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梦菱
美国哲学家苏珊·朗格(Susan Langer)在论及艺术时提到,任何艺术都是情感的艺术。这种情感是一种广义上的情感,是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主观经验和情感生活,也是主体心理意识的凝聚和表现。就艺术而言,艺术创作和艺术接受都内含有情感的交流互动,这种“情感不是作为私人的情感,而是作为一种共同的情感”①,我们可以明确其为社会化情感。所谓社会化,是人在接受社会影响的同时也反作用于社会的过程,社会化情感更是一种强调在人和社会共同作用下产生的,具有人类共通性、普遍接受性、持续交流性且能够互相作用于传播双方的一种情感。与个人情感相比,社会化情感的内涵更重视共同性,聚焦于多样的个人情感中的交叉地段,其情感的触发、传播与接受不局限于个体本身,而是与社会这个大环境紧密相连。艺术作品想要启发共鸣、获得共振,社会化情感的灌输和传达是必备要素。
近两年来,国内娱乐市场以“演播室观察”加“户外实景记录”为特点的观察类综艺大批涌现。此类突出观察功能的综艺节目在创新节目结构的形式之下,实则聚焦了由代际关系引发的矛盾、碰撞、沟通和转变等问题,为的是挖掘并放大背后的社会化情感,并以此为纽带维持受众与节目的黏性。因此,对于观察类综艺来说,强化节目叙事中的情感因素,创新社会化情感的叙事策略,实现有效的情感互动,是突出重围的重要营销手段。《做家务的男人》是一档聚焦生活题材的观察类综艺。与以往关注美食、旅游、恋爱等主题的观察类综艺不同,这档节目将镜头对准了现实中人们的家务问题,覆盖新时代下亲情、爱情、友情等多种关系,折射不同身份下多样的消费理念、婚姻理念和长幼理念,以小见大地涵盖了多样社会关系下的情感流动,社会化情感突出明显。本文以《做家务的男人》为例,联合经典叙事学和后经典叙事学的相关理论,探讨观察类综艺节目叙事中社会化情感的体现。
法国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Gerard Genette)认为,叙事与故事叙述视角的问题十分重要。他提出“聚焦”一词,并进一步将其分为“内聚焦”“外聚焦”和“零聚焦”。叙事者与人物同等时为“内聚焦”,叙事者小于人物而只从外部视点出发时为“外聚焦”,叙事者大于人物并且处于无所不知的视角时为“零聚焦”。对于观察类综艺来说,观察者是一种角色符号,它所指代的是对所发生的真实或虚假的事件的一个叙述点,这些不同的叙述点会带来多层次的内容产出。这种多视角的结构拓展了以往情感类节目单向输出的叙事模式,如《鲁豫有约》里的内容大多都是由受访者一人提供,仅关注一个中心而后进行拓展深入。观察类综艺节目自设多线人际关系和多种自我定位,展现由一个视角到多个视角的层次变化,在作品内部呈现情感面面观。
《做家务的男人》以做家务为主要串联线索,“家务”一事自然是受众聚焦的焦点。节目融合了内外两种视角,将这一主要事件描述得更加全面和具体,把结构分开两路,在相辅相成的思维方式下完成叙事。首先是内聚焦,借助的是人物自身的认知感受,可以通过某一个角色的视角固定地去说故事,也可以通过不同角色的视角轮换来推进事件展开。节目邀请了三种不同类型男人的代表,在播放VCR的同时,VCR内的人也会在现场一同观看。此刻的节目叙事者就等于人物本身,他在亲自展现、叙述并讨论自己的故事,对全局的发展了然于心。其次是外聚焦,这是一种旁观者姿态,以事不关己的态度冷静地叙述所见所闻。观察类综艺中具有“观察员”头衔的参与者都是这种外部视角,他们不完成节目设定的主题和任务,用他者视角观看VCR内容并组织节目流程,在发表言论的同时将个人情感带入其中,对事件的发展做出反应,增加节目的未知性和可能性。
内聚焦指引节目嘉宾的个人表现、价值态度和行为方式,外聚焦代表旁观视角和外界评价。节目让受众关注VCR再进入围观式讨论,对接参与者的个人情感和大众的共有情感,在一个议程设置中完成两种情感的融合,内外聚焦相辅相成,形成社会化情感的流动型贯通。
对于叙事作品来说,除了纯粹的文本范围内的研究,其与语境之间的联系、融合、升华等关系也愈加重要。这种语境包含两类,“一是‘叙事语境’,二是‘社会历史语境’。后者主要涉及种族、性别、阶级等社会身份相关的意识形态关系;前者涉及的则是超社会身份的‘叙事规约’或‘文类规约’”②。叙事作品的产生和传播离不开人类生活的时间和空间,作品涉及的审美、价值、意义和情感等潜移默化的元素都不可避免地与社会历史背景产生联系,叙事作品是社会化情感传播的载体。但近些年来,一些综艺节目为了追求新的节目刺激点,强挖社会现象中矛盾不和的一面,营造激烈的情感氛围,甚至有激化社会情绪之嫌。例如《少年计》是一档对焦社会代际关系矛盾的变形成长类节目,本身选取的内容就敏感尖锐,还展示大量吵骂打斗和碰撞不和的场面,家庭、教育、代际等社会问题都容易被魔化。节目虽立足于社会现实,但在其传播过程中也容易让受众产生反感情绪,并不符合普遍大众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观察类综艺节目发展虽还不成熟,但在节目定位上关注现代社会发展,聚焦人们关于当下和未来的现实性问题,以娱乐的形式回答时代疑虑、生活困境、人生态度等复杂性问题,向受众传递积极向上正能量。