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瑞
(中南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武汉 430074)
拜干亲是拟亲属关系中的典型形式之一,而拟亲属关系是亲属关系的进一步延伸,它通过一系列的仪式习俗使无血缘联系的群体建立一套新型的亲属关系网络。民族传统文化蕴含着本民族的历史渊源和价值情感,拜干亲作为传统文化习俗在村民社会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拜干亲一般指认义父、义母,在农村地区,“拜干亲”也称“认干爹、干妈”,又称“打老契”。处在极具包容性和多元性的中华文化的核心地带,河南农村地区的拜干亲文化在乡村社会中不断发展。结合实例对L村拜干亲的原因和仪式过程进行介绍,分析这一拟亲属关系的功能,探究其在农村社会生产、生活中所产生的作用。
L村位于河南省平舆县西北部,其地势平坦,气候温暖,雨水充沛,土地资源丰富,以种植小麦和玉米为主,人口不多,经济较为落后。2017年始政府对该村进行改造,铺路修房,促进就业,L村现已跃升为市级示范村。
与大多数村庄的演变一样,L村也是由于L姓家族后续发展逐渐庞大所产生的一个组织群体。后来,因与外姓人的交往之频繁,这里便不再是“李”姓居首的村落了,郭、唐、石、万等姓氏人口都在这里生存繁衍。L村目前人口有四百多人,分为东、西两队,前后房屋宅院大致有六排。村里平常只有老人和孩子,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或做生意,只有春节或农忙回来。近几年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人们变得相对富裕。在这里村民信仰大多是佛教与道教的交融,大部分家庭都会供奉财神像和观音像,每逢春节进行祭拜,在农历初一、十五去寺庙烧香拜佛。还有少部分人信奉天主教,他们每周都会去固定的场所(通常是某个成员的家中)举行宗教活动,他们称之为“教会”。
“当一个人同亲属集团以外的人建立密切联系时,总是试图将其关系“亲缘化”,这样村落社会中非亲属关系发展到密切的程度时往往会获得亲属关系的形式。”[1]L村的村民出于特定原因,通过拜干亲活动,和与自己无血缘关系的人建立了虚拟亲属关系。
该村拜干亲的原因总体上分为两种:民间信仰和社会交往的需要。
第一种民间信仰的原因具体而言又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为消灾免祸,驱散疾病,让孩子远离祸患。一些村民认为,很多孩子娇贵,不好生养,也有的以前生子夭折,又怕自己命中无子,所以就用拜干亲的形式来解除这种困境。如去年刚结为干亲的GJG和SEW两家,即是GJG大儿子八岁时因白血病离世,大儿子和二儿子是双胞胎,家长怕二儿子命薄,也得此病,为避免灾祸,GJG就把儿子GS认给了有三个孩子的SEW。二是一些村民认为孩子命相不好,克父克母,需要借“拜干亲”来转移命相,以求上下和睦,家道昌盛。这类“拜干亲”一般都喜欢认儿女较多或贫寒的人家,他们认为儿女多的人家,更加容易长大。贫寒的人家,小孩一般较多,不会娇贵,容易养活,如L村里的东队的TEW和GDZ两家。
第二种原因是社会交往的需要,由于关系亲近、相处融洽,两家之间的感情较好,双方没有血缘关系,就通过拜干亲的形式,把自己的孩子认给自己比较信赖的人。通过拜干亲,关系较好的双方能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都非常乐意认对方儿女作义子或义女。此原因在L村拜干亲中所占比例最高。
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认为:“每一个体总是共时性或历史性地被置于其社会之多个群体。为从一群体过渡到另一群体以便于其他个体结合,该个体必须从生至死,始终参与各种仪式。”[2]人们通过拜干亲的仪式建立新的关系,在仪式互动中达到明确自我与他者权利和义务的目的,并且通过仪式中礼物的送出和接受实现赠与者与被赠与者的结合。在L村,两家人结为干亲需要一整套完整的仪式程序。
L村拜干亲仪式的前期准备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若两家事先未商定结为干亲,那么有意愿结干亲的一方让孩子直接去对方家过年,如果对方接纳了孩子就表示双方结为干亲。另一种情况是双方事先已商定好结为干亲,则商定结为干亲的当天,由干父母去对方家把孩子接回自己家里。举行干亲仪式的日子除了春节外,也有端午节或中秋节等传统节日。干父母第一次接孩子的时候,孩子的亲生父母也需要陪同,不过只第一次即拜干亲的当天需要孩子亲生父母陪着过去,以后的三年内,孩子再去干父母家都不用亲生父母陪同,三年过后再由亲生父母陪着去干父母家。孩子去干父母家要带礼品,主要是带“四彩礼”,即是肉、酒、烟、连肝肺。这一阶段干孩子通过向干父母赠予礼物来表达对他们的尊敬以及自己的孝心。
中期进行,干父母把孩子接到家里后,要留他们吃午饭,在吃饭的过程中需要给孩子红包,红包可以有多有少。干父母赠送给干孩子的东西中一定要有饭碗、筷子和一把长命锁,另外,还要有一套衣服。据报道人GHL介绍:“在过去,有钱的人家都是到首饰店去订做银碗银筷,也有害怕小孩不小心打碎,专门去寺庙买木碗,因为打碎碗是很不吉利的事。”这一阶段,人们建立干亲关系,干孩子以后就是亲生子,吃自己家的饭,接受干父母的照顾。同样,以后干孩子也要像亲生子一样去孝敬干父母。
后期维护,两家结为干亲后,每逢过节干父母都要去接干孩子回家,尤其是在春节期间。在当地有大年三十贴年画的习俗,在贴门画前必须把干孩子接回来,贴过年画,吃完午饭再送他回家。在三年过后,干孩子要和亲生父母一起来看干父母,这时干父母也要带礼品去孩子家还礼,这种交往方式一般需要持续三年左右,也有六年、十二年,不过很少见。这一阶段也是证明干孩子真正成为亲孩子的阶段,如若干父母去世,干孩子也要像亲生儿女一样披麻戴孝。
