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嘉洋
1982年,卡耐基·梅隆大学的教授斯科特·法尔曼首次使用了人类最早的字符表情“:-)”,意为“微笑”;1999年,日本人栗田穰崇设计的第一批共176个图形符号发布,其日语名为绘文字,英语为emoji。腾讯公司的即时通信软件QQ至少在2003年就推出了表情功能。2011年6月7日,苹果公司发布IOS 5,即第五代移动操作系统,这版系统纳入了绘文字。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表情符号得以远播。笔者以“表情包”为主题在中国知网进行搜索,得到历年文献。可以看出,自2015年以后,表情包研究呈上升趋势,与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和智能手机普及的发展趋势相吻合。人们开始在原有图片的基础上修改并自创表情包,用幽默、诙谐的图片和话语编码,更加适应人们的交流需求。表情包的发展不仅契合了Web1.0到Web3.0发展的三个阶段,也越来越表现出人的主观能动性,反映不同的社会心态。
根据2019年微信数据报告,最受欢迎的表情包是“捂脸”,“呲牙”“捂嘴”次之。“捂脸”表情用于掩盖真实情感,同时包含“笑”和“哭”的两种元素,表现一种窘态和狼狈,契合当代年轻人经常调侃和自嘲的特点。在表达负面情绪时,使用“捂脸”可以适当减轻焦虑,调节情绪。“呲牙”“捂嘴”表情,表现出轻松愉悦的心情。可以看出排名前三的表情包均有正面意义,表现出积极心态。对不同场景下使用表情包进行调查和分析,呈现出如下心态。
表情包作为一种符号,用图片和相配的文字进行编码传播,受传播者自身、传播语境等因素影响,接受者的解码会有所不同,但在群体、社群之间进行圈层化传播时,往往会达到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新媒体时代,高度发展的网络媒介使人际关系变得碎片化和虚拟化,人与人之间隔阂增大,淡化了社会成员之间的价值共识。而表情包带来的这种默契,就显得十分难能可贵。一方面,它作为社交表演面具填补了人际交往的鸿沟;另一方面,它作为情感共同体串联起了互动的圈层。在表情包转发的背后,主要有三种心态。
1.孤立的恐惧。表情包的认知和使用滞后者会产生孤立的恐惧,从而产生表情包使用的从众行为。当前,表情包已被广泛运用于社交媒体的人际传播中,不仅仅是搞怪的图像和诙谐语言给聊天场景塑造了一种轻松娱乐的氛围,而且表情包背后所传递的信息和内涵是语言所不及的。除了表情包的常态化使用者,还有一些滞后者。根据诺埃勒·诺依曼“沉默的螺旋”假说,人们会通过准感官统计,感知意见气候,会产生孤立的恐惧而引发从众行为,之后在社交媒体上进行交流会有意识地使用表情包。由于表情包的更新速度很快,往往因为特定的事件产生热度而被人广泛传播,在创新者、早期采用者的使用后,在从众心理的引导下,会引发众多的跟进者使用,这也符合罗杰斯的创新扩散理论。
2.渴望归属感。对于归属感的渴望会使人们关注表情包。表情包作为一种“趣味”的亚文化,在它的使用者之间,会产生一个圈子,不断地发展这种“趣味”亚文化。独有的趣味也可能成为圈子成员满足感的一个来源,为其在心理上带来文化资本的获得与增强感。如在中国传统节日七夕佳节,一只青蛙的表情包引发人们强烈关注,因青蛙的叫声谐音“孤寡”,因此被用来调侃,甚至衍生出了布谷鸟,取其“不孤单”之意来抵抗“孤寡”。在表情包的互动参与中,对亚文化趣味的选择,也是人们对自己的社会位置的一种主动定位。因为“趣味发挥着一种社会定向,一种‘感觉到自己的位置’的功能”。在与朋友的表情包互动中,个人价值也在传递中展现出来,完成了自我精神需求满足与身份确认,带来了归属感与满足感。
3.寻求社会认同感。关注表情包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们对于社会认同感的需求。新闻传播生态向着“去中心化”和精准传播的方向发展,人们都被桎梏于自己的“信息茧房”中,缺少了社会共同的思想意识与价值观念。表情包作为一种亚文化,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解码方式。比如“借我20喝奶茶,到时候派大星还你”系列的表情包,大多在“80、90、00”后之间广泛传播,超出这个范围,双方可能由于没有共通的意义空间而造成解码失败。换言之,表情包的成功传递,必须具备在解码时形成一种互动的同一性这个条件。随着网络社会的兴起及其对人们日常生活的渗透,人们的生活与网络高度融合,所以我们可以将社会认同理论扩展到网络社会认同中。因此,当用户使用同一种符号进行交流时,符号意义的解构过程塑造了一种社会认同感。
