了小说内容的细密性和爆发力。
安勇是一位对生活认真体察和仔细思考的作家。安勇的小说创作坚持深入人心,坚持贴近生活,坚持现实主义创作理念,坚持自己独特的艺术个性。小说《木僵》熔铸了作家安勇对人生形式和人性内涵的深刻理解。在经过了现实人生不懈的奋斗努力,经过了心灵深处的矛盾纠缠,经过了人性的美丑抗争,经过了灵魂的挣扎与救赎,安勇的小说《木僵》还是残忍地撕开了人性丑陋的遮羞布。但这并不是小说的终点,也不是作家所要表现的全部,因为黑暗之后,总有希望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