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龙
老乡微信上说,同村的几个好友周末一起聚聚,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到达现场后,才发现自己放松警惕了,忘了追问一句聚会的由头,人家儿子十岁生日,摆了五六桌。
晚宴现场,最壮观的要数花花绿绿的气球了,可能有成百上千只,各种形态,各种造型,深得孩子们喜欢。大孩二孩,搅成一团,先是争抢气球,后是竞相踩踏,看谁的声响大。晚宴,在嘭嘭炸响声中,进入孩子们期待的高潮。
有人说,多与7岁以下的孩子接触,容易保持一颗童心。其实,只要不在升学压力之下,所有的孩子都蛮可爱的。那天,我被孩子们的情绪感染,摇身一变成为摄影师,抓拍、跟拍多组谐趣镜头,现场有感而发“微”:快乐,是最简单的一踩,是最廉价的一嘭。——他们的十岁。
至今记得,儿子十岁生日那天,他只是请一帮同学到麦当劳吃过一顿,同学也只是赠送一点手工和手书礼品,以示祝贺。这事好是好,同学之谊,多个念想,可是为什么都要去洋快餐店?当时不解、不爽,见得多了,渐渐才不烦。
后来的生日宴排场,越搞越大,老乡儿子的那个生日宴,已经是小型的了。美女同事的儿子好好,去年下半年基本上一直在过生日!以他为核心、主角的就是三次:妈老家、爸老家和南京。宴请、礼品、拍摄写真、文娱活动,一个生日,数万开支。同时,他还十多次“携父带母”出没各大宾馆、饭店,高调参加同学的生日宴。
媒体同行佳佳,操办儿子的生日宴更是高大上,玩起了移动直播,现场还有舞美灯光布置。那场“卓尔生日会”很有综艺范儿:有特别编排的“疯狂科学秀”,引爆全场;有外婆献诗环节,胜似《朗读者》,感染三代人!
每一个大于十岁的朋友,应该都有十岁的记忆,但是未必都操办过生日。某年某月,在乡村的台风时节,父亲到附近小镇办事,我拼命要跟着,父亲一个人顶风蹬车都很艰难,哪好带上我?而我不依不饶,父亲最后使出恶毒一招,用绳子一端缠着我的腰部,一端系在门前的桃树上,我可以不断转圈,却不能走远一步。少年的我,在桃树周边上蹿下跳一个中午。后来,家里人才想起那天正是我的农历生日,有点后悔,大字不识的叔叔,居然即兴吟诵一首打油诗“……吊在桃树上朝家望,煮的米饭烧的茄子汤。”那是我六岁的生日,因为被绑在桃树下的经历,今生忘不掉。十岁生日当天,伙食有过改善吗?吃上一碗肉丝面吗?不记得了,应该也是悄然略过。
十岁,据说是孩子成长的分水岭,告别天真无邪、活泼懵懂,渐渐开始拥有成熟的想法和眼光。而今,孩子十岁时,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都使尽浑身解数。我的美女同事在观摩多场生日宴之后若有所思:好用心的生日趴!不过,作为家长我是拒绝的!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以后孩子的生日趴该怎么搞啊?
是的,从“得过且过”到大操大办,过犹不及。我更欣赏一种文化的庆生方式,本地一所学校有一堂 “集体生日班会”,四个环节,有点意思:成长礼:一起走过,永恒纪念;时间胶囊:留下秘密,未来拆封;智慧锦囊:父母妙计,帮你过关;保证书:相互承诺,共同成长。这是最好的成长礼了,如有兴趣,拿走不谢。
公司总经理大王,对业绩显著的同事像春天般温暖,对业绩平平的同事,有时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讽刺挖苦加调侃……公司上上下下,又敬他,又怕他。
一次,外地来了客户,王总喊上公司的高管陪客户吃饭。席间,几个年轻高管推辞:不能喝,不能喝。王总脸一沉:年纪轻轻的,酒都不能喝,你们还能干什么?!
年轻人经不住他的理论蛊惑,斟满酒杯,一个仰脖。酒过三巡,主宾双方个个脸红脖子粗。下午,王总召集管理团队开会,讨论新产品研发。几个高管在酒精作用之下,已是睡意沉沉。此时,王总又突然发难:讨论正事,你们都要打瞌睡;除了喝酒,你们还能干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公司员工私下感叹:王总不只是 “总经理”,还是 “总有理”啊。
有人权、物权、财权的,往往是 “总经理”,而有话语权的,就可以成为“总有理”。即使在三四口之小家,一些为人父母者也乐于扮演 “总有理”。
想想当年,不禁汗颜。小学时,儿子参加学校里的悠悠球比赛,荣获四年级组的第一名。回家之后,儿子不禁喜形于色,我却不以为然:这算什么本事?你将来靠“悠悠球”吃饭吗?语文、数学或者英语什么比赛拿第一才是真功夫呐!
其实,在知道比赛结果之前,我预计他很可能拿不到好名次,早做好对他进行思想政治工作的准备:你连玩悠悠球都玩不过人家,你还能干什么?
一周之后,儿子又在学校的读书竞赛上大获全胜。从竞赛的前期筹备开始,我就留意儿子的一举一动,很希望通过读书竞赛培养他的阅读兴趣。不过听到儿子获胜的消息,反而平静了,我又是一副长者的口吻:一次竞赛赢了,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读书也仅仅是一个方面,读了之后还要学会怎么应用,从“读”到“写”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儿子不耐烦了,毫不留情地打断我的训话。其实,如果他小子那次竞赛砸了,我一定会义正词严地对他说:平时叫你好好读书,你不听话,现在知道了吧?
不知道多少家长像我这样有意无意地扮演着一种“总有理”的角色?不知道多少家长在子女教育问题上都有一种“永不满足”的强迫症情结?我常常能感觉到自己的滑稽与无奈:我到底要干什么?我到底要儿子干什么?
家庭教育中,父母对子女日常行为的评价干预,可能会影响孩子一生的健康成长,而社会运行系统中的评价考核制度,却往往直接影响到公民个体和群体的素质走向,决定着诸多社会问题变化和发展的路径。
譬如,对一项工程(活动)的评价,是看它创造了多少产值,形成了多少影响,还是看它产生了多少效益,到底给老百姓带来了多少实惠?对一个孩子成长的评估,是看他某次考试的分数,还是关注他的学习习惯、处事心态、应变能力?对一档电视节目质量的评判,是看它的收视率,看它的满意度、影响力,还是兼顾收视率、满意度和影响力,合三为一,以一个综合的指标去考量它?这些问题,本身都不应当成为问题,我们也不缺乏评价判断能力,然而,现行制度安排和设计,有时摇摆不定,前后矛盾,往往弄得局中人左右为难,甚至无所适从,也催生了各个层级的“总有理”。
某些现象的愈演愈烈以致积重难返,必然隐藏着制度设计的缺陷。这些年,人们常常对社会上急功近利、欺世盗名的种种现象痛心疾首,对学校里应试教育、升学教育焦虑不安,对媒体的低俗之风、愚乐之态忧心忡忡,其实追根求源,问题的关键可能都在于现行评价考核制度的不严谨、不科学、不完善。
远离滥用话语权的“总有理”角色,或许先要避免出台那些“左右逢源”的 “总有理”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