表情包的内容和表意都具有不确定性,其生产和传播过程中呈现出的非中心性、高度复制和模糊性,是一种非直接的表达手法,可委婉地展现出自己的情绪,避免了直白的宣泄,可起到疏解社会舆论的作用,避免集群效应。
鲍曼曾提出液态社会的观点,高速、易变、不稳定是社会的特点。我国正处在社会转型期,社会高速发展,人们生活压力大,尤其是在经济方面,导致年轻人普遍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中。比如,年轻人的就业、婚姻、买房问题,经济窘困和生活间的矛盾都可能会引发焦虑。人们需要转移自己负面情绪的渠道,更需要“狂欢”和宣泄情感的机会。
新媒体时代,互联网赋权给用户,人人都可发声,互联网成为用户的解压阀。表情包作为流行于互联网中的一种娱乐化产物,调侃的语言配合令人忍俊不禁的图片分散着人们的注意力。比如感到空虚、恐婚等负面情绪的“城市空巢青年”在七夕本应触景生情的日子里,被一只“孤寡孤寡”叫的青蛙消解了焦虑的心情。它可以轻松地取代大量文字,简化表达,从文字符号到图像符号,从“热媒介”到“冷媒介”,给人以想象的空间。表情包作为“前台表演”的符号,人们在后台操纵,往往隐藏了自己的情绪。比如出自NBA球员尼克·杨的“问号脸”表情包曾火遍全网,常常用于吐槽的场景。仅仅是一张疑惑的脸和几个问号,就可以表达使用者的愤怒、疑惑,宣泄不满。总而言之,表情包作为一种情绪的承载物,转移了使用者的注意力,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焦虑。
放眼全球,2020年全球爆发的新冠肺炎疫情、澳洲山火、东非蝗灾、全球变暖等事件,呈现出德国社会学家乌尔希里·贝克所提出的“风险社会”症候。人们并不是直接面对这些风险事件,而是从媒介构建的拟态环境中认知,这种负面的新闻框架,必然会影响人们的心态,引发焦虑。例如网上“爬山防女婿”“坐公交防司机”“回家防老公”等系列表情包被广泛传播,原因在于那段时间媒介设置的负面信息的议程引发人们关注。
在负面情绪的煽动下,网络上孕育出了一种“丧文化”的表情包,如“葛优躺”“毒鸡汤”等。它们在互联网上被大量转发,形成既充满负能量又泛娱乐化的亚文化景观。人们借用这些“丧文化”的表情包来转移自己的焦虑,在赛博空间狂欢慰藉自我。从表情包类型在网络上流行的趋势,我们可以看出,“在当代的变化,突出地表现为抗争意识的弱化,取而代之的是以狂欢化的文化消费来抵制成年人文化。”这种充满负能量的表情包,隐藏着价值虚无主义,一旦在网络上肆意传播,会干扰网络空间的风清气正,影响社会的情绪氛围,消解社会主流价值观。
如今,人人皆可使用表情包。它传递的不仅仅是简略的符号意义,还折射出社会文化形态。个体在传播表情包时,也融入了“我”的主体性。瑞士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索绪尔指出“能指指向所指,能指+所指=符号”,“能指与所指”的联系并不是必然存在的。表情包的“所指”的内涵被广大网友在特定的社会语境中重新建构,赋予了当下情境中新的意义,大多表情包都暗含着讽刺的意味。如在武汉火神山、雷神山建设的慢直播中,被网友调侃的“挖掘机天团”表情包,主流媒体对“叉酱、送高宗、送灰宗、呕尼酱”等一系列施工车辆进行拟人化、萌化编码,在新的所指中依附上了饭圈文化,一改往日主流媒体严肃的形象。在这场网络戏谑文化的狂欢中,受众用同样的表情包重新进行编码,指向新的“所指”:对于政治萌化行为的调侃与厌恶。他们用表情包来反抗严肃议题之下的泛娱乐化传播,呼吁回归理性。受众对于主流文化的戏谑与反抗的社会心态,也在表情包的传播中被表达了出来。
福柯用全景监狱来比喻现代社会中权力无孔不入的状况,同时,工具理性不断殖民个人生活,人们需要一种从权力与工具理性的压力中解脱的方式。互联网是一个公共领域的平台,而表情包则是属于大众的平权化交流密码,代表着它是一种灵活的话语权,消解了精英阶层的知识垄断权。同时,用户又创造了新的文化融入其中,为自己发声。比如在疫情期间,一位网友发博称自己被当官的父亲在全省封城的情况下派专车从天门接回了荆州,第二天博主父亲被停职。网友在行使网络舆论监督的同时,创造出了一系列“你爹大意失荆州”的表情包,表情包用调侃、幽默、猎奇的面具来吸引更多的人对此次事件的关注,但背后却暗含着网友的失望、嘲讽、愤怒等情绪,用以反抗这种用特权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做法。表情包的创造,也聚焦各种社会问题,剥去娱乐化的外壳,内核是通过反讽、戏谑等手段来监督和约束违背社会运行规则和道德失范等行为,推动社会变革,促进社会利益的公平分配。
在表情包的传播中表现出人们不同的社会心态,从需求社会认同到缓解焦虑再到隐形抗争,表情包的作用远非提供娱乐这么简单。在表情包传播过程中衍生出的情绪链条或心态环境,实质反映的是受众的现实生活与整个社会之间的矛盾,表情包是在网络空间中宣泄情感、表达需求和维护利益的手段,也体现着社会情绪与社会价值体系。