拜干亲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变成了与自己联系紧密的孩子。拜干亲仪式完成后,凡事都须按乡间交往的一般程序进行,干孩子平时要照料上了年岁的干父母,尽到做孩子的义务,从经济上也要给予一定的支持;而干父母,对于孩子的娶妻、生子、盖房等重大活动都要过问,而且给予必要的支持与资助。
拉德克利夫—布朗认为:“一切社会制度或习俗、信仰等的存在,都是由于他们对整个社会有独特的功能,也就是说,对外起着适应环境、抵抗外力,对内起着调适个人与个人、个人与集体之间关系的作用。”[3]拟亲属关系具有秩序重构、交往娱乐等多种功能,拜干亲作为拟亲属关系的典型形式,具有维系、凝聚、慰藉、调节、重建、规范和教育等一系列功能。
拜干亲是中原地区分布较广的传统文化习俗,这种习俗能使通过干亲连接起来的个人、家庭乃至整个家族形成强有力的认同感,是维系社会关系的重要手段。无论是前期准备、中期进行还是后期维护,拜干亲的整个仪式过程都把与之相关人们结为成了一个密切的关系体,这个关系体在随后的生产生活中又不断地强化、扩张,在经济、思想、行为上形成一个日益紧密的人际关系网络。
拜干亲不仅可以作为一种社会调节手段,还可以维系社区秩序、促进氛围和谐。作为一种文化力量,强化人们心中的责任归属,维系亲情认同,在结为干亲的家庭中,孩子必须要对自己的干父母尽心尽孝,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如果不履行自己应有的责任与义务,将会受到人们的谴责。它一定程度上也是对人情与亲情的肯定,使之成为一种维系情感的桥梁。
“由于中国传统上是一个宗法制社会,地缘关系在社会团体内很难成为一种强有力的凝聚手段,村民间的密切关系需要靠血缘性方式来维系,拟亲属称谓制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种。”[4]拟亲属关系本身不具有血缘联系,但是通过一定仪式使社会成员成为亲属并具有相应权利、承担相应责任。拜干亲作为拟亲属关系的一种,通过错综复杂的社交关系网络将相关群体凝聚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在群体、家族乃至村落的利益受到威胁或冲击时,作为拟亲属关系下所结成的干亲群体就会显示出强大的社会凝聚功能,集聚群体内部力量,一致对待外来危机,
拜干亲的重建功能主要是指,参与了这种活动的社会群体形成了新的社会关系网络,并且这种新的关系网络更加庞大,进而又形成了新的社会秩序,重建了社会关系。费孝通先生曾说:“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5]“一块石头”就好比拜干亲活动,“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就好比结为干亲双方的社会关系,通过它们可使所涉及到的人都结为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结为干亲后,双方会形成一个新的关系组织,此时,原有的社会秩序已无法适应庞大的社会群体,必须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秩序来进行维系群体的稳定。
在规范功能方面,拜干亲主要体现在行为规范和道德规范这两个方面。
在行为规范上,它体现了对个体在社会中的行为方式上的约束和控制作用。正如俗语“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结为干亲的双方家庭,在社会中的行为都与对方密切相关,个体行为方式的选择不再只代表本家庭,而是关系着对方的家庭、家族乃至村落,新的社会秩序使群体的行为得到规范,以行为规范体系来发挥理性对个体行为的约束和控制作用。
在道德规范上,拜干亲作为一种传统的文化习俗形式,具有软控制的作用,在农村中“软规范”比“硬规范”所产生的影响更深刻。它要求人们在活动时必须按照其具有的传统价值体系和道德观念来进行,社会群体在交往活动中,必须遵循其伦理关系和道德要求。
人们在结为干亲时,所选择的对象必须是人品较好、诚信善良、通情达理并在村落中具有很好的声誉。结为干亲后,干父母相应的就会承担孩子部分的教育责任,包括教育他们如何诚信待人、与别人相处,面对困境要具有顽强的意志,对不良行为进行约束指正等。在现实中有些孩子不接受亲生父母的教导,但却乐意接受干父母的教育,可见对干父母的选择是极其重要的。另外双方结干亲后,干孩子长大成人就必须承担照顾干父母的责任,要像亲生子女一样对干父母尽孝,拜干亲对他们产生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干父母给孩子们的教育能在孩子少年时代得到传承和内化,从而塑造他们优秀的人格。
拜干亲作为一种传统文化习俗,是农村地区人们建构较为亲密关系的重要方式。人们拜干亲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驱灾避祸、保育孩子、家族昌盛及团结融洽。拜干亲习俗具有维系、凝聚、重建、规范和教育等一系列功能,这加强了社区稳定与秩序建设。在现代化的冲击下,拜干亲生存发展遇到了阻碍,然此习俗不但没有消失,反而不断发展,这不仅因其顽强的传承性和生命力,还由于它作为村落社会中的一种不可替代的社会关系,所产生的功能满足了乡民在生产、生活、精神思想等方面的实际需求。但是在这种关系的建立过程中,世俗和利欲的冲击,以经济和社会地位为目的所建立起来的干亲关系也越来越多,这样的关系致使人与人之间真情缺失,助长了攀比之风。在乡村振兴和乡风建设的新时代背景下,如何给传统文化习俗合适的生存空间和发展途径是需要关注和解决的重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