比如,中国的传统理念认为做家务是女性的本分,强调“三从四德”,讲究“治家之道”,女性的社会地位天生比男性低且社会价值不被认可,这在西方社会也是一样。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认为“家务劳动是女性屈从地位的最好说明”③,由于家务劳动的非社会性,所以即使女性从事了工作但仍得不到平等的价值判定,其主体意识和层级地位并没有在社会上产生实质性的改变。但现如今平等理念深入人心,性别观念和态度已经发生改变。全国妇联和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最新一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显示,88.6%的人赞同“男人也应该主动承担家务劳动”,并且有59.5%的人认为目前我国男女两性的社会地位基本平等。男女社会地位以及家庭内部结构的平衡问题已经包含社会价值并凝聚了现代情感困惑,这是一个具有广泛意义的现实议题。
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下,《做家务的男人》以“做家务”为主题,用“男人做家务”为宣传热点去讨论当代社会男女关系。节目主题与时代历史语境息息相关,包含性别关系、家庭地位、社会认知等意识形态关系,具体到做家务的主体、做家务的行为、做家务的意义以及在做家务中人际关系的冲突与处理等问题。受众不仅关注节目里嘉宾是否真正参与了家务活动,更期待“男人做家务”这一事件通过大众传媒的传播发展会引发怎样的社会讨论。节目里的弹幕经常出现“我对象也是这样懒”“男人干活也很棒”“做家务的老公才是好老公”等,节目里的场景让受众仿佛感同身受并调动起受众的倾诉欲望,这既包含了当代的社会争议话题,也带领了自我审视、自我反省和自我肯定的情感需求,背后隐喻社会历史和文化的变迁,吸引了社会多种情感诉求的碰撞与协调。
综艺节目是一种影像作品,画面和声音是其基本的叙事单元。互联网时代下,节目制作的技术手段不断提升,图像、声音、文字等语言形态的搭配方式愈加多样,创新视听语言的表现形式是影像作品的形式建设要求。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Saussure)认为,任何语言符号都由“能指”和“所指”构成,二者不可分割。作为影像的“能指”,视听语言本身并不带有固定的形式和意义,它所承载的“所指”,即画面之外和声音之外的深层含义,可以作为一种额外的获得由受众自行感知。观察类综艺节目的视觉语言起到了推动内容输出和引发情感共振的作用。
与以往仅有单一节目场景的其他综艺不同,观察类综艺开辟了两个现场,即事件发生的户外第一现场和观察讨论事件的室内第二现场。两个现场就有两个影像,两个影像自由切换,构成了“影像中还有影像”的画面,让过去和当下相结合,时间跨度加大,画面呈现更加丰富。《做家务的男人》中有两种影像,一种是围绕“做家务”一事展开,旨在完整记录嘉宾完成事件的故事过程;另一种是对前者中的事件、人物、行为和态度等某一方面进行评述的过程。节目减少刻意制造的矛盾、冲突和高潮等环节,多用叙述性画面展现自然纪实,给受众以亲切感。比如,节目第一期记录了魏大勋一家三口平凡的一天,忙前忙后的母亲、出差归来的儿子和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三种人物搭配形成的画面呼之欲出。这种典型的中国式家庭的生活记录可以让受众获得一种感受上的逼真性和心理上的真实性,从而更加愿意去相信和认同节目。
此外,节目的画面色调偏暖,饱和度较低,每一帧画面都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受众跟随镜头被代入他人情境,又被拉回现实讨论,这种创新的节目视角切换并不突兀,反倒让受众眼前一亮。这种直接的视觉语言有效地利用了日常化场景,创建受众移情的基础,他们在熟悉的画面里获得安定感又得到新鲜感,对作品的自我表达欲望和集体分享情绪都会被放大,形成了节目内对节目外情感的映射与对接,有效地促进了一种集体的社会化传播。
艺术作品中最直接有力的感染因素非情感莫属,这种情感的触发和传达与文本本身和社会历史环境息息相关。传媒艺术作品在融合现代技术及传播手段的同时更加注重作品与社会环境的联系,有力地实现了节目文本之外的社会化情感共鸣。2019年,《做家务的男人》脱颖而出,对接时代精神,关注社会两性发展,浓缩社会情感缺失现状,实现家庭主题创新化,依托于轻松愉快的综艺内容,实现了平等、和谐、责任等社会价值观的进一步传递。观察类综艺发展势头正猛,未来的节目创作会更加依附于社会环境的影响,用他者视角连接“故事”和“话语”两端,用情立足,用情动人,实现观察类综艺节目的核心理念和社会化情感的深化共联。
注释:
①谭容培.论情感体验与情感表现[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4(05):34-38.
②申丹,韩加明,王丽亚.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308.
③章立明.后现代女权主义视野中的性别分工与妇女解放[J].甘肃社会科学,2007(01):36-3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